白钰听出这话的挑衅,透露出来的信息又暧昧得很,勉强压下心中的不悦,言辞也严厉了几分:“越祎年岁尚小,可你作为宗门首徒,应当是知道分寸的。”
“分寸?”句尘冷笑了一声,道,“合意道从不管世俗的分寸如何,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心之所至就是分寸。无论我和师妹在这合意峰中做什么,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谁也管不到。”
句尘本是故意刺个两句,白钰却以为他存的就是这种不干净的心思,压不住怒火,大乘期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句尘神魂剧痛,拼着一股劲丝毫不退。
“白钰!”越祎面色一变,忍不住出声制止,“你这是做什么?”
白钰有些恍惚,收回威压,定定地望着越祎。
她唤他名字的瞬间,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两个人之间那些隔阂从来不曾有过。
有时他会想,倘若此处才是幻境,才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梦醒之时,他们还是君臣,还是友人。
白钰笑了笑,带着嘲讽的意味,她难得一次的情绪外露,却是为了别人对他动怒。
“抱歉,我失态了。”一句话落下,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师兄,你没事吧?”
句尘摆摆手,道:“无碍。”
越祎无奈道:“你顶撞他做什么,又打不过,嘴上不饶人总会吃亏的。”
句尘笑道:“师妹在担忧我?”
又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你这伤怕是要调理一阵了,”越祎扶着他在树下坐下,“之后几个月先别乱跑了。”
“也好,我与师妹一同闭门不出,那人只怕要气死。”
师叔又怎么样?想要以辈分压他,在自己和师妹之间横插一脚,绝无可能。
他从未怕过什么人,只有能打得过的,和暂时打不过将来可以一战的。
句尘瞥到越祎放在旁边的剑,道:“你从天剑谷中拿出来的剑,我怎么没见你用过?待驯服之后,我们去契约只灵兽。”
越祎将实情告诉了句尘,末了把剑拿出来,道:“现在残魂不在我识海中了,在剑里面。”
句尘沉默了一会,道:“所以,这不是师妹的本命灵剑?”
越祎点头。
“明白了,”句尘有些吃味,“我给你名额你不要,然后把自己的名额给了一个凤凰残魂?”
越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反正也没看到合眼的。”
“哼,再不合眼,也比师叔的剑好多了,”句尘点了点暗红色的灵剑,道,“听到了吗?师妹待你不薄,你可要让她省点心。”
那剑被狠狠地戳了两下,有些不开心地调转剑身,竟像是背对着句尘。
越祎有些好笑道:“师兄,别欺负她了。”
“这就护着了?赶紧收起来,不然我看到就想揍。”
眼不见心不烦。
白钰没有再来过合意峰,与越祎相熟的师兄师姐偶尔会往这边跑,也常有人来找句尘切磋剑术。
十载春秋,悠然而逝。
越祎连着两天没看到句尘,想着他大概是去哪里游历了,也没在意,在书房看了一上午书。
下午,句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白色衣袍的女孩子。
“这是?”
“师妹,我收徒了,”句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语气中也没有半点高兴,“来见过你师叔。”
“越寻拜见小师叔。”
算算时间,今日确实是二十年一度的拜师大典,可是先前从没听句尘提过收徒的事情。
越祎压下心中的怪异,见那女弟子生得可爱,笑容明媚,面上没有丝毫阴翳,这样子倒是让她心生好感,道:“你也姓越?”
“是,师兄师姐他们都叫我阿寻,小师叔也唤我阿寻就好。”
越祎摸摸她的头,见她发愣,笑道:“合意峰没有什么规矩,只除了切勿生出害人之心,平日里随你如何,我和师兄不会多管,你莫要拘谨。”
“是。”
句尘揉了揉眉心,道:“你去挑个住处吧,过几日教你修炼。”
见人走了,越祎道:“师兄可有忧心之事?”
句尘坐在越祎身侧,越祎闻到奇异的香气,不像是他以往熏香的味道,有些奇怪。
句尘叹道:“我本不想收徒,若是在此之前,有人告诉我说我会收徒弟,打死我都不信。”
越祎觉得蹊跷,想到句尘消失了两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句尘迟疑了一会,道:“师妹觉得,人能否梦到未来?”
越祎轻笑:“我一向不信这些。”
即便她是因为梦到的宝物才来到了此界,也不过是那物在世上恰好有罢了,至于未来……
越祎道:“这世间什么都能有定数,但未来不会,一次小小的选择,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命由人定,而非天定,未来何等光景,只取决于当下有何作为。”
句尘欣赏越祎骨子里的这份傲气,心中的郁结松了一些,道:“确实如此,我以往也是这样想,直到我连着三天做了相似的梦。”
句尘将梦里的事细细地讲给越祎。
梦中,他收了越寻作徒弟,也算是尽了为人师者的心力,但后来越寻本性大变,投身魔门,还带人血洗了问道宗。
“我前日一早醒来觉得心神不定,想着大概是许久不出峰,便出去散了散心,当晚回来又做了那个梦。”
第二日的梦中,他记得第一夜的梦,于是对越寻冷眼相待,最后走上了老路。
句尘喝着茶,道:“我昨日想着出峰无用,干脆出了趟宗门,但昨晚……”
第三日的梦中,他带着两晚的记忆,决定采取感化的方式,于是悉心指导,想要引领越寻追求大道。
越祎猜测道:“结果没有变化,对吗?”
“不错。”
“难怪师兄不言不语消失了两日,今日去拜师大典,碰到了这人,所以将人收入门中?”越祎见句尘点头,道,“师兄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奇怪,怎么会一连三日做这样的梦,宗中还真有个‘越寻’,”句尘皱眉,“我担心梦会成真。”
越祎摇头,见句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道:“师兄先不要多想,我只问几个问题,你照常答就好。你的梦是何时做的?”
“昨晚,前日,再前一日,三晚。”
“收徒是什么时候?”
“今天。”
越祎笑了:“这就是症结所在了,倘若知晓了未来,为何还要收她?干脆不收就好了,从根源上解决。若是担心她拜入别人门下祸害他人,盯着就是。”
句尘头有些疼。
越祎冷声道:“师兄,醒来!”
句尘闭眼,破了脑中的迷障,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思维也不再滞涩。
“师兄被摄了心智了。”
句尘眯眸:“那个‘越寻’有问题。”
幸亏师妹一番提点,将他唤醒。
越祎想到什么,道:“师兄靠近一些。”
句尘不疑有他,走到越祎身前,俯下身,以为越祎是有什么话要说。
越祎偏头,贴近了衣服嗅了嗅。
句尘身形一僵。
越祎向后撤回,拉开距离,道:“我只能识出几味灵草,都是致人生幻象的,师兄这三日可是宿在同一处?”
句尘回神,在书房中走了几步,目光定在桌角的香炉上:“我房中的熏香被人换掉了。”
他中计了。
他们二人都不是很乐意收徒,若不是这一遭,合意峰也不会多出个人。
“费尽心思想要进合意峰,若是这‘越’姓不是巧合,”越祎笑道,“她是冲着我来的,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二人对视了一眼,句尘了然。
越寻挑的住处离越祎极近,反倒离得她名义上的“师父”句尘的住处远远的。
二人笃定了猜测,将越寻唤来,告诉她被过继到了越祎门下。
句尘如此解释:“男师女徒到底不便,我和师妹的修为相仿,道法同源,今后师妹教你,也是一样的。”
合情合理。
越寻只觉得是意外之喜,连忙对着越祎道:“师父!”
声音甜到让人起了身鸡皮疙瘩。
越祎和善地笑着,拍了拍越寻的脑袋。
越寻是吧?
来日方长,我们慢慢玩。
当晚,做梦的人换成了越祎。
第28章 面盲 [V]
梦中。
越祎先是与越寻度过了好一段师慈徒孝的时光,之后画面一转,越寻带着魔修众人攻上了问道宗。
两方对峙之时,越寻道:“一个正派道修,亲手教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师父,这种滋味如何?”
心中有些期待她的反应,也不知是拔剑亲自清理门户,还是声嘶力竭地质问痛骂。
大概这人下一句就是“少废话,出招”之类的话吧……
“解释。”
越寻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解释,”越祎平静地道,“你我相处百年有余,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如今做出这些事,我想听到你的解释。”
越寻没想到越祎会来这么一句,准备好的说辞用不上了,觉得有意思,提着剑缓缓走近越祎。
“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啊师父,我想掌控这修仙界,自然要先拿问道宗试手。”
“掌控修仙界?”
越寻附在越祎耳畔道:“掌控修界,掌控问道宗,也想掌控师父你。”
越祎笑了笑:“可是我不喜欢受人掌控。”
这副模样让越寻又一次有了当年心动的感觉。
当即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越祎的面容,之间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越寻笑得妖里妖气,呼出的气息拂在越祎的脸上:“那师父,你来掌控我。”
手中的剑刺入了越祎的心口。
“能与师父死在一处,天道待我不薄。”
即便越寻知道是自己设下的幻象,握剑自刎时,也难免愉悦到手颤。
越祎被这人死死地抱住,周围景象逐渐坍塌,变成了一片黑暗。
压抑,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越祎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头上渗出冷汗。
越寻面上满是担忧,道:“师父,你怎么了?”
说着,抬手给越祎擦了擦冷汗。
见越祎没有躲开,越寻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有梦在先,这人对他该有些不自在。
越祎轻描淡写地道:“没事,只是做了个梦。你怎么会在此处?”
“昨日说好了今早开始修炼,我方才敲门,师父没应,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师父唤我的名字,这才进来。”
话落偷偷瞥了眼越祎,似乎想问为何会在梦中唤自己的名字。
越祎假装没看到这人的小动作,道:“几时了?”
“辰时刚过。”
越祎起身,想着都是女子,也不避讳越寻,换起了衣服。
越寻面色通红,连忙背转过去,跑出了房门。
反应过来,心中骂自己不争气。
若不是这丹药影响他的心性,怎么会如此怂包地跑出来?
但是没有这丹药,他也进不了问道宗。
越祎见人出去,才开了香炉。
果然已经被换回了往日的熏香。
抬手灭了熏香,将手伸到里侧轻轻一抹。
指腹上是她昨日特意涂入内壁的灵树凝胶,沾着香灰残渣。
越祎将手放在鼻前,分辨了一下,与句尘衣袍上沾染的灵草种类差不多。
昨晚她睡下之前,口中含了株灵草,在梦中感到苦涩,加上察觉到幻象细微的不对劲之处,便恢复了神智。
陪着越寻演了一场戏,为了不引人生疑,她最后都没有躲过杀招。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除了没想到这人会进她房内,她只能含泪把灵草吞了下去。
……真苦啊。
越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越寻见了,忙笑着唤了一声师父,跟在她身后开始修炼。
又两晚,越祎做了相似的梦。
无论梦中如何,都不影响她与越寻的相处方式。
越寻有些想不明白。
他自诩看透人心,通晓人性。
有了那样预示“未来”的梦,无视、抛弃、打压,都是人之常情;抑或是想着讨好的,也不少见。
可为什么她不为所动?
她待他,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几乎与梦中无二,不曾好半分,也不曾差半分,更没有不理睬。
两个月以来,越寻每日乖巧地修炼,越祎也耐心地指导。
然而这日,越祎在房前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人。
无奈回了房间,摊开一卷玉简,写着近日道法所悟。
写完一篇,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越寻低着头,忐忑地走入。
越祎望了一眼,见这人衣服划破了,手臂上的伤口还渗着血。
“这是去哪里了?”越祎柔声道,“若是被人欺负了就告诉我,为师为你讨回来。”
“不是,”越寻嚅嗫道,“是我摘灵草的时候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