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轻素望去,见是一男一女,皆身着问道宗弟子袍,男弟子身姿挺拔,模样俊美,女弟子身形高挑,面容冷艳。想起来此前有过几面之缘,是问道宗的句尘师兄和越祎师妹,转头向包子脸女修说着二人的身份。
偏巧隐空谷的一名男修就在一旁,听清讨论的是谁,有些咬牙切齿地道:“师姐们莫要被他们的皮囊骗了,这两个人都是一肚子的坏水。”
南轻素但笑不语,那二人本性不坏,只是顽劣了些,这师弟显然是在他们那里吃过苦头。
句尘给越祎讲了些各地的趣事,忽而道:“师妹觉得,如此盛事可会有魔修前来?”
“应当不会有,实力弱的不敢来,实力强的不想来,但师兄既然这样问了……莫非是有例外?”
“小门小派自然是不敢,至于大的宗门,如今魔修中风头最盛的当属一门二宫,丹恨宫都是一群炼丹的疯子,云雨宫……和各宗门关系颇为尴尬,”句尘轻咳,不愿多谈,“但焚煞门,每逢问道宗有大事,必定会送些贺礼。”
“焚煞门?”
“焚煞门原本也是小门小派,运气好捡了个大能,只是听闻那位大能眼睛不太好。”
越祎心念微动,眼睛不好……
“除了焚煞门,穹古阁也会来。穹古阁并非魔门,却与魔修颇有渊源,与正派也是关系匪浅,称得上是修仙界最神秘的存在。处事不偏不倚,非正非邪,各种功法都涉猎一点,手握各方消息,通晓古今轶闻。”
“正魔两派泾渭分明,能在中间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想来有让人忌惮的实力。”
“不错,”句尘勾唇,下巴微扬,示意越祎看向某处,“穹古阁年轻一辈的天才,玄溯。”
越祎望去,是一个身着青衣的背影,正要收回目光,偏巧那人转过身来。
于是,两人隔着人群对视了一眼。
完美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容颜,仿佛天地倾尽所有温柔,一笔一画勾勒而成,剔透的蓝眸好似凝着千万年的寒意,无论何种事物都无法引起丝毫波动。
“师兄,那人的眼睛?”
此界灵兽的眼睛色彩各异,修士只知有黑色,其他颜色闻所未闻。
“嗯?眼睛怎么了?”
越祎见句尘神情自然,不似作伪,有些奇怪。
若是异常颜色的眼睛,且不说句尘定然提上几句,就是周围的修士也应当有所议论。
句尘见越祎若有所思,看了玄溯两眼,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却也没什么独特之处。
想到越祎何曾向他问过什么男修,不由警惕道:“师妹,你不会是看他好看,生出了什么别的心思吧?”
越祎看着句尘,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师兄定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句尘正要开口,忽然不悦地眯起眸子,那穹古阁的小子怎么一直盯着师妹?
“师兄说他是他们宗门这一辈天才,怎么讲?”
句尘天赋极好,有多么心高气傲她是知道的,罕有从他口中听得“天才”二字。
“他比你的年岁还小上一些,你拜入颜秋师叔门下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如今不过百岁,已是金丹中期。”
句尘想起这玄溯出世之时天降异象的说法,不禁摇摇头,也太假了些。世人看到天才,总会为了迎合他身上的特质,编造出一堆莫须有的传闻。
越祎愣了一下,这样的修炼速度实在可怕。
她作为异界来者,比寻常修士多了几分阅历,心性和悟性上占了一些便宜,再加上无情道和苦修,才迈进金丹期的门槛。
宗内师兄师姐都说这样的修炼速度已是罕见,却不想人外有人。
“看起来性子有些冷,莫不是冰灵根。”
本是随口一言,却见句尘笑道:“还真就是。不过这人性子如何和灵根可没什么必然的关系啊,他自己的问题。”
“确实如此,都说木灵根温和,变异之后的风灵根应当更甚,然而大师兄却半点不沾,想来也是人的问题。”
句尘:“……”
可恶,被自己的原话堵死了。
“这样的天才该轰动修仙界才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穹古阁想瞒着的事,没点路子可不好查。”
越祎想到句尘背后的家族,也就了然了。
申时三刻,众长老现身在高台之上,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一众身影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一身浅色衣袍的白钰,玉冠束发,三千银丝如瀑,惹得不少女弟子频频望去,窃窃私语。
“是白钰道尊……”
莫余道子上前一步,对着天地一礼,启唇祝辞,先是感念天地造化、愿天道恒昌,之后咏颂开宗立派的老祖们功德无量,最后为修士祈福。
苍老的声音裹挟着浑厚的灵力,传遍问道宗各个角落。
语毕,一名蓝衣弟子高声道:“祭剑——”
戒律峰的弟子们默念口诀,护宗大阵缓缓启动,引导着天地五行的灵力凝成巨大的剑影,遥指九霄。
上方渐渐聚起祥云,无数光影落在巨剑上,使得剑影更加凝实。
蓝衣弟子见状,手中换了个诀,戒律峰的弟子们也跟着手型变换,光辉落在护宗大阵的各个阵眼处,剑影消散,天际传来隐约的乐声,夹杂着龙鸣。
越祎感到自高台上投来一道宛如实质的目光,待她望过去又消失不见,好像是错觉一般。
祭天结束后,各宗弟子跟在各自长老身后向问道宗辞行,便启程回自己宗门了。
句尘想说什么,见周围人多,传音给越祎:“师妹,方才那灵力多了一道。”
“什么?”越祎不解其意。
“护宗大阵九九八十一处阵眼,祭剑的时候还是对的,灵力收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了八十二处。”
祭天大典实在无趣,他闲不住,就去盯着阵法瞧,还真发现了些东西。
越祎不知是该说句尘无聊还是该夸他观察得细致,不过若是属实,倒是一件值得探寻的趣事:“以往也是这样,还是单这次如此?”
“你看师兄我像活了一千年的老顽固吗?七千年祭天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呢。”
句尘想说自己的年岁,忽然想到越祎还是个一百多岁的小姑娘,这么一比,自己好像确实有点老?
“第八十二道,在那边。”
越祎看着句尘指的地方:“后山?”
“比起后山,更可能是禁地。”
越祎看出句尘眼中的兴味,多年的默契瞬间了然,沉吟片刻,道:“若真是那里,今日的看守必定森严,不宜前去,还是过段时日为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
句尘回主峰,越祎也御剑回落秋峰。
途经灵宝峰时,想起突破大境界的奖励未领,顺道去领了金丹期的份额,一边把玩着雕饰精美的小匣子,一边沿着小路漫步。
转过一丛花木,险些撞到一个人。
二人同时开口。
“抱歉……”
“白钰师叔?”
第8章 相争
越祎有些惊讶。
她没有专心看路,却也分神留意着前方,并未察觉到有人在花木之后。
所以白钰站在这里,还敛了气息?
从祭台到无争峰并不是这个方向,怎么走也不该绕到这里。
越祎没兴趣深究,略微一礼就打算离开。
“越祎。”白钰出声叫住她。
越祎转身,见对方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疑惑道:“师叔?”
“你……这些年在落秋峰可还好?”
“师兄师姐待我极好。”
越祎回着话,忽然感到指环发烫,顿时心头一跳,若是当着白钰的面,从传讯符中投出魔修的身影……
巨大的求生欲让她毫不犹豫地摁灭了传讯符。
刚松了口气,就见面前的空气一阵波动,魔修的身形显现出来。
不是传讯符投出来的虚影,而是直接以本体出现在问道宗内。
魔修一身墨色衣衫,上绣的金纹在日光下反射出华美的光,依旧以黑绸覆着双目,但样式却较寻常复杂许多,腰间配着雕饰精巧的玉佩。
“本座似乎来得不巧,打扰到白钰道尊叙旧了。”
白钰有些不悦地皱眉,语气尚维持着温和,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送完贺礼正要离去,”魔修轻轻笑了笑,也是客客气气地道,“只是一时迷了路,想必白钰道尊比旁人都要清楚,本座的眼睛因陈年旧伤,行动多有不便。”
魔修也知道没人信他这话,但这确实是实情,他是真的迷路了,绕来绕去不知道绕到了何处,因目不能视,只得散开神识,分辨了一下周围的气息。
好巧不巧,让他发现了两个熟悉的人。
若是以往,他必定是要先找白钰的不快,但如今却更想逗弄一下自己安插在问道宗的小内应,便催动了传讯符。
不知道她处在细作身份暴露的边缘,会有几分慌乱呢?
未曾想,她胆子大到直接给他把传讯符的灵力压下去了。
白钰于她而言就这么重要?
他咽不下这口气,索性直接现身了。
“你既已是魔尊,又何须亲自前来,遣弟子来道句贺就够了。”
“若非此番本座兴致好,想要出门走走,自己来了这问道宗,怕是还遇不到白钰道尊叙旧的场面。这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吧,” 魔修顿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灵力的波动,道,“竟是五灵根。”
白钰见魔修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越祎,声音顿时冷下来,警告道:“坚今!”
越祎站在一旁,越看越觉得魔修与白钰二人的身形未免太相似了,冷不防被魔修点到,心道他可真会玩,分明就是他安插的细作,还一副初见的新奇模样。
在句尘说到焚煞门的事情时,她就对魔修身份有了猜测,方才二人交谈正坐实了推断。
这魔修,是焚煞门背后的魔尊,那个“捡回去”的大能。
坚今并不意外白钰的反应,听到身侧花木的叶落之声,心念一动,落叶飞起,向着越祎刺去。
因修为差距过大,越祎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被白钰拉住手腕一拽,只觉得一道凌厉的气息贴着颈侧划过。
越祎摸了一下,垂眸,果然是流血了。
坚今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想到这是自己那小内应的血,手指有些兴奋地微曲,怕被发觉异样,将手拢回袖中,对着显露杀意的白钰笑道:“没想到白钰道尊也会有这般紧张的时候。”
越祎抬眼望着坚今,道:“问道宗尽了地主之谊,广开宗门,并未因身份而阻了魔修入内,前辈却在宗内公然伤人。都说魔修心狠手辣、狼子野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被迫虚与委蛇这么久,今日这魔修又将矛头调转向她,此时不骂,更待何时?
反正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细作”的身份,自然是要装作不认识魔修,再因被伤的“气愤”骂个两句,很符合正派人士的作风。
坚今:“……”
道理他懂,他这小内应表现的也挑不出错处,以假乱真到他都相信了,可为什么总觉得她是在借机骂他呢?
白钰道:“方才你也说了,我这弟子‘年岁不大’,说话直了些,你莫要同小孩子一般计较。”
坚今:“……”
说话直?那就是默认了越祎的说法,好一个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坚今动手时,已经有几名弟子察觉到此处的动静,连忙御剑赶来。
“白钰师叔,”弟子们向白钰见过礼,又转向越祎,“小师妹。”
越祎笑着打了个招呼。
几名弟子见气氛不对,却又不好问发生了什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越祎。
越祎认出是负责此次大典的引路弟子,道:“这位前辈走错路了,麻烦几位师兄师姐将人送到正门。”
几名弟子见白钰微微颔首,于是对着坚今拱手道:“前辈请随我等来。”
坚今抚了下袍角,笑道:“暂且别过,我们……来日方长。”
待到白钰知晓这小丫头是魔门之人,两人能遇到还有自己的推手,那时的场面必定十分有趣。
见魔修离开,白钰微微低头,温声道:“没事吧?”
越祎摇摇头,道:“多谢师叔。”
“此事也是因我而起,若非早年我和他有些龃龉,也不会致你受伤。”
白钰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见越祎神色淡淡,心中不由有些苦涩,从袖中拿出一瓶伤药放入越祎手中,便离开了。
越祎看着推拒不得勉强收下的玉瓶,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说出来怕吓到白钰。
越祎回到住处,悠然地沏了壶茶,氤氲开来的清香让心神逐渐放松下来。
正闭着眸子,传讯符传来异动,越祎抬手设下禁制。
看到传讯符投下的虚影,估摸着时辰,这魔修的本体此时应当在回焚煞门的灵舟上了。
“白钰绝对想不到,前脚还被他护在身后的人,后脚就和他防着的人勾缠在一起了。如何,有没有一种背着你家师叔做事的刺激感?”
越祎:“……”
坚今轻咳一声:“恭喜祎祎步入金丹。”
没有听到越祎的回应,坚今笑道:“怎么,还在生气?”
伸手想碰一下越祎被伤到的颈侧,却被躲开了,也不恼,收回手道:“我向你赔罪,嗯?”
却听到越祎轻轻放下茶盏的声音,语气也没什么起伏:“魔尊费心了,此次来是为了‘帝女泪’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