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等了你许久,”容成若解释道,“终究没能等到,只好封存了对你的记忆,如此忘了,只当从未见过。”
容成寻见兄长把话说得简单,只字不提背后的心酸,自己也不好说什么,道:“寻木也一样,如今忆起来的正是被封存的部分。”
容成若盯了她半响,将沉重的情绪抛开,恢复了往日轻松之态,道:“明妹,你可想知道那条龙怎么样了?”
“他也将你忘了,”容成寻眸中闪烁着恶劣的笑意,道,“不过不是他想忘的,而是我和兄长给他用了一点……有趣的药。”
应时不用想就知道定然不是好东西,怒道:“你们两个!”
“急什么?”容成若看了他一眼,道,“‘应时神君’并非对明妹情根深种,忘了也不妨事吧?”
容成寻面露可惜,道:“若不是担心那老龙将事情说出来,害得若木想起什么,何至于把药浪费在他身上?那些神草养起来可是麻烦得很。”
“你们……”应时气恼地道,“这也不是你们随便碰我记忆的理由!”
越祎也道:“如此是有些过分了。”
闻言,二妖对视一眼,认错却是极快。
“祎祎,我们错了,”容成寻软下了语气,道,“我们自然知晓不可擅动生灵的记忆,除了此番,应当也不曾有哪次做过这样的事。”
能下手那么痛快,也是因为瞧着这条龙不顺眼。
“明妹,即便是有过,”容成若轻声道,“我们向你立誓,今后绝不会再犯。”
这话真心实意,他的确不会再做了,哪怕是消去自己的记忆。
至于若木的做法,心绪平复下来之后,他只觉得愚蠢。
畏畏缩缩,只想着逃避和遗忘,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得不到她。
换作是现在的他和小寻,无论如何都要死死地抓住所有回忆,不可能放过半点与她相处的痕迹。
“祎祎放心,药效再怎么样也抵不过转世,等恢复神身,一切都会忆起来的。”
容成若补充道:“而且明妹觉得,真的有那样厉害的药,连神祇的力量都能压住吗?”
于他们而言,无论是主动封存,还是被迫忘记,倘或执着于那段记忆,不至想不起,多半是不愿。
应时左思右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看着他们花言巧语哄骗女仙,忍不住抬手将法术丢了过去。
二妖侧身躲过,见他又是一击,也有了些火气,旋即一转攻势,对着应时打出一掌。
越祎观望了会儿,看出彼此都没有下死手,大概只是想把上古没有打完的架补上,也就放心地转身走开了。
应时见她离开,连忙收了手。
二妖也没有再打的心思,提步追上女仙。
“明妹,你要去哪儿?”
“祎祎可是饿了?我去给你摘些灵果,再做些羹汤?”
越祎回身道:“不打了?”
容成寻笑眯眯地道:“本来就不想,我和兄长都清楚你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
容成若听出他的意思,面不改色地将过错推了出去,道:“你所厌烦的事,我和小寻哪里会去做?若非有生灵先行动手,我们不会理他。”
应时知道这两个妖物一肚子坏水,心中不忿,但比起同他们争吵,他更在意眼前的女仙,在她望向自己时,道:“我也不打了,勉强饶过他们。”
越祎举起手中的卷轴,道:“那刚好,有件事要麻烦你们。”
于是将神位之事告诉了他们。
听完所言,容成若思索道:“我得到的几段记忆并没有牵扯上这些,更不知三代神祇何名何姓。”
容成寻道:“我也没有印象,莫说别的神祇,我连寻木是哪代都不知。”
越祎沉吟片刻,抬眸笑道:“敢试吗?”
“有何不可?”容成若眸光微闪,道,“有我和小寻在,还怕被反噬?”
“错了最好,”容成寻点破了兄长的心思,直言道,“留在这里养伤,总比别处稳妥得多,反正世间没有我和兄长炼不出的药。”
越祎:“……”
二妖望向卷轴上浮起的字迹,发现那几个同样爱慕女仙的生灵赫然在列,面色有些不好看。
顿时收起了随意的心思,取而代之的是不服气的念头。
越祎从第一行挨个看过去。
初代神祇只剩孤零零的一处,二代神祇已齐,三代神祇则是全然的空白。
第三代神祇中,有两处空白几乎是连在一起的。
相较于其余神祇各自分开些距离,这两个未免挨得太近了。
若是双生,倒也能解释得通。
二妖注意到越祎的表情,不必等着开口,已然将血落在了她视线停留之处。
漆黑的毛笔出现时,容成若最先反应过来,略一思量,也没有写自己的名字,而是改为了“若木”,又将“寻木”一并题上。
卷轴上泛起光亮,越祎识海中现出两道古木之影,所司掌的事务也一并显露出来。
木影消散之际,隐约传来两句模糊的叹息声。
“分明同源,为何总要偏袒桓木……”
“你何曾看过我们两个……”
越祎回神,道:“是司掌世间草木的神祇。”
二妖见她的面色有些不对,道:“怎么了?”
越祎迟疑道:“桓木是谁?”
闻言,容成寻怔愣,容成若则是皱眉。
他们只是听到这两个字眼,就下意识地厌恶,如同有什么在啃噬着内心。
像是嫉妒,又像是不甘。
越祎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意外,想到那句“同源”,转而在识海中问道:“苍韶,与若木、寻木同源的不是无患木吗?”
苍韶也忆不起什么,猜测道:“与上古三大神树同源的也没有别的生灵了,或许桓木就是无患木?”
应时察觉到气氛古怪,出声打破道:“祎祎,我还没试呢。”
越祎抬头,有些拿不准让他试哪一处。
想到三个神君平辈相称,便指着若木一旁的空白道:“放在这里吧。”
应时划破掌心时有些忐忑,二妖都能成功,若自己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神祇……
血落下后,应时见女仙并未受到反噬,才松了口气,书上名姓。
霎时,越祎的识海中显现出巨大的龙影,随后安静地消失了,并未有多余的动静。
越祎道:“是司掌万兽的神祇。”
应时露出个笑意。
不错,一听就很威风,与他相符。
是日。
趁着二妖外出采摘草药,越祎留下仙石和几件法器作为报酬,又收好药瓶,离开了妖界。
一路进入仙界,越祎看到不远处的两个身影,疑心看错了。
容成若望着龙背上的女仙,笑道:“明妹,你离开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祎祎不告而别就罢了,真的不考虑多收两个生灵吗?”
越祎明白他们是什么打算,道:“若我今日开了这个口,往后就会有第四个、第五个,待到那时,即便你们两个联手,也未必能斗得过别的生灵。”
二妖交换了个眼神。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这第一步,只要她今日能允了就好。
容成寻道:“祎祎,我和兄长并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非但是我,你们从未顾及过玄溯的感受,这种事我是不是该问过他?”
“我们为何要顾及他?”容成若道,“万一他也同意呢?”
不同意最好,那个玄溯能识趣些乖乖离开,就只剩下自己和小寻陪着明妹了。
“他不会,”越祎笃定地道,“情爱容不下第三个生灵,设身处地,若他想让什么女仙女妖挤到我们两个中间,我是万不能容忍的。”
她宁可不要,也不会与别的生灵分享。
越祎见二妖不说话,道:“炼药和神器的事还要多谢你们,今后有需要我相助之时,尽管开口。”
容成若立在原地良久,看着女仙的身影渐渐远去,道:“小寻,我不想放手。”
“我也不想,更不能……”容成寻眯眸,道,“纵是千年万年,总会等来时机。”
二妖出现之前,一仙一龙还在说着话。
可自从碰到他们,应时就陷入了沉默。
直到回了月宫,未等越祎询问,应时就一声不响地跑了出去。
越祎也没有多想,径自回了房间,将药给玄溯服下。
药效挥发出来,藏在神魂中的魔气透过躯壳,丝丝缕缕地向外逸散开。
如此半月。
玄溯仍在昏睡,越祎每日以法力为他疏导着经脉。
又一日。
越祎应邀赴了仙乐宴,归时天色已晚。
同去的南楼曲回了曲乐司,越祎则带着他所赠的竹笛,回了月宫。
走过长亭,就看到清池正中,月树之上,坐着个身影。
越祎眸光微动,飞身踏过水面,向着树下而去。
玄溯望过去,那双一贯疏冷的眸子,此刻倒映着远天的星宿,溢满了温柔的情意。
“越祎。”
第87章 月池 [V]
越祎跃上树枝,与他并肩坐下,抬手探上他的脉门。
“想来再休养几月,就能全好了。”
玄溯知晓她为了自己四处奔走,道:“这段时日让你忧心了。”
“你本就是因我而伤,”越祎笑了下,看到他手旁的酒壶,道,“怎么还饮起了酒?”
无论天宫的仙酿还是人间的清酒,他向来很少沾。
“上次试过,方知沐浴而饮,不失为世间妙事,”玄溯眸中带着笑意,道,“一壶未尽,就拿过来了。”
越祎才注意到他换过了衣袍,想起上次是何种情景,心中有些微妙,轻咳道:“独酌哪里比得上对饮?”
于是玄溯又取出个酒杯,见她手中还拿着什么,倾着酒壶的动作一顿,道:“这是?”
“楼曲仙君所赠,说是由极东之岛的仙竹制成,尤为难得。”
玄溯道:“你觉得楼曲仙君如何?你又如何待他?”
“翩翩君子,清雅无边,”越祎想了会儿,道,“我视他为半个知音。”
“知音……”玄溯满上一杯,却没有给她,而是放到了自己唇边。
越祎反应过来,道:“玄溯,你该不是醋了吧?”
玄溯面上很是平静,淡声道:“倒完才知是最后一杯,一壶酒既开了头,总要饮个全然,才算得圆满。”
越祎听出他话中之意,也不回应,笑道:“果真不给我?”
玄溯无奈,妥协般地递了过去。
越祎看了眼,却是道:“我不要了。”
玄溯微愣,就见女仙挨了过来。
双唇轻碰,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越祎分开些距离,与他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唇上沾着清润的酒液,道:“这样就够了,余下的我不会动,这壶酒从头至尾都是你的。”
话落,正要撤回身形,对方却在她动作前吻了过来。
覆在唇上的温热之感,比起过往要深刻许多,没有哪次有如此重的力度。
越祎的呼吸乱了一瞬,想退开时,后脑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按住,腰身也被圈紧。
“玄……唔……”
柔软滑入口中,裹挟着清甜的酒香,原本的轻吻逐渐加深。
越祎莫名生出了醺醺然的醉意,神魂好似坠入了广袤的海域。
温柔到,有种窒息的错觉。
有什么滚落了下去。
先是酒壶,又是酒杯,再是那支仙木制成的竹笛……
最后,是她和玄溯。
拥吻的身影从月树上跌入清池,沉到深处,隔着水面越来越远。
越祎感受到周身的冰冷,睁开了双眸,撞入了对方眼底。
那片蔚蓝中漾着无尽的情思。
二仙的墨发/漂散在水中,彼此交缠。
越祎以手抵在身前,想要将他推开,忽然感到池水变得温热,恰如那仙泉,让她舒适地想要喟叹。
隐约想起他对水的控制力堪称可怕,即便在识海中也有施展的余地。
对方察觉到她的分心,再度收紧了怀抱,追逐缱绻中,那透入骨血的酥麻感,引得神魂都在颤栗。
越祎的思绪渐渐飘远,直到完全沉浸下去。
分开之际,越祎浮出水面,平复着喘息与心跳。
玄溯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冷吗?”
比起此刻的月池,外面的夜风是要凉一些。
越祎道:“你并非喝了一整壶酒吧?”
玄溯沉默片刻,也不再瞒她,道:“嗯。”
说什么一壶未尽,他早已将其倒去了大半,只抿了一口,让自己染上酒气。
毕竟他的酒量委实不好。
“所以是假借醉意,以行放纵之事?”越祎的指背蹭过他的脸侧,点在他的唇上,道,“是怕我不开心?”
玄溯眸色渐深,却还是压住了欲念,道:“是。”
“待到那时,就将过错推给醉态?”
玄溯闭眸,道:“……是。”
越祎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