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路星河……”王樱樱轻轻唤他,望着他孤零零伫立的背影,莫名泛起一丝酸楚。
他虽入魔,可并没有忘记自己是谁,也并没有忘记,那个被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人,是他的师父。
那个曾在他最绝望苦痛之际,给过他光的恩人;那个教导他法术,从此走向修道之路的引路人;那个在他生命中,陪伴他最长的人,被他亲手消灭了。
路星河紧抿嘴唇,宽大的衣袍在风中吹得哗哗作响。也不知是乾坤网承受不住太清的神魂,还是他们方才的打斗损坏了乾坤网,金光熠熠的罗盘开始一块块脱落,如同天塌陷一般。
“快跑,乾坤网要自毁了。”沈落在地面上惊呼,不断挥舞着手臂,示意他们快逃。
可王樱樱还被绳子捆着呢,她双手根本使不上力,只能一跳一跳的移动。
“快啊。”
沈落看着王樱樱的样子,急得团团转,王樱樱也不想这般啊,只是当初太清好死不死地,给她的绳子上施了咒,任她怎么挣脱,都无法解开这该死的绳索。
她又气又急,脸涨得通红,眼泪不争气地簌簌往下掉,眼瞅着飞来的大罗盘就要砸中她的脑袋瓜,路星河倏地一个飞身,拦住她的腰肢,带着她飞了起来。
风声在耳,呼呼作响,路星河大手一按,把她整个人包裹在宽大衣袍里,她却有些耐不住,伸出脖子,好奇的四下张望。
到处一片狼藉,路星河带着她,左躲右闪,乾坤网就像一个环形的虚拟空间,他们无论飞多远,都始终逃不出乾坤网的控制范围。
“找不到出口了。”路星河语气有些急迫,抬头认真打量着头顶尚存的罗盘。
“路星河,你要干什么?”王樱樱似乎猜到了路星河的想法,心中一凛,颤着声音问。
“来不及了,这里快要自爆了,若是待着这里,我们都得死,倒不如,进去或有一线生机。”
路星河眼眸眯了眯,眸光透过一丝狠戾。
“这罗盘便是四柱八字,代表人的一生命运格局,看那!甲申、乙巳,日干为甲乙木,乃青龙伏形之格局,是上等好命,你就去那。”说完,不待她回应,用力一推,借力将王樱樱往他所指的方向飞去。
“记住,日干为甲乙木!”风中传来他的叮嘱。
这罗盘有巨大的吸力,越靠近罗盘,吸力越大,为了到达路星河所指的那个八字位置,王樱樱逆着风,艰难的在罗盘上一点点爬向目标地。
终于,她到了。
她看了看周围,核对正是路星河所指的甲乙木位置,正打算往下跳,脚底却被身上的绳索绊了一跤,她重重摔倒,又被风连着摔了好几个跟头,也不知究竟落在哪个方位,就稀里糊涂掉了进去。
像是进入一片暗黑的甬道,她一直往下坠,往下坠,周围寂静无声,她努力大喊,却毫无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了光明,刺眼的光,随之而来的,还有嘈杂尖锐的人声,以及……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是个丫头,唉,又是个丫头。”
“就说这修娘没福气,专生赔钱货。”
“等着吧,待她男人回来,还不知怎么说呢。”
细碎的说话声阵阵传来,却无人来瞧上她一眼,只由着她孤零零躺在凹凸不平的木盆里。
王樱樱睁着眼,打量了一圈,家徒四壁,破烂不堪!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糟了个糕的,她…她投错胎了!!
这是哪里?什么朝代?她该怎么办?苦哈哈过完这一生嘛?天啊~路星河,你出的好主意,要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死在乾坤网里呢,哦不,她也怕死……
她越想越难过,只好一声高过一声地哭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这娃不仅是个赔钱货,还是个磨娘精,一个劲地哭哭哭……”旁边的妇人对她很是不满,只是袖手旁观看着她,一个劲地说了她这不好,那不妙,王樱樱作为一个小婴儿,也没什么本事,气得冲他们竖起短小的中指,且更卖力地哭起来。
“哎呀,吵死了,这娃怎么这么能哭啊。”那些妇人被她吵得终于坐不住了,骂骂咧咧,拍了拍衣袖,结伴走开了。
她们一走,房里便显得更加冷清,生产时用东西还散落在地上,无人收拾,不时散发着阵阵腥臭味。
王樱樱小脑袋还抬不起来,只能眼睛四处乱瞟,榻上似乎还有个人,一直没发出声响,静心一听,才能听到轻如羽翼的呼气声。
王樱樱试探性的又嚎了几嗓子,终于,那个人挪了挪身子,光脚踩在地上,艰难地用骨瘦如柴的身子,将她抱了起来。
被一个近乎骨头架子的人抱着,滋味并不是很舒适,王樱樱小鼻子嗅了嗅,那人身上的味道却十分好闻,淡淡的,令她十分心安。
“等娘讨碗米汤喝,兴许就有奶了。”那人说完,默了默,大颗滚烫的泪水滴在她脸上,又紧紧抱了抱她,轻声叹道:“孩子,娘对不起你。”
……
王樱樱最终还是没有喝到娘亲的奶水,但她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靠左邻右里的施舍,糊里糊涂长大了。
她的娘亲叫修娘,自生下她后,就一病不起,她上头还有五个姐姐,皆乖巧懂事,大点的已经开始操持家务,并做些活计供养母亲和几个妹妹,而小一些的,则照顾病弱的母亲和幼小的王樱樱,日子如流水,虽苦,但却和美。
她的父亲,自她出生以来就没出现过,听人说父亲嫌母亲生病,生的又都是女儿,干脆就把她们抛弃了,在外另找了女人过日子去了。
病弱的修娘只得独自支撑起家里,她身体不好,但十分温柔贤惠,又知书达理,对她们也十分疼爱,从来没有打骂过孩子,教养出来的孩子,个个聪明懂事。
她还听说,修娘原本是官家大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因家中父兄获罪,被充入妓籍,一朝零落成泥,受尽苦楚。
获罪前,修娘曾与一贵族家的公子定过亲,两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本是天作之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生生拆散,那位公子还算有情有义,千方百计,不惜花费重金,将修娘从那吃人的魔窟中赎了身,善良的修娘知道自己名声已毁,怕拖累那公子,便随便找了个农夫嫁了,以断了公子的情缘。
这农夫,便是王樱樱如今的混账父亲。
待她长到四岁时,她终于见到了她的父亲,是的,她们的父亲又回家了。
起初,她们姐妹几个都很开心,心想着一家人终于可以齐齐整整地,好好过日子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父亲的出现,却是她们凋零、分离的开始。
起初,是父亲整夜整夜的虐待殴打母亲,母亲那低低的、强忍着的□□声,听得她们姐妹几个抱头痛哭。
为什么会这样?幼小的她们每天既害怕,又痛苦。
第二日,修娘却总是神色如常给她们做好饭菜,只是步履艰难,脸上、身上总会带着青紫的痕迹,王樱樱年纪最小,也最心疼母亲,一时忍不住,伏在修娘腿上,哇哇地哭起来。
修娘为她抹着眼泪,哄着她道:“英儿不哭,娘没事。”,然后捧着一大碗面到她面前,笑着说:“瞧,小馋猫,你看,是你最爱的刀削面。”
王樱樱擦了擦眼泪:“娘,你等我长大,我长大了,日子就好了。”
等她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开始修炼法术,不出几年,就能小成,到时候谁也不能欺负她的家人!
可命运总是惹人恼,还没等到王樱樱长大,家里就又出事了。
起因就是她那不争气的父亲,最近迷上了赌博,还借了高利贷去赌博,最后利滚利实在还不起了,便打起来卖女儿的主意。
修娘是进过那魔窟的人,知道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更是不能自己的女儿去遭那份罪,她没了办法,只得抱着父亲的腿,连哭带求,就是不撒手让父亲去老鸨那签字画押。
父亲急的一连几脚,往她心口上踹,修娘顿时口吐血沫,人几近昏厥了过去,可依然死死拽着父亲的裤脚。
“王得跃,今日我便是死,也不能让你如愿,你若卖了我女儿,他日我做鬼,也要让你不得好死。”
修娘咬牙切齿,平生第一次,说出这般狠厉之话。
“你要死,我不拦着你,臭婆娘,老子早就厌烦你了。”王得跃发了狠满脸赤红,死命踢打修娘,每一下都不留余地,看着是下了死手。
这样子,不出一时半会,修娘必定得被他活活打死,家中最大的姐姐素雪连忙跪在他们面前,声泪俱下求道:“别打了了,我去,爹爹,求你别打了。”
修娘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摇摇头:“不,你去了,就没活路了,绝不能让你去,这是剜娘的心啊!”
“可是,可是……”素雪向来听话,可对于修娘的叮嘱,她却无法听从。
不去的话,就得眼睁睁看着修娘被打死了,况且,最好还是逃不掉的,倒不如听点话,还能留下修娘的性命。
“娘,姐姐,你们别争了,要卖就卖我吧。”王樱樱稚嫩的声音响起,大家都顿时有些讶异。
可王樱樱继续道:“卖我吧,我模样最好,卖我价钱更高。”她抬起头,看向王得跃,死活不想叫他一声父亲。
啊呸,他也配。
第39章
王樱樱当然不是头脑发热才说出这话的,方才她沉心思量过一番,她现在还小,纵然被卖到窑子里去,老鸨也不会让她怎么地,还得好吃好穿养着她,悉心栽培她,这样能为家里省下一笔开销,而她也能抽空练习法术,待过几年,法术精进了些,想要逃离,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面不改色,神态自若,小小的她在旁人眼里,简直怪异至极,王得跃瞪着牛眼,歪着脑袋凑到她面前,问道:“小妮子,你方才说什么?”
王樱樱心里暗暗翻了个眼皮:“都别闹了,卖我吧,我能让你赚更多钱,而且,我心甘情愿的。”
王得跃咧嘴笑了,眼角一圈深深的鱼尾褶皱。
“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再打我娘了,否则,我就不去了。”
“哎,哎,都听你的,好丫头,只有你最疼爹爹,知道爹爹急用钱。”王得跃狗腿似的点头。
过了几日,老鸨上门来,看了王樱樱,十分满意,当即谈妥了价钱,并约定第二日将人送到她那里去,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晚上,修娘搂着王樱樱哭了一整夜,颤抖着将藏在箱底,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一枚玉佩拿了出来,郑重戴在了她脖颈上。
“多好的孩子啊”修娘目光充满不舍,打量这她:“为何要投生在我的肚子里?为娘一点用都没有,竟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修娘痛心疾首,本就孱弱的身子剧烈抽泣着,如落叶一般,摇摇欲坠。
“没事的,娘,我机灵着呢,不会吃亏的。”
王樱樱温声安慰,说实话,她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这一世会怎样,谁也不能保证,万一,她没练成法术呢?那岂不是逃不掉了?
可她不能置娘和姐姐们的安危于不顾,虽只是短短一世亲缘,她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突然想到了太清真人,当初她以身做阵,庇护苍生,也是有过一腔赤诚之心的,可后来经历摧残,终究扛不住,被恶念侵蚀而选择了魔道,可见,岁月摧残,如钝刀割肉,不是常人能够忍受得了了。
修行不易,要过好人这一生,更是不易,她望着前路,忐忑而充满怀疑。
“你记住,往后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都要活下去。”修娘在耳边叮嘱,声音沙哑。
王樱樱点点头:“嗯,娘我记住了。”
夜已深,修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哼唱着歌谣,如往常一样哄她入睡,但她知道,修娘必定一夜无眠,她担忧修娘的身体,也想同修娘说说话,可她这具身体还是个孩童,精力不济,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她换上了新衣裳,一头如墨的秀发扎了个双髻,更显娇俏可爱,几位姐姐亦是哭得眼睛都肿了,修娘一病不起,王樱樱心想,还是快刀斩乱麻,速速离去罢,省得令家人心伤。
她跟着王得跃,快步离开家,刚坐上驴车,打算去往老鸨那,迎面就来了两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
他们面目凶煞,拽着驴车,提剑逼王得跃下车。
“你是王得跃?”其中一络腮胡问道
“官,官老爷,饶命啊,饶命啊。”王得跃吓得屁滚尿流,连忙磕头不已。
“问你话呢!速速回答。”另一精瘦稍白净的不耐烦,拔剑出鞘。
王得跃吓得跟着眼泪鼻涕齐流,点头道:“是,是小的。”
“听说,你要卖女儿?”精瘦的目露鄙夷。
“额,小的只是,只是家里穷……”
“别扯没用的。你走运了,咱府里正缺个童养媳,就你家的了!人我们带走了。”络腮胡不由分说,一把将王樱樱抓起,扔到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里,扔下几张轻飘飘的银票,风一般的走了。
瞬息万变,王得跃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木楞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银票,脑里乱成一团,这底是怎么回事?
他怔愣住了,女儿被抢走,他首先担忧的不是她的安危,而是回去怎么和老鸨交代,可当看清手里的银票时,又咧嘴嘿嘿笑起来。
发财了,发大财了!
连忙将银票揣到衣里面,兴冲冲直奔赌场。
……
王樱樱坐在马车上,欲哭无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看他们的打扮、行事作派,不像是小门户的,胆敢这么堂而皇之抢人,看来背后之人,定是非富即贵。
可他们为何抓她?难道只是因为听说王得跃卖女,正巧他们需要找个女孩,便抢了她来交差?
嗯,一定是这样的,据说越是权势显贵的,越是跋扈,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进了这样的地方,还会有她的好日子么?难说比去老鸨那里还要苦!
本想着蛰伏几年,可如今看来,她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马车似乎进了一个小门,她听见有人低声说话,过了会,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嬷嬷掀帘子瞧了她一眼,示意身后两个仆妇:“带走。洗漱干净些。”
王樱樱被她们一左一右架着,里面放了个热气腾腾的浴桶。
梳洗干净后,又来一拨人,给她穿衣梳妆。
一翻折腾,她被打扮得粉雕玉琢,但她并不开心,此刻肚子正饿得咕咕作响,她小声问道:“姐姐,有吃的么?”
为她梳头的是个长眉细眼,年纪稍长的丫鬟,见她可怜兮兮的,转身取了几块桂花糕塞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