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樱樱心里蓦然被重重锤了一下,如果说人生是悲喜交加的过程,而路星河的,却只有悲没有喜,命运对他太不公平了!
穿过那片白雾般的结界,进入魔海领域,她才发现,这里渺无人烟,寸草不生,之前看到的黑漆漆翻滚涌动的液体,其实是一个个亡灵的戾气,它们像纱一样漂浮在空中,随风飞舞,大多挤在白雾边缘,想要打破这层结界。
飞沙合着雪子,打在脸上生疼。他们一直向东,走了近半个时辰,到达一块巨大的石块前,才停了下来。
这块巨石布满厚厚的青苔,依稀可以看见上面还篆刻着各种形态的符箓,王樱樱学艺不精,对这些也停留在似曾相识的阶段,但她知道一点,这些符箓都带有“三勾”三清符号,所谓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这些都是驱魔的符箓。
堆砌这么多符箓在一块石头上,可见这石头十分重要,难道说,太清真人就住在这里面??
沈落轻声道:“这就是太清真人了。”
啊?一块大石头?
路星河此刻已经开始清理石头上的青苔,动作小心翼翼,无比珍重。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路星河,以前她觉得,他高傲、自负,还有点不近人情,就像青春期不会讨女孩欢心的小男生,可现在他睫羽低垂,一言不发的样子,却温柔得令人心疼。
王樱樱也不敢问东问西,就跟在他后面,收拾枯枝残叶,清理完毕后,路星河打开炼妖鼎,将这段时间收集的妖兽内丹注入巨石中,顿时巨石从里面发出金光,上面篆刻的符箓也像燃烧似的发着红光。
巨石中心映出一个淡蓝色的人影,长发如瀑,裙摆飘扬,闪着柔和的光芒,梵音四起,站在这片清辉下,如沐月光,令人莫名沉静下来。
想不到,这太清真人,竟是个女子,危难关头,能挺身而出,实在太令人佩服。
路星河扬起脸,锐利而深邃的眉眼闪过一道晶亮,神情哀伤,扑通跪在巨石前,喊了声:“师父。”
雪簌簌如雨,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路星河继续说道:“待徒儿修成大道,终有一日,能救您出来,师父,暂且忍耐些时日。”
他扬手一挥,斑驳的巨石表面渐渐剥离脱落,露出里面光滑如珠玉般的本体,只是那颗珠子只有中心一点微蓝闪耀,而表面斑驳地附着墨黑黏糊的怨灵。
没有了巨石的束缚,这些怨灵更加张狂肆意,在空中盘旋了一阵,突然开始凝结在一起,渐渐组合成了黑色的躯干和四肢。
虽然没有头颅,但这堆怨灵显然已修炼成魔,巨大而黏稠的四肢缓缓走来,发出鬼厉一般尖锐的叫声。
沈落:“糟了,这东西修炼成形了。”
路星河大喊道:“你们护住练妖鼎,我来会会它。”
魔物突然直起身子,没有头颅的脖子左右扭了扭,一只手臂扬起,散出许多小怨灵,这些小怨灵十分灵巧,如路星河所料,纷纷飞向炼妖鼎,抢夺那里面的妖丹。
沈落和彩胜连忙纵身飞过去,与那些小怨灵缠斗,法术符文轰轰一通狂甩,顿时火光四溢,符箓纷飞。
路星河则单枪匹马,与那已经成形的魔物对阵。
不过,他在这里遇到了些困难,他的独门法器落霞剑因结界隔绝了天日,吸收不了日月精华,在这里,成了废铁一把。
没了本命法器,单凭法术便无法释放强大威力,几招下来,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耗损,路星河渐渐有些不敌,却并未退缩,像是卯着一股劲,赤红着双眼,硬是要与魔物拼个你死我活,眼见着他生生受了好几掌,雪白的衣衫残破不堪,嘴角溢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王樱樱看着有些难受,在一旁大喊:“别打了,傻子,你会死的!”
可是他却充耳不闻,咬牙绷着一股劲,雪亮的眸中,是视死如归的杀意。
就在这时,他的掌心凝聚出一团蔚蓝法球,打算出其不意猛地攻下魔物。这一招,他使出了十足十功力,就连自己周身的本命护法球都卸下,显然已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可是,魔物却骤然转身,似是早有预料。
它对天长吼一声,硕大的身躯里出现一个漩涡,霎时,漩涡里喷出一股巨浪,以倾天蔽日之势扑来,正对路星河的蓝色法球。
轰隆!
山河震栗,乌云蔽日。
砂砾石块絮絮落下,烟雾弥漫,到处悬浮着残破的怨灵。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路星河缓缓睁开双眼,到处朦胧不清,污浊而混沌。
方才魔物那一击,以他的状态,显然承受不住。可他不后悔,大不了元神重创,受些伤痛罢了,只要有一线机会,能除掉这魔物,他必定要一试再试。
他眸光一转,发现尘埃之中,有点点莹光闪烁,待尘埃渐渐落下,视野清晰了一些,他才看清,自己的周身被一个莹蓝色的光环围绕,像一张盾一般,将他保护得严严实实。
腰间被一双柔软的手紧紧箍着,再一低头,竟发现王樱樱像小兔子般伏在他胸口,此刻已气息奄奄。
他愣了好半天,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胆小至极、不求上进的王樱樱,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到他身上,在他周围支棱起厚厚的风墙,这堵风墙不仅帮他挡住了魔物的致命一击,而且让他的法球弹射入魔物身体。
天空中飘荡的毫无生息的怨灵,其实就是那魔物的残骸。
成了!成了!
不远处,响起沈落和彩胜兴奋的欢呼声。
没了怨灵的束缚,太清真人那颗宝珠大方光华,所到之处,开满芙蕖,散发着阵阵异香。禁锢数千年的太清真人终于苏醒,她在宝珠中缓缓睁开双眼,见到了自己最为疼爱的徒儿,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在别的女子身上,素来漠然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疼惜。
那女子极美,眼神清澈不染铅华,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纯真澄澈的眼神,只可惜岁月荏苒,匆匆易逝,她经历太多,天下苍生,都需要她来守护,如今孑然一身,容颜已逝,竟还不如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弟子。
想到此,太清幽怨转过身,又一次闭上了双眼……
路星河怔怔看着怀里的王樱樱,有一丝懵然,王樱樱的后背血淋淋一片,触目惊心,她是拼尽所有,才给他弄了这么个风墙,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驾驭风的能力,有多难能可贵,甚至比那什么天行者,还要优秀。
这一切,时间会慢慢告诉她,而现在的王樱樱,身体越来越淡,应该又快要消失了。
王樱樱痛苦的哼了声,虚弱而充满怨念的说道:“打不赢不会跑么?你怎么这么莽啊!留得青山……山在,不怕,不怕没肉吃,你……你傻……啊……”
呼地一阵寒风卷过,路星河看看空荡荡的双手,莫名轻声笑了笑。
天地苍茫,孤影独立,他抬首望向天空,轻声低喃道:“那你呢?”
第9章
这糟心的梦终于结束了,王樱樱看了看周围,确认已经回到了现实中,才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
慕千雪推了推她:“樱樱,起来啦,他们都准备出发啦。”
王樱樱伸了个懒腰,闭着眼躺着,浑身无力:“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太痛苦啦。”
慕千雪贴心揉了揉她肩膀,疼得她龇牙咧嘴。
慕千雪:“怎么?又受伤啦?”
王樱樱给了个委屈吧啦的眼神,慕千雪立即会意。
“唉,这么看来,你也挺不容易的。”
可不是么!!
耽搁了一会儿,王樱樱和慕千雪最后才归队,其他人见她们姗姗来迟,都有些不满。
“哼,到底是外门弟子,就是懒散。”
“有道是世上千年,弹指一挥间,她们不过沧海一粟,蜉蝣一瞬,又何需在意。”一位很傲气的女修朗声说道。
连向来好脾气的慕千雪都有些不忿,上前理论道:“这位师姐,你就确定你不是那蜉蝣,定能得道成仙吗?在我们道琼山,千百年来能得道的又有几个?就算是如今门内的佼佼者,也不敢说出这般狂妄的话,况且,师姐还是个寂寂无名的三等弟子。”
那名女修气得脸色铁青,显然被慕千雪戳到了痛处。
内门弟子之间不似外门那般自在惬意,其竞争十分激烈,各种明争暗斗,谁也不想输给谁。可人资质各不相同,这便有了内门弟子之间的等级差异。
以每年的试炼考核为准,内门弟子分为三六九等,这种令人窒息的等级差异,体现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渐渐地,便有了压迫和不公。
王樱樱曾见过这名女修被高阶的内门弟子殴打欺辱,而这女修却不敢吱声,还一个劲地赔不是,卑微至极。
可如今对待地位比她低的外门弟子,却是另外一副模样。
也不知该说她可恨,还是可怜。
“出发了。”林澈站在不远处,目光轻轻从王樱樱身上飘过,带着些询问的意味,却又欲言又止,王樱樱总感觉这目光很熟悉,却又想不出到底是谁。
一行人跟着林澈,开始进入了妖兽时常出没的山林。
往年猎秋大赛,都没出现什么大的妖物,但也有弟子受伤,一路上,王樱樱一边走一边叮嘱道:“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切莫逞强好胜,贪慕虚荣。”
慕千雪笑道:“放心吧,我呀,只想多看几眼林澈师兄,旁的还真提不起兴趣。”
王樱樱点点头,也是,这些年她们都是浑水摸鱼过来的,怎么可能出事。
不过,慕千雪竟然喜欢林澈,这令她有些惊讶。
慕千雪摘了朵花插在鬓发间,笑嘻嘻道:“我觉得林澈师兄很好啊,一直暗地里帮着咱呢,方才他虽一句话没说,却让那女修走在最前面带路,你看她那神情没有,怕得腿都在抖,哈哈,还有,你可知这个山谷叫什么?”
王樱樱摇头:“叫什么?”
“妄念谷。”慕千雪捂着嘴笑道:“品行不端,却还想得道成仙,可不就是妄念么?”
额……
这都能圆回来,不愧是你慕千雪啊。
伏魔洞的夜落得尤为早,入了夜就不好随意走动,于是林澈便安排大家早些休息,积攒体力。
可王樱樱却睡不着,也不敢睡,她怕又进入异界,来一场比白日里还要惊心动魄的斗法,于是,她偷偷起身,跑到帐外看风景。
星汉灿烂,旷野中一片高低起伏的鼾声,她撑着下巴坐在树下,眼前一个黑影闪过,她低头揉眼的功夫,就见沈落身披玄色披风,依旧戴着银色面具,飘飘然立在她面前。
“沈大哥!”王樱樱惊喜道。
王樱樱天性憨直,觉得沈落是个平易近人的好人,便对他十分亲近,脱口而出一句大哥,叫得那叫一个顺嘴。
沈落微微诧了诧,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后脑,问道:“怎么还不睡呀?小心明早起不来,又被人骂哦。”
咦,早上被骂的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沈落那里了?
王樱樱摇了摇头,老实道:“睡不着,我也不敢睡。”
月光洒在沈落白皙俊秀的脸庞,像是发光一样,他本就有儒风,一身雍容华贵,更显得气质卓著。
沈落了然地点点头,在异界经历这么多,也是难为这丫头了。
“我来看看你的伤!”他开门见山,捋了捋衣袍,就盘腿坐下。
“额……不用,我有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王樱樱小脸微红,连连退了几步,有些不好意思道…
虽然在修仙界,运功疗伤十分平常,但总归有肢体接触,且对方又是沈落,万一被瞧见自己狰狞可怖的伤口,多难为情啊。
“那日你为护着路师兄,被魔物所伤,这伤可不是寻常刀剑所能比拟的,我还是需要为你诊治一番,才能放心。来,听话。”
沈落耐心解释,语气温柔,王樱樱脸红透了,只好乖顺地坐在沈落面前,闭目调息。
沈落的水系法术注入她体内,清清凉凉的,有种润物细无声般的柔滑,令身体渐渐舒展。趁着为她治疗的时候,王樱樱的脑子也没一刻闲着,她突然想起了路星河,便问道:“那个,路星河他怎么样了?”
“额……他啊……他很好,魔物已除,接来下这十余年,魔海应当能消停一段时日了。““怎么,太清真人还不能出来么?”
沈落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魔海怨灵数量太多,当日你见的,也只是九牛一毛,路师兄终年呆在异界,就是为了找出能解救太清真人的法子,不过现下看来,除了消灭整片魔海中的怨灵,别无它法。”
“哦,原来是这样。”
沈落见王樱樱的眸光暗了暗,又转而安慰道:“还得感谢你,若没你施以援手,路师兄他,恐怕危矣。”
“我?不至于吧,我修为低微,哪能有那么大作用。”
沈落停下施法,目光温柔,拍了拍她肩膀,认真道:“你有。”
他站起身,负手背对着她道:“你心无杂念,上善若水,这其实是修行的最佳状态,只消稍加努力,便可精进,不信你运功试试。”
王樱樱不明就里,但按照沈落说的运了运功。
突然感觉有什么滚烫强劲,渐渐凝聚成实物,咕噜噜滚入腹中,而头顶上方嘭地燃起一簇蔚然色火焰,微小如烛火,却稳稳当当,长明不灭。
这,这,这是丹火?
“我怎么……我怎么,难道说我已经结丹入腹了?不可能啊,我明明连筑基都没成功,怎么到金丹?”
表姐云清浅也是金丹境,难道自己已经和她一个等级了……不是吧!!
怎么可能??
王樱樱深陷自我怀疑中无法自拔。
沈落却神情淡然,双手踹进袖,走到她身边,伸出食指,不轻不重弹了下她额头道:“才发现自己已结丹,说明这段日子,你就没练过功。”
(⊙o⊙)…
大哥,你关注的点,异于常人啊!!
她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还是忍不住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就,突然就这么厉害了??”
惊讶于自己天资聪颖、异于常人的王樱樱,难免有些沾沾自喜。
沈落平静地解释道:“因为你来过异界呀,都说了异界灵气充沛,适宜修习。况且这期间,路兄带着你多有磨炼,修为突飞猛进乃情理之中,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额……哦……
“与其惊讶于修为的飞速增长,不如好好想想,若有一日,当你站在了修真界的顶端,当如何自处……总不能,一直当个鸵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