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妤:“教练,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你的眼睛说,你觉得我很厉害。”
里教练闭上了眼睛:“没有,我的眼睛没有说。”
吴妤一把抢回了手机,认真把小分表的技术部分又看了一遍。
3A,基础分值8分,执行分加1.50。
3F,基础分值5.3分,执行分加1.72。
跳接燕式转,定级4级,基础分值3.2分,执行分加加0.71分。
换足联合旋转,定级3级,基础分值3分,执行分加0.95分。
后半3Lo3Lo,基础分值9.8X1.1=10.78,执行分加2.8分。
接续步,定级2级,基础分值2.6分,执行分加0.68分。
躬身转,定级2级,基础分值1.9分,执行分加0.35分。
执行分全部为正,完全CLEAN,她怎么那么天才?
里教练凑了过来:“你看你这个旋转,3级,这个接续步和最后的旋转都是2级。”
“教练。”
“什么?”
“你这种人一定找不到女朋友。”
就在吴妤返回冰场再去突击训练自由滑的时候,席丛柔正把自己关在酒店里反复看“铁银”的那个3A。
她在意,很在意。
获得短节目第一根本不值得高兴,在看到这个3A落地的时候,巨大的恐慌感笼罩住她,连日来的那种失控感更明显了。
她知道这个3A不同寻常,从起跳阶段就和“铁银”以前的3A都不太一样。
以前她跳3A没有一次不在之前增加繁复的难度步法,可是这次没有,她助滑了起码有六七米的距离,是直接起跳的。
过去“铁银”3A不稳的一大原因就是跳得太高了,导致落冰冲击力太大她的脚没有办法承受,常摔得歪七扭八。席丛柔以此认定把3A往高远跳是自杀性做法,女性就要面对自身的生理限制,正视生理限制。
然而离谱的是,今天她的3A高度更高,却反而成功了。席丛柔仔仔细细看了这份小分表,1.5的执行分加分连她都承认有问题,如果让她不存私心地给出加分,这个跳足够可以加到3分以上,当然她也不可能不存私心了。
她有关注赛后舆论,这个3A没有引起她预想中的轩然大波。
似乎冰迷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3A意味着什么,她还以为论坛上会出现她和“铁银”的3A对比帖。她的加了2.2分,“铁银”加了1.5分,看上去像是她的更强,但如果放在一起,那真是画美不看。
“铁银”的3A成了,是巧合吗?
如果是巧合,后面的3Lo3Lo又怎么解释,“铁银”什么时候练了3Lo3Lo,为什么不跳她还算稳当的3Lz连跳?
仔细看她的3F也是不一样的,以前“铁银”右脚点冰比较像锤冰,导致给大脚拇指很大的压力,一直听说她右脚脚趾有伤。但这次她只是很精巧地点了一下冰面,就像一线男单跳3F那么轻松。
她是什么时候改进的技术?
更不要说她忽然出现的芭蕾调调……
席丛柔坐不住了,她要练习,她不能坐以待毙。
立刻让阿维去找可以包场的冰场。
阿维接到任务时很吃惊,怎么忽然要练习了?这是怎么了,明明是连赛前练习都不想去的主儿。
一番打听,终于问到了附近冰场情况,前去席丛柔房间汇报。
说是附近距离最近的私人经营冰场这几天内部维修不对外开放,再远些的有两三家连锁冰场只有夜间可以包场,再远些的冰场离这里就几十公里了。
“内部维修”,好有既视感的四个字,不禁让席丛柔想起了STARICE两家门店的闭场风波。
她心里有点烦。
想起STARICE原本是阿杰想让她无论去哪里都有自家的冰场可以滑,可到头来,STARICE不仅没能实现阿杰拓展海外的宏伟蓝图,连国内的基本盘都要拱手卖给别人了。
她还得在这芝城没头苍蝇似的找冰场。
估计这些个助理还嫌她事多,火炬体育场好端端的练习冰场放着不用,赛前练习一场不去,却命令他们在外面找冰场。
席丛柔天性如此,敏感又多疑,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一些行为难以理喻,但偏偏不改。觉得别人会腹诽她,却偏要变本加厉。
心气不顺时看谁都讨厌,“铁银”自不必说,她的未婚夫邵翼杰是讨厌的,她的助理阿维也是无能讨厌的。
席丛柔亲自出马,指定去距离最近的那家冰场。
她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内部维修,看在钱的面子上能不能立刻修好给她用了。
然而直到门口,才知道阿维所言非虚。
这家门口站着个小丑人像,马戏团式建筑风格的冰场此时大门紧闭,门口挂着一张内部维修的牌子。别说人进不去,她怀疑连耗子都找不到地方钻进去。
阿维知道这位今日情绪不佳,小心地问:“要不,去其他的冰场看看?”
席丛柔瞪了她一眼:“你是打算让我和路人一起滑冰,还是打算让我熬夜滑冰?”
正在此时,冰场侧面的一道小门开了,走出来一名手拿咖啡穿休闲西装的女性,披着一头波浪卷的茂密棕发,和她们撞个正着。
六只眼相对,席丛柔倒吸一口冷气。
好眼熟的人,是谁?
来通天湖壹号看房的吴雨身边的女人!
阿维莫名其妙,就看到自家这位任性的女士走向了小门出来的陌生人,口气竟很不善:“吴雨在里面?”
Clara自然也认出了这位,作为合格的管家,她虽然此前没与席丛柔见过面,也不至于不认得她。
微笑:“席选手,你好。”
席丛柔并不奇怪自己的知名度,何况是吴雨的关系者。
她执着地问:“不用客套,吴雨在里面么?”
面对如此直接的提问,Clara耸了一下肩,暂时找不到更委婉的说法:“无可奉告。”
席丛柔的血液直冲脑门。
她一直在想为什么“铁银”到了米国就失踪,也不参加赛前练习,原来竟然是在这里?是啊,如果“铁银”傍上了什么贵人,能看得起通天湖壹号的房子,那她能在这里先下手为强地找个冰场也不奇怪。
天啊,她以为自己放着赛前练习不去,往外找冰场已经是很任性很做作了,没想到“铁银”三四天前就这么干了。
这是个什么世道?
席丛柔气极反笑,她忽然想起了未婚夫荒唐的论调,看着眼前这女人似笑非笑的可恶表情,不由得脱口而出:“听说你是吴雨的相好?”
说得对面明显一愣。
席丛柔:“告诉你的那位,明天的比赛她死定了。”
第34章 [V]
面对席丛柔如此气势汹汹的发言,Clara当然不打算如实转告。
花滑又不是强对抗性的运动,只是根据各自的表现打分而已,要如何让另一位选手“死定”了?
在冰面提前刨坑?
Clara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而对方似乎把她的这种笑理解为嘲讽,当场气得脸色发青,掉头就走。
Clara冲对方狐疑的助理挥了挥手,端起咖啡淡定地喝了一口。
然而,场馆里的吴妤就没有这么潇洒了,她正在和4S搏斗。
毛子小哥又祭了钓鱼大法,满场提溜她。
“尼卡,累的话就过来休息一下。”场边优哉游哉坐在按摩椅上的里教练这样提示毛子小哥。
吴妤刚刚落地一个4S,差点浮腿打不开两条腿拧成麻花,听见这话就很气,到底是谁累?这位尼卡哥哥体壮如牛,钓鱼钓出了乐趣,哪里像会累的样子?倒是她,被吊杆牵着没有摔进棉花糖补血的机会,喉咙冒烟就快原地歇菜了。
果然,毛子小哥信心满满地对着里教练喊:“一点都不累!”
吴妤用摩尔多瓦语念叨:“我累……”
毛子小哥理直气壮:“可是你需要练习。”
转头看看场边,某人好整以暇,甚至在喝咖啡。
就在刚才,人美心善的Clara买了咖啡过来,她还没喝上,这厮先喝了!
即使如此,吴妤也无可奈何。
毕竟是她自己上冰前励志,今天不把4S的吊杆成功率提升到60%不下冰。从目前的进度来看,还差得远……
稍微喘息了一会儿,冰雪小公主又开始满场蹦了。
里教练掀开口罩的下部,抿了一点咖啡。
他看着冰场上系着吊带努力跳跃的身影,心里其实有一点点怀疑。
从今天吴妤的短节目表现看,一个月进步到这种程度,再给她点时间,冬奥会去抢块金牌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她的动力是什么呢?
按她自己的说法,她是主动穿越进这本书里的,穿错人而穿到了吴雨身上,她的本意只是想学花样滑冰。在原来的世界里,她因为平衡感缺陷上冰总是摔倒。
以此为标准,那她想学到怎样的地步呢?
如果仅仅是能滑冰,能做一些难度动作,她仅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超过了所有的业余爱好者,甚至超过了中低水平的职业选手。也就是说,她的目标早已达成。
那之后呢?
她想拿奥运金牌吗?
吴妤的性格与吴雨非常不同。
吴雨爱把目标用嘴大声喊出来,借外界的悠悠之口来倒逼自己完成。虽然她的目标定得大了,到头来总是完不成,沦为恶意者的笑柄。但她还是坚持这么做,认为这是强迫自己不断努力的有益举措。
吴雨是很有花滑天赋的孩子,她在接受专业训练一年后,仅13岁就成功落冰了第一个阿克塞尔三周跳。
除了好胜之外,她的性格其实也很好,虽然比较内向,但待人接物都很有礼貌,对待弱势群体也很有爱心。
这些年,他眼看着吴雨从横空出世的未来新星,忽然在某个奇怪的节点被折线了命运,上升的箭头被看不见的手推成了下行,且无论本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使这个箭头上扬。
眼睁睁看着自己选中的少女经历了和自己一样的命运,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有时候甚至觉得将她带上专业的道路是他的错误。
所以当吴雨被外界嘲讽不自量力的时候,他会站出来说话,说吴雨是最强的,谁也比不上她的天分。
很多人因此称他为疯子,认为这句话很好笑,不是师徒两个脑子一块儿不清醒,就是师父比徒弟更疯些。
也有人认为,师父是想帮徒弟分担些火力,却弄巧成拙,导致吴雨被网暴得更厉害了。
但其实都不是,这话他不是说给公众听的,只是说给吴雨听的。
“是面向公众说了这句话”的事实对吴雨来说很重要。
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心思敏感,他又不擅长与女孩子交流,吴雨展现给他的只是作为运动员弟子的一面。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关系并不像很多师徒那样亲密如家人。
但是他又很了解吴雨,在被外界疯狂质疑的时候,她虽然倔强地对抗舆论,但其实也很需要有人来肯定她。
那他就有这个责任与义务来肯定她。
不是关起门来面对面促膝长谈的鼓励,打开门后还是让她自己出去接受风雨。
他可以和她一起站在山头,面对电闪雷鸣的天空,用手指着天。
虽然这样更容易遭雷劈。
其实他的付出也是有限的。
比如,他没有办法拿下他的面罩,在公众面前以吴雨教练的身份从轮椅上站出来。
他的所谓支持也只是个匿名的马甲。
对于吴雨,他内心深处是愧疚的。
那么眼前这个女孩儿呢?
她以游戏的姿态进入到这个世界里,她会对这个世界认真吗?
此刻她这样用心的练习,或许只是因为不想输给“女主角”。
然后呢?
里教练非常有远见地想,如果她赢过“女主角”了呢?
这不是没可能的,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毕竟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几乎等于外星人,她是这本“情节已经确定的书”中的不确定,那些在每个“角色”头上固定走向的箭头,在她的头顶上应该并不存在。
如果,他是说如果,她胜过了“女主角”后,她会离开吗?
她曾说过,可能在这个世界待二三十年,或者五六十年。
如此巨大的时长差距,代表的是一种不确定,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世界。
但离开这个世界,与离开花滑,离开目前吴雨所处的这个圈子的含义是不同的。
若她在本赛季就能实现自己在花滑上的目标,她会不会离开?而他想不想要她离开?
里教练回过了神。
这真是个危险的想法,理当刹车。她的去留和他都没有关系,他更应该关心她走后她的身体是否可以完璧归雨。
他要做的就是帮助她快速进步,战胜“女主角”,这也是吴雨的愿望。某种程度上,她就像是吴雨的另一个状态。
尼卡和吴妤滑到了最靠近他的一侧。
吴妤趴在了挡板上:“教练,递一下我包包里的巧克力,我想吃一块。”
里教练:“你不能这样对待腿脚不方便的人士。”
吴妤眯起眼睛。
里教练看了看旁边,吴妤的小包就在他手边几十公分的地方,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过分。
“好吧,下不为例。”他很好心的拿过精致小皮包,从里面翻出来两块黑巧克力,朝冰场内抛了过去。
少女凌空接住,灿烂一笑:“谢谢教练。”
口罩下的脸忽然有些发热。
里教练决定活动活动。
腿脚不便人士伸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着冰场溜达。
看着冰场内像鱼一样被钓来钓去的忙碌少女,他的心里忽然冒出了很奇怪的念头:如果吴妤和吴雨能同时存在于这个时空里就好了。
芝城火炬体育馆,米国站比赛第二日。
女单自由滑的比赛于下午2点20分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