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榕——星旅
时间:2022-05-09 07:31:17

  可如今,她不需要工作便有银钱到手,不需要自己费心便有人为她增减衣物,饿了有人备膳,渴了有人端茶递水,她除了能坚持生活自理,俨然已如米虫一个。
  这种衣食无忧不需要为了钱发愁的日子许是很多人,也或是从前的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可对现在的她来说,却是一种变相的负担与焦躁,
  她需要有一件事,或是什么事来做,让自己有所依托,不再胡思乱想,不是静心养性陶冶情操的下棋,而是能够让她证明自己有用的事情。
  南榕深吸口气,将负面情绪压下,仰望着黑暗后面的蓝天的脸垂下,偏头问道:“春来姑娘,我记得你曾说识字是吗?”
  春来被她忽然出声问及微怔了下,忙如实答道:“回姑娘,奴婢认是认得,却识字不多。不知姑娘此问可是有事吩咐奴婢?”
  不多不要紧,只要认识些便可。
  南榕点点头,边往院中桌凳处走,边与她说道:“麻烦你将之前粮铺的账册拿出来,自最早的年份月份念给我听,若有不认得,或不确定的字,可将字的笔画描述与我。”
  南榕虽未学过会计,但账还是会听能算的,而自春来口述中这账册的进出又都记载的清晰明确,但凡学过数算之人都能听得明白。
  而越听,她心中便越是惊讶,她本以为水至清则无鱼,这账册上怎么也该会有些把戏,却不想直念了两本,她都不曾听出有何猫腻,如此干净,一时不知是该赞温公子治下有方,还是那店铺掌柜真乃难寻一见的本分之人。
  还有春来,都说下随上,仆从主,此话也当真不假,那温公子谦逊有礼风度翩翩,这府中婢女说话行事也谨言慎言不妄自尊大,说是识字不多,可如此多字,却不见她有一刻停顿卡壳,
  “辛苦春来姑娘,今日便先到此,你且去喝杯茶休息吧。”
  虽账册不厚,一本也就一月的数额,可如是一通念下来却也有些口干,春来知她素来仁心和善,常以己度人,便未假装客气,应了声后便将已念过的账册单独放于她左手边,而后退后两步福身行礼才退步下去。
  南榕于黑暗中偏头看了看桌上,忽地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清润的嗓音突然自院门方向响起,还未来得及渲染开的无用情绪立时一扫而空,南榕倏地转头看去,温婉白净的脸上带着自己不曾察觉惊喜笑容。
  “温公子!”
  不假掩饰惊喜与意外的轻呼声脱口而出时,人已腾的下自凳子上起身,持着导盲棍循声而去。
  “你今日怎会来?”
  温景州站在院门前,背负双手看着她不惧黑暗一步步朝自己蹁跹走来,瓷白净透的脸上欣喜的笑容那般的纯粹的样子,清冷的眸极微的深了许,而后才抬步迈入。
  “这几日忙于应试,许久未来看你,实乃我之不是,为恐你一人寂寞,早先我便让人做了些便于你打发闲暇的物件,恰今日送到府中,我便放下诸事先予你送来。”
  随着他的话落,院门外立时便响起两道脚步声,在行过南榕身前时停下,齐声道了句南姑娘好便立在原地不言不动。
  “上次你我清湖泛舟,观你似对乐曲较为喜欢,我便命人刻了曲谱,定了萧笛长琴,另还刻了些大夏的人文地志,及些许闺中小传,”
  简言将东西告知后,温景州轻扶她的肩带着她往刚起身的桌凳处走去,待她坐下无意瞥见桌上之物,随口说道:“南儿是想看帐?可要我将账本刻印再送来予你?”
  南榕眨了眨眼,自刚刚那一刹内心深处对他的到来竟已如此未有防范察觉的失神中回神,摇头浅笑:“不必,方才已麻烦春来念给我听了。”
  而后拿起左手边两本已念过的账册轻推过去,真诚赞道:“温公子家中豪富果非偶然,治下之道也实令人刮目,我听了两本,每进每出都记录清晰,账目明朗,属实难得。虽听得不多,但两月内进出虽稍有浮动却几乎持平且微有增长,可见掌柜经营有方。而一月盈余都或可是寻常百姓一辈子挣不到的数目,如此大额,委实令我受之不安。”
  话落又偏头看了眼方才与他同来的随从所站方向,莞尔笑了下:“方才我还在想整日里无所事事实是虚度光阴,不想温公子便解了我燃眉之困,一直以来总受你馈赠照顾,我实在不知要如何感谢才能还你人情了。”
  她的一颦一笑,一腔赤诚,温景州尽数看在眼中,也入了心底。
  这几日他上朝之余,已将压水井一事交给下属官员,如何推行,可不可行,可能举一反三诸如此类已全权交办下去,只是留中不发,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公之于众。
  其次便是去为黑原新安置,用以研制橡胶其余功用的隐蔽院中查视成果,而经她提点所说的救生圈,车胎等物也都已有了雏形,且进行了初试,虽撑时不久,仍有敝处,但只救生圈一物若能再经试验,用于水师定能起到出其不意且救于危急的大用处。
  是以,或是无意,或是有意,便忽略了她,
  几日未见忽地再见,看着她一如既往单纯干净的容颜,听着她温婉轻柔的说着真心实意的言语,再望及她那双看着自己虽有偏差却那般专注真诚,盈满了笑意的漆黑双眸,
  温景州神色淡淡,心中却如吹进了时下一缕春风,平静的心湖微泛涟漪,莫名舒适宜人。
  “本是我失礼在先,怎又能再承你谢意。与压水井的价值相比,两间铺子已算亏待,遂我应才要更加的补偿你才是。”
  不想就此谢来过多客套,便话音一转,带着淡淡笑意道:“先前我曾与你说过,待到春花烂漫之时,要邀你出城踏青,享一享上都城外山河风采,散一散枯燥苦闷,不知今日南儿可愿赏脸与我踏青一游?”
  南榕未曾犹豫便带着雀跃以及迫不及待的笑意微露皓齿欣然点头。
  虽前两次出门每次都有意外发生,致使她一听要出门便先有怕井绳之阴影后患,但到底心境已变,不再似刚来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且她近来确是心中不定需要疏解放风一下。
  同时在内心深处,又有一股无法忽视的,是与他一同出游的期待。
  纵心中理智告诫自己不可多想贪恋,可情感上南榕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对这个与她可算得朝夕相处,也可算为她在此最为信任,虽看不到样貌,但举止体贴温文尔雅,气度优雅,怀抱温暖可靠又安全,还为她医治双眼的男子产生好感。
  *
  碧渊湖位于上都城外二百里处,背靠青山面通广路,一望无际的浩渺碧波粼粼荡漾,只让见者叹一声水天一色,风景无限好。
  而此地历来都乃上都权贵春秋出游,才子佳人聚会之好景所在。
  碧渊湖岸又有上都小草原之别称,各家车马随从自占一边而无有繁音打扰,足可以想见此地辽阔。
  是以二人到此后,也仅只是惹来同在此赏景观湖之人遥遥一暼,而并未引得注意。
  时下已至五月,徐徐微风中已有了浅浅热意,但落在身上仍是舒适宜人的。
  南榕停下脚步,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呼出,清新干净的空气中带着纯天然植物散发的绿意,及未受到污染添加能感受到湖水本来的清意与凉意,在一呼一吸间如洗礼般将她净化。
  焦虑,忐忑,都在这一刻远离而去。
  身侧的女子面容秀美,白净无暇,波云卷发随风轻舞,旖旎缱绻。映着这天水碧色,只叫人不由生叹,有美一人,遗世而独立。
  垂眼时格外黑而浓的长睫微动,温景州淡淡转眼,幽深如海的清冷双眸投望身前望不到边际的碧澈清湖,温润的嗓音如吹起湖面的清风,听在人耳中迷人,又舒服。
  “南儿可有想过,待你双眼复明之后,想做什么。”
  复明之后想做什么?
  南榕只是听着唇角便已不自禁向上弯起,再次深深呼吸后,她睁开眼,湖面的风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将肩侧的发佛在脸上,也将一直静静陪立在左侧的男子身上那清冽好闻的衣发香气一同送来。
  “我想要重新认识一下世界,看一看大夏的文字是否与我所想一样,看一看我穿着大夏的衣服是何模样,看一看上都盛景真正的样子,看一看清湖与碧渊湖的平静与壮观,还有,”
  她抬手将发丝顺于耳后,微仰头在黑暗中看着他脸部的方向,漆黑的眼眸微微晃动涟漪,略有羞涩却认真专注,“我想要看一看,给予我诸多照顾,帮助我复明的温公子,黑大夫,还有春来的样子。”
  纵南榕已极力克制,但此话说完后,她的脸颊仍是腾的下急速升温,亦同时胭红染晕,霞色无边,交握在腹前的双手更是手心一片潮热,甚至于整个人都仿佛烧着了般浑身发热。
  而明明看不见,她却有种被灼灼注视的错觉,明明是感谢的话语,可又因着心底深处那丝对他不为人知的复杂感觉,而硬生生多了让她自觉如同告白一般的羞涩。
  但若就此低下头去或是背转了身,只会更显不清不楚态度突兀,是以南榕便只能强装镇定笑颜以对。
  她的肤色极白,颊染飞胭的动人模样,自轻易让她的心思被人看在眼中,明在心中。
  温景州神情微动,清冷的眸愈深愈黑的凝视她伪装的镇定下,轻薄的仿若一戳就破的娇艳脸颊,眼帘轻动,最后定在她漆黑潋滟干净清澈却无神双眸中。
  他与她不过一尺之遥,他微垂了首看她,而她微仰了头靠他,看似是含情脉脉的两两相望,实则却一人眼中有物,而一人眸中无影,
  待她复明时,这双漆黑的眼,便会如鱼入水,活了起来,灵动起来。这双汇聚了夺目神采的瞳仁中,也再不是无神的漆黑黯淡,而是能倒映得出他身影的,熠熠发光。
  而那时,以她的聪颖谨慎,她同样也可能看得到,她从前无知无觉,被隐瞒的事,
  比如,他的身份,
  以及,当她不再只能依附于他,蓦然见到大夏模样后,她这个异世之人,又会有何种变化。
  还想重回异世,还是,一如既往安之若素,亦或是,会被繁华迷眼?
  深邃的眼眸幽色重聚,温景州缓缓眨了下眼,微垂的头淡淡直起,却未移开视线,只垂着眼帘再望向一无所知的娇婉女子时,无端多显淡漠疏离。
  “我也期待,能与南儿真正见面那一日的到来。我亦相信,到时,你所看到的一切,定都不会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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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这一趟顺顺利利心情阔朗的外出,南榕先前因出门而落下的阴影几乎彻底消失,且于心境上更多了分处事从容的升华。
  而那日他的无意问询也如点灯般给她指明了前路,除却每日里固定的摸书识字了解大夏风貌,静心棋艺,听春来读算店铺账本外,余下的时间她便在认真思考待来日复明后要做的事,
  而想的最多的,竟然是温柏卿,他到底长得是何模样,是声如其人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还是音色很好,但模样朴实无华?
  当有了看得见的希望后,日子便不觉枯燥过得飞快,期间温景州不出所料过了殿试,成了天子门生,留上都任职。
  理所当然的,作为新上任的底层小官,他愈发的忙碌,出现的次数也愈有减少。但每次南榕施针那日,无论早晚他总会前来,而随着他的每一次到来,那曾经熟悉的,后来骤然失去,以后奢望难求的光亮,也渐渐的,清晰的,穿透黑暗,久别而来。
  “姑娘头中的淤血已彻底清除,其内经脉也均已通顺如常,只虽你此前已隐有透见光亮,但双眼终是久未见光,是以稍后为姑娘取布后且莫要立刻直视日光,需缓缓睁开,逐步适应。”
  “这些时日姑娘双目蒙纱外敷药物,眼内湿润不会遇光而干涩流泪,但或可会觉短暂刺痛,此属正常,无需紧张害怕。”
  南榕点点头,她坐在凳子上,质地轻滑的广袖下双手紧紧交握,她已经在黑暗中独自行走三年之久,对于即将面对的光明,纵她已做了无数遍心理准备,可这一刻,她的心神仍无法克制的紧张提起。
  脑后骤然一松时,她本就紧绷的身子更是如被冷冻了般僵硬,随着为防她不自觉睁眼受到光线所伤,近一月来日日蒙在眼上的白布一圈圈减少,她的呼吸也愈来愈轻,极度的紧张之下,脑中与耳中甚至都是一片轰鸣。
  当一只温暖修长的大手忽地降临包握住她不觉攥紧成拳的双手时,她连想都未想便如抓救命稻草般将之反手紧握,温暖的热意自他的手上源源不断传出,温暖了她冰凉紧张的双手,也融化了她似要冷冻起来的血液,更暖热了她几乎停摆的心。
  “南儿莫怕,”
  清润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时,南榕听到一阵衣物晃动与轻微的摩擦声,随着被紧握在手中的手的方位变化,以及身前隐隐出现的阴影,她敏锐的察觉到他在自己对面坐下了,
  而与之同时,眼上也蓦地一轻。至此,她的脸上再无任何覆盖之物,那么下一刻,当她睁开眼第一眼所见到的人,便就是他吧。
  “姑娘请慢慢睁眼吧。”
  黑原的话音一落,被药物敷润得愈发黑浓翘亮的长睫,便如振翅欲飞的蝶翼轻轻颤动,格外白嫩光洁的眼帘便在屋内几人的注视中,缓缓掀开。
  初秋早晨的光是温和温热不刺眼的,但对于一个久不见光亮的人来说,这清亮的光便如一道炙光汹涌乍现,令南榕自黑暗猛然踏入炽白,刺目灼眼。
  短暂的极白过后,再眨眼间,那股刺目的灼亮褪去,光明清亮,有颜有色的世界,便随之到来。
  南榕是侧坐在堂内取下眼上的白布,她的视野之内,有古韵典雅的屋梁木柱,有置放琳琅宝物的红木阁架,也有屋外院中绿意生机粉花点缀的桃树花丛,更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碧空如洗,彩云满天的浩浩长空。
  但占据她视线的,却是与她牵手对坐,仅仅只有一臂之遥,黑发半束于冠,眉目优越而修长,面庞矜贵,骨相清冷,气质温润,整个人只可用姿如松柏,清俊绝伦来形容诠释的男子。
  南榕曾不止一次想象过他的容貌,在未被要求长时覆眼时,他的身影,也从朦胧模糊,一次比一次清晰入目,虽仍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但他的轮廓,他的大约肤色,却都已被她印入心底,怦然心动,又无限期待。
  而此刻,现在,她复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他也果然与她所想一样,是一位温文尔雅,清俊翩翩,气质清雅的,无双公子。
  “温公子,”
  终于凝了神的黑亮瞳眸,宛若水波荡漾缓缓泛起涟漪,笑意自其内而现愈显愈深,晶亮聚神的眸,愈灿如星。
  南榕用似要将他的相貌刻入心底的专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仔仔细细以眼睛描画他清隽完美的轮廓,光洁饱满显露美人尖的额,深邃如海的修长眉眼,浓黑而长的眼睫,俊挺完美的鼻梁,弧度分明形状清冷的唇,乌黑顺亮真如瀑布一般的过腰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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