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经过前厅无意暼见里面灯火通明,一身着冰蓝色深衣,正于灯下执书静看的温雅男子时,才忽地想起自己满心新奇于新鲜事物,竟是一次也不曾想到他。
如是一想,再看里面那临灯静读岁月静好的俊雅男子时,立时便心生了股冷落的愧意,与莫名心觉贪玩晚归的赧然与心虚。
南榕摇摇头失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垂眸略收拾了行走一天微有凌乱的衣物,以指为梳打理了发丝,又简单以帕拭了面,而后方打起精神掩去怠意笑容满面的提裙迈了进去。
“温公子,”
温景州未起身相迎,也未立时转头看她,半垂的眸微动余光暼了眼她蹁跹如云轻灵而至的藕粉色裙摆,握着书卷稍顿了几息,才松手放下,若无其事的正了身,就这般雍容尔雅的端坐上首,看向她淡淡颌首:“回来了。”
其实在她还未进府时温景州便已收到了消息,便连她方才未多留意此处而后突然疾停的动作,也尽都落在他的眼中。
他素来智珠在握,从未有过偏差,也从未有任何人与事能乱他心神干扰于他。
然今日他无论何事却都有一分心神念着这个异世女子,而后更是独坐于此看书,做了这等无甚价值意义的等人之事。
南榕虽今日颇耗费了精力体力,却终是未到自己的地方可完全放松的状态。
他的语气如常,线条分明的唇也扬着淡淡的弧度,便连清俊绝伦的脸也因着厅内灯光照耀而晕染出朦胧温柔的色彩,但不知为何,南榕却隐约有种他心情不悦的感觉。
而他修长俊雅的身姿从容坐于红褐色沉木交椅上,轮廓完美却看不清面上神情看着她时,明明他是坐着,却令她陡觉他是居高临下睥睨于她,且又莫名令她有种自他身上传来的不言自威的压迫之感。
南榕眨眨眼,自那莫名陷入的错觉中回过神来,语气轻婉带着尽兴而归的回味余味点头嗯了声,随后便在他左下首轻轻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抬起头转看向他,笑意盈盈道:“从前总听你说上都繁华景物绝俗,今日终有幸得见,果然不负盛名。”
对面的女子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白净无暇气色极佳极润的脸颊,在屋内晕黄的烛光下愈有一番朦胧美丽岁月静好之感,
而那双最引人注目,比寻常人要黑要亮,且清澈干净的眼眸,就这般似闪着星光,弯起愉悦的弧度,盈着兴然而赞叹的笑意专注明亮的望着时,如温景州这般清冷入骨之人都忍不住柔了心,消了不知名莫须有的闷意,
唇边疏离的淡笑不觉添了真意,清冷的眸中亦生了暖意,他隔着烛光凝着她,温声笑道:“能让南儿你乐不思蜀,也不枉这一城好景致了。”
听他提到乐不思蜀,南榕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屋外天色,秋日里天色已逐渐变短,只这小小一会,落日已完全下去,仅留有浅淡的光亮撑在将黑的天色下,
她轻轻舒了口气,再回头时,脸上的倦容不觉随之稍有泄露,“也是我乍见光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与探索之欲,这一出门竟真忘了时辰,”
明亮的莹眸微动落在他肘边的书册上,眉眼微弯,重看向他嫣然一笑:“温公子此时在此,可是在等我吗?”
温景州未作回避与借口,看着她粲然的笑脸,微一颌首,直言说道:“确是在等你,”
南榕却被他正面的回答听得微有怔意,却不待她分清他是客套或是另有含义,便又听得他继续说道:“虽上都乃天子脚下秩序安良,也有随从跟护,但你一柔弱女子独自出门,且还久久不回,我自是会有担忧,如今见你平安,且尽兴而归,我便能放心了。”
他如此体贴温柔,南榕却更觉自己回来晚了也未叫人回来传信让他担心,恐不是晚膳还未用吧?如此一想心中愈发愧意渐升,柔美的面颊不由更带了歉意:“都是我一时贪玩,累得你为我担心了,下次我定记着时间早些回来。”
话落又轻咬了下唇,眼眸弯弯的看着他:“嗯,那你可用了晚膳了吗?”
温景州轻瞥她一眼,触及她脸上那小心翼翼讨好的笑,一直有闷沉之意的心霎时如被柔风轻抚,轻扬舒畅,也更莫名其妙有股被她温言小意轻哄对待而难掩的愉悦。
深邃的眸自她嫣然的笑脸上移开,不着痕迹扫了眼她纤细的腰腹,缓缓勾起唇轻声一笑:“你玩了一天定也饥肠辘辘疲累交加,我已吩咐厨下备了你喜欢的膳食,待稍后用了好生泡浴,再让婢女按捏解乏,便好生休息吧。”
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亲昵的殷殷叮嘱,无不都让南榕骤松口气,脸上掩藏拘谨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甜蜜,她笑盈盈的冲他点头嗯了声,
许是厅中的烛光愈来旖旎,也许是此刻的氛围实在让她安心放松,也许是因他的体贴关怀与清俊的容貌茂林修竹的身姿都令她怦然心动,
虽二人再无开口说话,但厅内的氛围却极是和谐安逸,她竟然有种冲动想要拖着疲惫的身躯靠在她知道他安全可靠的肩头完全放松的小憩,也或是想卸掉端庄仪态,以最舒服休闲的姿态斜斜蜷伏在扶手上休息,
可最终她也只是摇摇头轻轻呼吸了下,仍是撑着精神与身子与他一道专心用了膳,后与他在月色清辉下由他相送并肩回到院中,互道晚安莞尔笑别后,真听了他的话好生泡了浴才满身倦怠的沉沉睡下。
许是昨日真是累了,南榕自然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明亮暖热的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她竟恍惚有股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直到那阵初醒怔松过去,她才猛然回神,褪去沉重的身子亦猛然精神大震,她甚至来不及多想便穿着洁白的寝衣,披散着柔软顺滑的卷发掀被下床,径直拉开了内室房门,晶亮剔透的双眸瞬间攫住等在外间的春来,脱口问道:“温公子走了?”
却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是在明知故问,敞开的屋门外正是天光大亮,温柏卿每日上值的时辰乃是晨曦将至,此刻怕早已沉浸于公务之中了。
如是一想,单薄的削肩蓦地松软下来,纤白的手指无意识抚上眼尾,神情懊恼的立在原地,昨日忘了时间害他担忧久等,今日又睡过了头错过了送他出门的时间,
她不过才刚刚复明行如常人,便已在他面前出了如此多的疏漏,怕在他心里,她实际已是一个贪玩贪睡的女子了吧...
“姑娘莫要多思,是公子体谅姑娘昨日疲累特意嘱咐奴婢不可扰您清梦,公子还交代奴婢给您传话,道是今日若再出去便请您乘车启帘便是,公子还说来日方长,景物仍在,要您以身子眼睛为重,万莫要本末倒置才是。”
春来话音刚落,忽觉一阵裹挟着清甜花香的气息陡然袭来,这香气她已无比熟悉,也每日里都能于鼻息脑海盘旋,只每每闻到仍让她如置身花海,心旷神怡。
就在她微微沉浸时,身前亭亭立着的女子已蓦然转身,秋日明亮的日光自她身后穿越而来,为那头浓密缱绻的棕褐色云卷长发渡了层圣洁光芒,轻柔温婉的嗓音带着甜蜜与笑意响起时,她下意识抬头看去,便霎时被眼前背光而对,似晕着光芒,正盈着粲然笑容的无暇丽颜所惊艳。
她面有痴色的怔怔看着,心内不由由衷感叹,南姑娘容貌温婉柔美,性情温文和善,虽不是那种以貌惊人的绝世美人,却愈看愈美,更自有一股出尘脱俗的自信与坚韧气度,也难怪如大人那般从不近女色的性子都对南姑娘有所不同。
南榕不知春来心内想法,她只觉人生头一次体会到心中如吃了蜜糖般是何滋味,虽此番话非是他亲口对她所说,可这番贴心关怀听在耳中仍让她心情大好,方才的懊丧也一扫而空。
然纵南榕记着昨日之戒收心早早返回府中时,仍是晚了温柏卿一步。
温景州在她面前所显露的为官员身份,是除沐休之日,每日里卯正出,申时归。
而他也知她期盼已久的复明刚刚实现,眼下,乃至于一段时日内,都正是兴致盎然乐不思蜀之时,更知纵她昨日携兴出府疲惫而归,今日仍在兴然之时,定还会不顾疲倦兴致勃勃的出府游玩。
昨晚她眸含星辰灼灼闪亮的望着他,说着会早早回府的话尚还言犹在耳,他本也有料到她此刻许还未归,却仍是自从她复明下了朝后便暂落脚的府上提前返回,
而迎接他的,也果然是无有她欢喜迎接的,偌大空旷的府邸。
温景州手指蜷握,清幽冷漠的眸无有温度的看着缺了佳人所在而黯然失色的花园,本就清冷的气息更漠然三分。
不过两日回府无见她安然在府的身影,他便觉心有不快,如有针毡,
修长清冷的眉峰轻皱,俊如松竹的挺拔身姿再无留恋蓦然转身,静邃的眸抬起时暗色渐深,一个女子在与不在竟也值得扰他心神,
委实可笑。
第29章 [V]
除前两日南榕晚于温柏卿回府,此后她每次出门都牢记时辰,不论是否尽兴,都会在他要下值回府前半个时辰先行回去。
而她每次回府总会兴致勃勃手舞足蹈的与他讲述所闻所见,或是带着新奇有趣的玩意儿美食与他分享,温景州看着她兴高采烈滔滔不绝的模样,纵心中已有思量,却仍不觉莞尔,从前她那般温婉从容的性子,原来竟也有此娇俏活泼的一面。
南榕对于府外面新奇多彩的世界的兴致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时间,而这些日子里,她不仅仅只是走遍了上都的大街小巷,琳琅店铺,风景名迹,
她也亲耳聆听了茶楼酒楼,或是街边小摊中百姓于时下朝廷,或是名扬天下,或是名扬上都的名人轶事,更是曾隐于角落亲眼见了这异世界的高门贵女,名门才俊,以及皇亲贵胄。
而最主要的,是她已探得适合自己居住,安全且便于生活之处,并且也已亲自随买卖房屋店铺的介人查验意中之所。
算一算她无故来此已有近九个月,历经了春夏秋三个季节,而不论是她从前失明时,现下复明后,她都一一尝试了数次,却仍都未有异象出现,更未有丝毫可能引得时空开启的迹象,
而在此期间,她想遍了各种她所知道的可能会穿越时空的契机,却到最后都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便是没有迹象与契机可寻。
既然暂时无法回去,那便要认真思考如何在这个大夏朝生存下来。她如今已经复明,不论是独居自在安然,还是无甚关系孤男寡女共居一府,再继续借宿他人府上,都已不再合适。
而今她不缺钱财,但终是他人所赠拿人手短,是以待她安顿下来,便要好生打算要以何谋生。
而便是即使她离开温府,也得和温柏卿要一个日后可进出温府的便宜,毕竟她出现是在温府,纵不在此居住,也不可能舍了这机缘所在。
还有便是,她一直说要报答温柏卿一直以来帮助照顾的恩情,却一直未有兑现,便是日后有机会能回去,也得要先把人情还上,才能一身轻松的离开。
至于那些心动,欢喜,
南榕忽地深深一叹,诸事未做,诸事未成,谈及情爱,未免不合时宜。且,世事无常,谁人也无法预料日后如何,遂,现下来想这些,都太为时尚早。
“南姐姐为何叹气?”
南榕收回发散的心神,抬眸看向对面面含关心好奇,脸颊圆圆相貌可爱的年轻女子,莞尔一笑:“我是在想大夏地大物博海晏河清,上都如此繁华,其他城镇定然也别有一番风貌,只叹出行不便,不能随意前往一览佳境。”
秋恬恬赞同的点点头唔了声,随即便又杏眼圆整,目中闪亮的看着她笑眯眯道:“这有何难,待你我约定好行程日期,只找了最宜出行乘坐舒适的马车即是,如此便是路途遥远,也不耽误你我途中欣赏景致,总有到达之日,不是吗?”
她的声音清脆甜美,神情灵动可人,话语活泼可爱,南榕只是看着她,听着她说话,便不由眸染笑意,与这样的人相处,不由便会心情愉悦。
“恬恬所言极是,路有尽头,行有止日,只若要远行还需得从长计议。我倒还好,只是你若要远行,可得是需和家中好好商议才行。”
她的话音一落,秋恬恬脸上雀跃的神情立时萎靡下来,颇是哀怨的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轻夹了下眉头,撅着小巧的下唇嘟囔道:“南姐姐就会泼我冷水,我父母若是同意,你我恐是很难相遇了,”
说完又忍不住满眼羡慕的看着她:“我若是能像南姐姐你一样事事都可自己做主就好了,头上无人压着,平日无人管着,那日子,岂不是快活赛神仙?!”
“扑哧,”
南榕实没忍住被她畅想向往的表情逗笑,能在当下这样的大环境中,不甘于遵循女子三从四德,生出自我自由之心,实在是难得。
但笑过之后,看着她无一丝忧愁的单纯笑脸,想到日后她或可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早早与一个或许不了解,或许没有好感的男子成婚,而后因着身份的转变不得不掩藏起如今开朗活泼的自己,转变成一个端庄教条的妻子,
上对公婆晨昏定省,下对丈夫谦卑以对,更或者与人共事一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困囿于后宅,渐渐变作深闺怨妇,便忍不住对这个才将将认识不久的女孩心生怜意,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落下,
可纵她对这世间对女子的苛刻而不平,她也只是有心无力。便她对对面不觉自己被世道禁锢的女子心生好感与怜惜,也无法,更不能贸然说出些有违时下大势的鲁莽之语,
而她们二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因缘结识,未到可以推心置腹之情,便她方才口中说着不堪管教的话,却也并非是真的当真。而她到底从小受到的是此间教养,若她当真不知分寸的与她说些交浅言深之语,恐反而会弄巧成拙,或是当她为异类吧,
与秋恬恬分别后直至回到温府,南榕的心情因了方才所想有些低落,也对于或可会留在这样一个对女子极度束缚的时代更有茫然抗拒,甚至于连与人说话都一时分了心神。
温景州看她面有恍然隐有不自知的厌倦神色,眉间轻皱。
自她复明后日日出府颇有乐而忘返以来,二人间除了早晚见面简单言语,如从前相得甚欢谈天说地之况已许久未有。
便他本也收敛心神,于她之事只要无关紧要便听之任之,但随着她若无其事仿若未觉般于外出事上依然如故,且还交了帕交好友,于他的在意依赖愈来愈淡,面对他时那曾显而易见的动情羞色也愈来少见,如此变化他看在眼中,心中仍难免有异。
譬如此刻,她不知心想何事,已连与他说话都已忽略至此。
若是之前她未复明时,他或许会因种种原因而耐心关怀她此刻因何流露如此神色。可如今,他收了伪装,那本就是寻常人求而不得的温柔自也不复存在,便连听到她语气低迷说不好再借宿下去有意搬离府中也淡然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