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榕——星旅
时间:2022-05-09 07:31:17

  只清冷深邃的眸中漠色愈浓,便是面有笑意也是不达眼底。他因她无知无觉说出的话而得到的用处,愿予她以贵客只尊留府居住,既如今她执意离开,他自也不会做那强人所难之辈。
  她的来历底细行事为人他已心知肚明,于他面前已失了神秘面纱,她是留是走自也无关痛痒。
  只到底有所付出,便她离开,他自也会吩咐照拂。
  “既南儿终觉不妥,那我也不好强留,便就如你心意就是。你若看中何处便告诉管家,他自会将一切琐事打点妥善,日后你所有所需,也尽管前来便是。”
  他的嗓音清雅好听,语气从容和缓,但听在南榕耳中,却如一阵冷风吹来,凉彻心扉。而后又有莫大的失落与空洞席卷而来,令她怔在当场。
  她本是预备再过几日与他提及此事,可受今日之事影响,她只觉身心疲惫,一时冲动脱口离开连她自己都极是意外,
  但却未能想到,他会如此轻易,甚至连挽留都算不得有,便就此顺势应下。
  她矫情的暗想,从前二人相处甚欢,甚而牵手拥抱这些在当下都极为出格的举动都有,虽不曾明了关系,可总互有些好感存在,固然是她主动开口要走,再计较这些实有矫情做作之嫌,可不论是于她,还是于当下世道而言,她的选择与做法,才是分寸得当的。
  可难道这些过往,却竟都未曾让他心有留恋不舍吗?
  一时间,尴尬,羞耻,自作多情,等等多种难堪之情汹涌袭来,令她腾然间脸颊滚烫,亦有莫名的委屈自心底忽然升起逼得她鼻端发酸,眼眶骤热,喉间发紧。
  南榕仓促的垂下脸偏向一边,同时抬手支额挡在面对他方向做有些疲倦状,手指却飞快的掠过双眼,用了力捏在鼻根,深吸口气将酸意与泪意逼退,重重眨了几下眼,待觉眼中再无湿意后,长出口气后,重闭了闭眼调整表情,再抬起头转眼看他时,面上已带着与方才一般无二的温婉笑容。
  只她不知,她的双眼何其干净明亮,她的肌肤又何其娇嫩,便是她已迅速平复了心绪,细腻干净的眼尾却还红晕未褪,轻而易举便能令人看出她刚刚曾隐忍哭泣过。
  南榕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没那么僵硬,也不再去想那些她所以为的自以为是,但却都在触及他眼眸中深邃却不再温润的淡漠时,再难维持。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曾不止一次不经意看到他眼中不易察觉的清冷疏离,只从前她总以为是看错了,或是光线角度所致的错觉,可这一刻,她忽然清醒的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甚至于其实在她复明后,她都曾有所觉,他对她的态度与感觉,远不如从前她失明时的无微不至,与自然熟稔。
  譬如他与她相处时,语气虽也一如往常,但如今想来,与他清润温雅的嗓音相比,他的双眼却过于深邃,从前她以为那是叡知迷人,如今想来,那却是深不可测。
  而她清早送他出门时,曾有几次无意碰到他的官服,从前她未有多想,但此刻,当时手中的触感再次浮现脑海,她可以十分确定,她失明前后他身上所穿的官服,从质地,到纹路,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按理说似温府如此家大业大,且以商人身份入朝为官,还是如此青年才俊气度不凡的男子,于市井之间,应是脍炙人口的名人才是,可她行走上都大街小巷,茶楼酒楼,却从未听到有人谈及到他。
  唯一所听闻威名甚大的温姓之人,也只有如今位高权重极受天子看中,位居内阁高位,兼太子太傅的温少阁大人,
  而据她所知,温姓并不常见,那么按理来说,二者都姓温,应免不了会被拿来高下比较,可她却一次都不曾听到过,
  就仿佛眼前这个家中巨富,能在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占据如此豪大府邸的新晋官员,是多么微不足道不为人知一般。
  南榕蓦地呼吸一滞,褪去了她对他日久生情所产生的依赖与好感,从前好似蒙在眼上的纱雾散去,许多违和之处也终于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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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V]
  自她突兀的出现后,一直以来他都是从容镇定来对待的,她初初到时心怀戒备处处警惕,对他到底有无看到她出现的解释一直持有怀疑,只后来历经事事,她对他慢慢敞开心扉,信任他,依赖他,渐渐便也将那警惕与怀疑抛之脑后。
  如今再想到他那时的解释,对比他于这偌大的温府举重若轻的掌控,与曾对待春来时威严强势的责罚,及能从天下无数学子中脱颖而出,最后高登金銮殿于天子眼下从容作答,并金榜题名顺利留京为官,这一切一切,都足可以证明他的心思城府绝非寻常之人,
  那么这样一个长于富贵,满腹经纶且治下有方,经商有道之人,对于一个于夜间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女子,她那般拙劣的解释借口,他真就未曾怀疑,轻信了?
  无边的凉意陡然侵袭全身,南榕禁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她眼睫颤动着垂下眸,猛地闭了闭眼,她暗暗告诉自己,不管是不是她想多了,一直以来他都不曾伤害过她,处处照顾她,还为她请了名医治好了眼睛,凭着这些,她都应该要感谢他,
  如是想过,她方缓缓抬起眼,慢慢舒了口气,思及方才他的回复,便重打精神将方才诸多猜测暂放一边,眼眸轻转看向他,面色微微发白的莞尔笑道:“那我便先谢谢温公子了,不过确是有一事,想请温公子能够通融,”
  方才她一番思虑是垂着眼的,遂温景州只能看见她无瑕的侧脸与蝶翼般不时轻颤,犹显得脆弱动人的眼睫,
  而她气息骤紧,突然的轻颤,虽引得他心中猜疑,眸色深暗,面上仍一派清淡未显任何异色,只是对上她仍有惊惶之色的剔透明眸,与略苍白的脸色与唇色,心尖微动,随心问道:“南儿脸色有恙,可是何处不适?你有何事与我直言便是,无需这般生疏客套。”
  终是让她第一次心动的男人,仅仅只是一句关心之语,便令南榕刚刚提起的心防重又开始隐隐颤动,被强压下的不被在意的委屈也霎有卷土重来之势,未免失态,她忙摇头笑了下随口解释:“只是有些累了,并无不适。”
  待气息平复后,她握紧手心,双眸镇定的看向他,莞尔笑道:“那我就不与温公子客套了,只是待我搬走之后,还想请温公子能予我仍可进出府上的方便,”
  似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及不合情理,她眼帘轻阖复又抬起赧然一笑:“公子知我于涛声院的执念,虽不知为何,但我却已将它当作我与此地的机缘,故便想能时常看看它。我也知我一外人常出入府中定然不甚合适,遂不知可否请温公子与后门或是侧门门房交代,届时我能从那方进入便可。”
  她突然的生疏客套令温景州微微凝了眸,而她口中那自降身份从侧门或后门入府的卑微,也让他下意识不喜,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不知不觉将她看做与他同等之人,遂才会在听到她有委屈自己的意图时心中自然排斥。
  他轻皱眉头,张口欲言,却话至嘴边忽地想起一事,眸光微动而后终归于常,“虽你不在府中居住,但温府之门却会为你敞开,”
  有他暗中操控,即使她出入温府被人看到,只要他不想,也无有人能探听她分毫。
  至于她会否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便是她发现了,也无关紧要。
  而她要时常回府的目的,
  温景州忽略心中因她说要经常回来的刹那波动,洞彻人心的眼眸淡淡落在她重复气色嫣然浅笑的颊上,带着清冷气息的唇边缓缓勾起抹淡淡不明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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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榕既已说了要离府,便没有再拖沓耽搁的必要。而既他说要高管家来帮忙处理一应琐事,她便未一意孤行定要自己亲力亲为。
  能替府主人打理好偌大一座府邸,管理诸多下人,其人的协调能力,管理能力,办事能力定然绝佳,自是要比她一知半解的强。且她离开又非是闹了不快而不欢而散,也就并没有隐瞒新居的必要。
  是以她先前看中的那处房子购买安置等一应事物便尽数拜托于他,而她便留在府中收拾行囊,只待新居妥善,便一齐带去。
  高管家的办事能力与效力也不愧她的看好,也或可说是钱财的威力无所不能,不过半日功夫写着她如今假名南木的地契,便已交送到她的手中。
  “小人已遵照公子交代将您的新居处处打点妥当,使姑娘去了便可直接居住,门房婆子家丁一应下人也都已挑选备齐,您若不喜,或觉不得用的,尽可直接打发了去,春来服侍姑娘也有些时日,此次便也随姑娘一同前,她与一干下人的身契也一同交于姑娘。”
  高管家将两只手大小的原木盒子双手托举至她手边,微躬着身垂眼盯着脚尖继续说道:“姑娘虽日后不在温府居住,但仍是府中贵客,公子也已命小人交代下去,日后您若来府不需通报尽可入内。您那宅子所在之处小人已按公子交代细细打听,左右居住之人都乃和善易相处,且家世清白的,请您尽管放心,若是有事尽吩咐人来寻小人便是。”
  “公子说今日忙完公务会早些回府,请您安心等待。若您无有吩咐,小人便就告退了。”
  说完后,高管家垂首静立几息,待未听到有声音响起,便躬身行礼后缓步退下。
  公子说,公子交代,公子吩咐,
  他虽然未亲自出面,可却又处处离不开他的影子。他分明没有挽留,却又背后有诸多叮嘱,怕她生活不便,又将一切都为她细心打点。
  盒子内最上方放着的,写着户籍二字的册子,也无不在告诉她,她所有说与未说的需要,他都已在她未开口前为她办妥送上。而她但凡开口,他也均是有求必应。
  她甚至都未彻底摸清楚,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是想要他挽留,还是怕他挽留呢?
  在等待他回来的空档里,南榕站在花园前恍惚想着,明明昨日清晨分别时都还好好的,怎不过一日功夫,不论是突然将要离开,还是心境,都已大不相同,
  从前想到他时,她的心内是明亮的,雀跃的,是如小鹿乱撞怦然心动的。
  可现下想到他,她的心中却如阴云遮蔽,有莫名的伤感,茫然的,沉重的,压抑的。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抚上眼帘,南榕闭上眼深深吸气,停顿两息后缓缓呼出,明亮剔透的眼眸再睁开时,虽仍有怅惘,但更多则是沉静与坚定。
  想象终归与现实不能一概而论,会因他的态度而心绪不宁,患得患失,时喜时忧,甜时如蜜,苦如黄连,也许,这就是暗恋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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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压水井的出现至今已有四个月时间,而后经反复于多处试装可成功使用后,已在三月前由温景州下令命工部献于天子,此物先于皇宫及朝廷各部安装使用,虽只一件取水之物,却贵在新奇省力,得满朝文武交口称赞。
  此物公之于众后,确引得百姓哗然惊奇,但同时也确如他曾预料那般,因造价高昂,也只上都各家高门贵府富商豪绅能不吝金银高价用上,寻常百姓只能望而兴叹。
  后经由温景州私下谏言,才使得天子颁令,由朝廷出资予上都境内所有村镇安装压水井为民所用,一时间,百姓欢声雷动,天子英明爱民如子之声,亦传遍天下。而但有压水井处,必人满为患热闹喧天。
  此事于温景州来说已算了结,倒是那胶皮之物,黑原经几经指点后已将此物各种特性了熟于心,随着她曾说过的救生圈,轮胎等切实革新有用之物被研制而出,橡树也已暗中由鸡肋之物被划为私有。
  自钻研此物开始,黑原便有废寝忘食沉迷于此的迹象,但他牢记自己大夫之职,便是为南榕治愈后也还曾特意入府为她复诊,而她要离开温府别居之事,他自也有听说。
  他不知内情,却是万万没想到她与公子曾那般亲密,如今竟会是这般无名无份的离开了?
  非是他多管闲事,若南姑娘只是一个单纯的病人,那么她的去留下场自与他毫无干系。便是抛开引他入得新门的橡胶之机缘,只论那风靡民间的压水井一物,及她放下如此可名扬天下的机会,不居功不露面,仿若寻常小事般对待的豁达心胸,便足以令人钦佩。
  而她看向公子时,眼中的情意与雀跃他是看在眼中的,而他也相信,公子这般洞彻人心自不会无有所觉,想他先前还曾心内断言公子于她定会有所安排,不成想,这样品性高洁难能可贵的女子,最后却会是要如此落寞离开,这般结果,委实令他心生不忍。
  是以当郎艳独绝,清冷如谪仙的公子仍是一派淡漠如常的模样,看过新物欲要离开时,他踌躇片刻还是开口一问:“听闻南姑娘欲离府另居,敢问公子,不知是要搬去何处,日后复诊我也好便于前往。”
  温景州脚下骤停,质地垂顺的淡蓝色绣墨竹暗纹的广袖长袍也在一阵涟漪波动后,静静垂落。
  须臾,一片蓝痕划过低空,温景州半转过身,深不见底的清冷眼眸幽深莫测的淡淡暼向他:“我倒不知,黑大夫还会对已经治愈的病人,如此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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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V]
  他并未面露不悦,语气也一如平常,可黑原却在他淡淡的目光下深感威压,额上也隐隐溢出冷汗。
  但话既已开了头,已不好半途而废。便只能顶着他不动声色的注视,继续说道:“为南姑娘医治乃是公子亲口吩咐,我自不敢怠慢,且于橡胶钻研之道,南姑娘亦算是引我入门之师,便是为此也应上心才是。”
  温景州如何听不出他话中意有所指,深邃的眸中骤添冷色,却只留下声难辨喜怒的轻笑便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
  南榕仔细想过,虽她已双目复明,有手有脚一切都可以自理,但她一个女子孤身立于此间世道,于安全一事上终归是无有保障的,左右都需要找人安防,遂他安排的门房家丁她都选择笑纳了。
  而春来,
  “公子既已将奴婢连同卖身契一并送予姑娘,那奴婢就是姑娘的人,请姑娘万望留下奴婢,否则奴婢于这世上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真不知该如何活得下去了!”
  话落时春来便已扑通一声在她身前跪下,南榕大惊之下忙要将她拉起,却先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手腕,她立时认出手的主人是谁,蓦地抬起头眼眸晶亮的看着他,下意识脱口说道:“你回来了!”
  待腕上温热的圈握骤然松开,腕上一凉时,才忽地回过神来,眼眸中的亮光蓦然淡了些,再抬起时,已静婉从容。
  温景州眸光晦暗的看着她的眼神由下意识的欢喜变作波澜不惊,还残留着她手腕柔软触感的手指忽地动了下,面上却只淡声说道:“她说的不错,若你不收,她便命如浮萍草芥朝不保夕,”
  而后微微一笑,但眸光深暗道:“怎么,可是我何处惹你不快,才不愿留她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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