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上的帷帽被粗鲁的摘掉,无神的双目无焦距的望着前方,纵心中狂跳血液逆流,甚至身子都难以抑制的发抖,她也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冷静,只有冷静才有可能觅到生机。
她不知这人劫持她的目的,是单纯的以杀人为乐,还是挟她做质来满足什么,也不知刚走不久的官府会不会回来,更不知对面的温公子能不能,有没有把握能救她,她只知道她不能将希望寄望在别人身上。
南榕气息急促的深吸口气,失了血色的唇紧抿着,微颤的右手缓慢而坚定的握住了导盲棍的顶端时,便听得身后明显压着嗓子的男人哼笑了声,
“原来鼎鼎大名的温--”
“废话无需多言,既你认得我尽直言便是,莫要伤及无辜。”
温景州语气微急但声线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挥,本来空寂的废宅院里便蓦地出现数名手持弓箭的紧衣侍卫,且都拉满了弦,箭尖直指院中蒙着面的男子方向。
“南--你不要怕,既是因我而起,我定会保你周全。”
“呵,倒是好一对痴情男女。想要她平安无事,就叫这些人都退下,只你自己留下。”
温景州对男子的嗤讽置若未闻,于他所求也未有不可,立时便摆了手:“我留下可以,先放人。”
话落人便已向前走去。
“站住!”
“唔-”
南榕还未庆幸寒锋利刃离开,便被颈间骤然收紧的窒息逼得闷哼了声,苍白的面色瞬息染上胭红。
温景州眼中一寒,应声停下,语气平静却无端令人不寒而栗:“我已应你所求着人退下,你若真敢伤了她,不论你有何因由所在,我都必让你百倍偿之。”
男子嗤笑了声,瞥了眼看似已无人在的空旷废院,手中钳制的动作虽松了两分,却丝毫不惧他:“你既能想得出这种法子诱我上钩,必是已查到什么,想要这个女子平安,就拿出你的诚意吧。”
然当他话落欲箍着人疾步朝后退撤离时,便忽觉握着刀的手如被炸伤一般先麻后痛,整条手臂乃至于半个身子也瞬息没了力气,闪着寒光的匕首更是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尚还处在震惊之中,甚至连垂头去看的动作都未来得及做,另一条扼住扼住女子颈上的手便紧跟着一麻一痛瞬间失力。
南榕来不及将电击器藏回导盲棍里便趁他倒下忙朝着前方跑,却因根本不熟悉此地环境,慌不择路之下又被从后绊了脚,紧接着便觉脚踝一紧,身子霎时便栽了下去。
然一阵不甚迅疾带着沉静冷香的气息忽然而至,下一瞬便腰间一紧,被拖拽的腿一重,后又一轻,伴随着脑中眩晕,待她再回过神呼吸尚还急促时,才发现自己已靠在一个在此刻来说极为熟悉的胸膛上。
温景州单手抱着人,转身时长腿聚力砰的声踢在将身子前倾,还欲抓人的男子头侧,而后不再管他,抱着人的手微一用力,便将人横托在怀双手抱起往回走。
静邃清冷的眸垂下看向如受惊的小鹿般睁着泛着湿意犹显水润,却无神的双眼贴靠在胸前一动不动的女子,终也只是将人抱紧了些。
直到二人回到车上,怀中的身子仍是绷得紧紧的,似是再用力些便能崩断了般。温景州稍一沉吟便未将人放下,就这般环放在腿上一下一下带着安抚意味,轻拍她的背。
本就刻意温和的嗓音在此刻密闭的车厢内,愈显低柔了两分:“无事了,那人已被府中随从拿下移送官府,他再不能伤你。”
感觉怀中轻细的气息微不可查的凝了瞬,他的手顿了下,而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轻拍安抚。只再开口时,语气里明显带着歉意:“此次出门本是请你帮忙,不想竟还让你受了我的连累受惊害怕,我已命人先行回去请大夫为你开了安神汤,待回去你用了便好生睡下。”
而后又语带欣赏赞叹道:“不想南木姑娘如此处变不惊,竟先一步将那歹人制服自救脱身,实是令人欣叹,亦令我汗颜惭愧。”
温润清雅的嗓音落后,静静轻燃着松香的车厢内安静了几息后,随着一道轻闷的嗒声响起,紧接着又响起一阵衣物摩擦与脚步落地的走动声。
南榕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摸索着厢壁坐下,卷翘的长睫轻轻颤动几下缓缓闭上,深吸口气后复又睁开,却只是怔怔又茫然的看着黑暗的虚空,好一会儿才语音微疲道:“意外之事非人力可控,只是遗憾,白跑了一趟。”
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与唇色,氤氲着水汽却被极力克制着盈盈颤动的双眸,紧紧握着方才大显神异的银色细棍的双手,凌乱了的波云卷发零星伏在脸侧前襟,整个人都透着股强撑着的脆弱,
许是因着她的目中少了那抹明亮的神采,配着眼下柔弱得不堪一击的情状,又多了股引人瞩目的怜惜,与比之楚楚可怜更胜一筹的欲碎之感,只让人见之心生不忍,忍不住便想要小心翼翼的呵护她,保护她。
温景州深静的眸微动了下,修长的指自腰间取下一物,长臂一伸举到她看不到的眼前微微一晃,清脆悦耳的薄玉碰撞声,便霎时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
“怎会是白跑一趟,方才那人便是盗我玉铃者,还要多亏南木姑娘机敏出其不意使他失了凶性,才让我趁机取回。这一回,我欠了姑娘一个大人情。”
南榕微微抬眼,在黑暗中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冰凉的手僵迟的松开视若救命稻草的导盲棍,缓缓抬起,接住了那对被人主动放入手中的玉铃铛。
她收回手,另一手将导盲棍横放在腿上,轻轻覆上去摩挲了片刻,虽看不见,但她仍像正常人一样微垂了头,目中无焦的看着它。
而后小心举起来在耳边摇动了下,在听到两串一模一样的响铃声后,不由轻轻舒了口气,苍白的唇亦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南榕抬起头,伸出手将玉铃铛递出去,确定的点点头:“声音是一样的,恭喜温公子心爱之物失而复得。”
冰凉的手心被一抹温热点水一碰,手中一轻她便收回手,再次对着黑暗微微颌首,便微合了眼不再言语。
温景州看她不欲再谈的模样便将欲开口的话收回,那所谓心爱之物也未得他一瞥,便被信手放入车内一空格中。
*
直到回到已经熟悉,对她来说相对算有归属感的房间内,拒绝了安神汤与人留下陪伴的提议,待确定屋内只有自己后,南榕终于卸了力缓缓倒在床上,慢慢侧过身环抱着自己,她大大的睁着眼,哪怕此刻天光大亮,而她眼前仍是无止境的黑暗,
直到这一刻,她才放任自己暂时软弱,方才被匕刃抵着脖子,被人扼住喉咙的无助与恐惧,在看不见光亮的黑暗中不受控制的被无限放大,回放,
她的身子愈团愈紧,紧得不停的发抖,她无意识屏息到直至缺氧窒息才要呼吸,却刚一张口牙齿便控制不住的打颤,
南榕猛地将头埋在泛着日光花香的软枕里张唇狠狠咬住,但那绷紧到极致的急重喘息声却无法隐藏,她只能用力睁着眼,不停告诉自己要将心神自黑暗的尽头收回,与方才那一场不断重现濒临死亡的恐惧中切断联想,要放松,再放松,
如是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子终于不再打颤,急而重的喘息在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后终于平复下来,她翻过身手臂酸软的支起身子坐起来,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半数倾泄在一侧肩臂胸前,
屋内静悄悄的,外面也静悄悄的,未盖被子的身体也感受到初春的凉意阵阵发寒,她睁着眼茫然四顾,
黑暗,到处都是黑暗,所有一切恐惧与消极都潜藏在黑暗之中。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能有一束光照亮她,包围她,安慰她,保护她。可不论她多么用力的渴望,多么执着的睁着眼,黑暗依然不曾放过她。
喉间猛地酸堵,眼眶瞬间湿润,孤独,不安,恐惧,害怕,无措,这些负面的情绪凶猛袭来险些要压垮了她。
南榕忽地微仰起头深吸口气,将濒临崩溃的情绪重新压下,她不敢低头,似在与什么较劲一般挺直了颈背,冰凉的右手掀开左手衣袖,一下便按住了智能手表上的开机键,熟悉而悦耳的开机声响起时,如同一阵暖风为她驱散了寒意,将她包围,让她心有所依。
“小智你在吗?”
可没等里面传来单机回复,刚刚开启的手表短促的响了声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小智--”
南榕怔怔地望着黑暗,喃喃了声,明明它只是一个被提前设定好的,没有感情的机器,可当意识到它再不能给予她回应后,隐忍多时的泪水再忍不住终于夺眶而出。
第8章
温景州不知自己为何会站在一个女子房门外,只是听着里面压抑着情绪的闷喘声,平静到冷酷的心湖竟罕见的升了一丝恻隐。
但也仅只是如此了,中途出了这等变故让她受了惊吓委屈,确是与他脱不开关系,如他先前予她的承诺,他会补偿她的。
待里面的声息逐渐恢复平静后,温景州眼眸微动朝侧后方看了眼,正欲离开,就听得这几日下人曾报来她时常自言自语的声音,
想到今日她将那银色细棍一分为二,且还隐有雷光闪动,一击便令那贼人没了还手之力的,异物,
清冷幽深的眸暗色愈深,却下一瞬便又听得里面那柔婉脆弱似一碰即碎却又格外坚强勇敢的女子,似是崩溃的饮泣声。
隐约流出的声音又清又柔,又带着如被抛弃的委屈,及,向往渴求。如此充沛真切的情感流露,只怕是要让听到的人心都要碎了。
然温景州终只是神色平静的站了会,便动作极轻的悄然离开。
“人呢。”
跟随在侧的左平立时回道:“回大人,已被送去大理寺。”
“听者呢。”
“正在静尘院外等候参见。”
温景州脚下不停,如平常般不急不缓,“能力不足办事不利,封了口,永不再用。”
那听者此次被选中,也是自众多擅专者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只一是将此能作谋生之机为训,一是以此为生存之机为生,二者相遇自是后者胜。
且一出马便出了如此纰漏,已然被大人所弃,不值惜。
左平未有犹豫便躬身应命。
“告诉大理寺卿案件已破,将人提到府中。”
“是,大人!”
*
“姑娘,姑娘,姑娘?”
“走开!”
南榕惊呼着睁开眼腾得下坐起身,意识还停留在梦魇的阴影中,身体已经迅速挪移到床榻里侧,双腿极力的向后藏起,抬起不离手的导盲棍便挥了过去
春来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忙向后闪了腰虚避开了她突然的袭击。
想到她会如此的因由,忙用怕惊到她的声音极尽轻柔道:“姑娘,是婢女,春来,咱们已经回府了,您安心,奴婢是来请您用早膳的。”
南榕却就这般浑身戒备的保持着防备的姿态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神经紧张到耳中嗡鸣的状态消失,黑暗中除了一道女子轻柔的说话声外,安静的没有任何其他的响动,
身后是冰凉坚硬的墙壁,鼻息间是可以顺畅吸入带着让人身心舒缓的熏香与干净的空气,方才有什么缠绕着她的窒息,令她挣脱不得的恐惧与绝望已全然不见。
南榕蓦地睁大双眼,她屏着气息仍不敢放松,缓缓将举到僵硬酸痛的手臂迟疑落下,却仍是先抬手微颤着抚到脖间,待触及一片光滑温热,无有任何外物附着的肌肤时,终于深深松了口气。
而后才感觉身上发冷,呼吸发热,身体也似背了什么自内而外的沉重无力。
春来见她不再防备才小心试探的接近她,离得近了才发现她此刻脸色煞白,大大的眼睛怔怔的望着虚空,额头也覆着细汗,整个人脆弱又柔弱无助到了极点,看得她都忍不住心疼。
“姑娘您莫要害怕,那歹人昨日便已被官府审讯压入大牢择时判决了。您昨日回来便滴水未进,又梦魇不安,奴婢先伺候您洗漱,您用些膳食奴婢带您去花园散散心可好?”
说话间她已取来小几上备着的锦帕欲为她拭去额上冷汗,却还未碰到便被她警惕的闪躲开来,
“我自己来,多谢你春来。”
南榕一开口才觉喉中干痛,说出的话亦是沙哑沉闷,昏昏沉沉间她分析自己是神经紧绷受惊过度,加之又未盖被子受凉所致,正欲开口请她帮忙叫大夫,便忽地脑中一沉人便失去了意识。
“南姑娘!”
静尘院-书房
一身穿绯色官袍上绣孔雀飞禽,头戴官帽的中年男子正向书桌后迎光而坐,清贵俊雅面若冠玉的年前男子恭声敬拜:“此次能堪破卷宗失窃案,全有赖大人指点,下官头上乌纱能得以保住,也全托了大人洪福,大人之能,之智,下官佩服!大人之恩,下官亦铭记在心,定深以为报!”
温景州将他欲呈递君前的折子阅毕后推至桌边,抬起头,清贵静邃的眸看向他谦逊的眉眼,淡淡道:“乌大人过谦了,若无大理寺日夜寻踪觅迹,这贼人也非能如此快就落网,此折陈上,圣上定会龙颜大悦,乌大人之位,自也会稳如泰山。”
乌大人由四品越级直升三品执掌大理寺,除本人确有才能外,其行事手腕也极为圆滑,前两任上得快撸得快,只他懂得变通投诚,此次卷宗失窃案一结,可算作他的升迁考校也圆满达成,而他自更不敢忘却谁是助他一步登天的贵人。
“下官能有今日全赖大人提携,下官定会克己奉公为国效力,不负您的恩德。”
温景州未再置词,只食指轻扣桌面,始终未曾坐下的新任大理寺卿便会意的将随同带来的小箱子自一旁的茶几上提起,双手奉于桌上打开箱盖转向他后,退后两步微躬了身说道:“下官已将十年前罪臣闫如真通敌卖国案的所有卷宗带来,若您无有吩咐,下官便就先行告退了。”
“有劳乌大人,慢走。”
“是,下官告退。”
十年前闫如真被判通敌卖国提京斩首之时,温景州还在各地行走历练,虽他还不曾涉及朝堂,但当时便已断言此乃冤案。
且以如此屈辱之名斩杀护守国疆的大将军定会引得边境生乱,而此后三年边境戍戎屡屡来犯,直至新任定边大将军廖廷海走马上任耗费五载才将乱局平定。
而今十年过去,不论是朝廷还是百姓早已将此事忘却,不想今日竟会有人重提此案。
温景州逐字逐句看阅卷宗上每一页记册,心中并无甚波动,他心知便是当时闫家以及与闫如真所有关联之人审讯时有发现异样,这案卷之上也不会呈现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