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榕——星旅
时间:2022-05-09 07:31:17

  可她的住处已由官府登记,并严厉警告不可离开此地,且不论户帖不在她手,若此时阳奉阴违执意离开,无异做贼心虚自露马脚,
  留下来,则要提心吊胆着或可随时会被拆穿的后果,而最为重要的,则是去或留,都已非是她可以选择的,
  要怎么做才能摆脱眼前困境呢,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便在南榕一筹莫展亦不敢轻举妄动之时,官府突然来人归还她的户帖,只留了句核查无误便又匆匆离开。
  惊喜来的太快太突然,南榕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西南距慕津近千里远,便是飞鸽传信往返也需得好些时日,如今却不过三日便已有了结果,实在令她有惊无喜。
  然即便她心中存疑,却不可否认此一遭有惊无险于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
  南榕只能安慰自己,说不得是官府权衡利弊后觉得往返核查诸多户籍实在过于耗费人力,故便走了过场好作交差。
  现下虽危机已除,她仍得让自己沉得住气,纵想要离开此地,却也不能如此之快叫人生疑,且从稳妥计,若无其事的留在此地行从前之事,更要比值此紧张之际,以一个生面孔去往其他城镇,或可还会再经盘查要安全些。
  大夏朝自开国以来第一次轰轰烈烈的户籍统查一事,历时两个月,终于全部核查完毕,先时随处可见排成长龙的百姓队伍,及威风凛凛的官差衙役亦都不好再不常见,除少了极少数看似寻常的普通人,百姓的日子短暂的热闹一番又重归于平静。
  南榕亦沉住气,在此事落幕后才向下了功课的观中众人提出告辞。
  “在贵观借居以来,多有馆主及众女冠多加照料,然我出门已久,虽未得家中来寻,却因此次统查实心有感触,一切身外之物,身外之事,都远不及至亲重要,遂,我既思念亲人便不可囿于无谓,当沉重离家,轻扬而归才是。”
  她本就非是观中之人,身心自由自是可随心而来,随心而去。且她的行囊都已背在身上,神情温婉,态度语气却从容而坚定,众女冠虽有不舍,却无可挽留。
  “无量天尊,恭喜居士悟得真道,惟愿居士此行一切顺利,早日与家人团聚。”
  南榕再次朝站在殿前的众人拱手拜道:“谢诸位吉言,亦祝贵观清流永驻,香火鼎盛。”
  话落她再次朝众人颔首一礼才转身告辞。
  “木居士!”
  南榕闻声转头,便见秦女冠忽自山上快步而至,“秦女冠?”
  秦女冠稳住身形,先朝她屈指见礼后,才将手中之物双手呈出,微微一笑:“居士平日为观中抄写诸多经文,吾等铭感于心一直未能郑重道谢,此珠乃观中众人特意供在天尊像前日日诵经所祈,今日特送于居士聊表谢意,亦祝愿居士顺心如意,一切安好。”
  团放在木盒中的枣红色流珠,不论是色泽,还是大小皆都如出一撤,且个个光滑如玉,自泛盈光,
  便南榕是此中外行,亦能看出此珠的用心及珍贵,且若说帮助,自是提供了安生之所的道观助她更多,遂这等珍贵之物,她如何能安心受得?
  “此物贵重我怎堪受得,女冠--”
  “居士莫要推辞,珍贵本身不在流珠,而在居士之心,路途遥远,祝愿居士一路顺风。”
  说罢,秦女冠便将流珠套于她无力的右腕上,随后便后退两步颔首告辞。
  南榕看着她一如往常行得略快的背影,左手缓缓覆到右腕及流珠上轻轻摩挲了下,浮动的心似因此蓦然平静下来,她长舒口气,站直身朝山门方向倾身一礼,而后再不停留。
  *
  只计划远比不上变化,她还未走出三里,便再次被人驾车急急寻来。
  秦女冠见她面有诧异亦觉羞惭,只能参加道家法会的机会实在难得,三平观没落多年本无得资格,然既能得此机会观中上下自不愿放弃。
  “居士在观中清修两年,观中清贫想居士也知之一二,遂此次机会难得,便不能在法会中脱颖而出,但能入得其中便是不虚此行,待从鄢清归来,观中名声定能更上一层。香火旺起,三平观亦才能继续延续,”
  “此事本与居士无关,然若要参加便不得少于十六人,而观中如今满打满算才十五人,若只因一人之差错过机会,实为抱憾终身之事。而居士熟读道家经文亦在观中修行,便也可算得半个道教中人,遂若居士愿伸以援手,观中之困,便可迎刃而解,”
  秦女冠说完便朝她深施一礼,她已尽人事,却终究不能强人所难,“还请居士思量一番,若实是为难,也请但讲无妨。”
  南榕当初选在三平观便是因此观人迹罕见香火不丰,秦女冠口中的道家法会她借居在此自是有所耳闻,亦更知此事若成于入不敷出的道观助益多大,
  去鄢清城充人数...
  “蒙观中看重,若能帮得上忙,我自愿同往矣。”
  南榕本意是仍在慕津只是换地另居,然现下想来独自留下心有不安,与观中众人名正言顺的一同离开显然于她更有益处,
  且鄢清位处偏南,距上都千百里远,而平日里她与众女冠多是泛泛,却经户籍一事众人不曾对她另眼,亦不曾怀疑赶她离开,后还多有关心照料,便就在方才,满载众人心意的流珠此刻还戴在腕上,遂若能回报,她自也应在所不辞。
  秦女冠不知她心中已多番思量,只听她一口答应难免喜形于色,再次诚心致谢后忙请她上车重返道观。
  法会请帖送来时乃一并将车资送来,此实是极大免除观中窘迫,然便是如此,一十六人也极为节俭仅是租用了两辆马车,路上所用也均是提前备好的干粮,若非一行尽是女子恐露宿野外安全有虞,恐是连住店都省了,
  南榕便非是喜好奢靡之人,此次出行也不由暗中叹苦。从前不提,便自脱身后说起,她也曾几次辗转租车用度简朴,然那时她一人独乘独住,心中如何不提,身处却是宽敞自在。
  却现下八人同车,住宿更乃大通铺,日夜下来几乎未能有独处之时。只好在众女冠都是修行之人不喜言辞吵闹,多少能得些安静。
  因着她非是观中人,且是前去帮忙,比之众女冠,观主于她已是额有优待,比如吃食住宿皆是请她先挑,然便是如此,从现代到现在,这一路行来确是她最为吃苦的一程。
  而马车选的是最次等,亦不配带车窗,且因法会之期仅剩无多,一路皆是加紧赶路,是以南榕仅能从途中下车休息及夜晚住店时看一看外界之景,知悉身处之地,
  然虽大夏城镇多有相似,她却也辨得出东南西北,
  鄢清分明在南,却为何在向北而行?
  秦女冠与她同车,听她问此停下默经,稍思索片刻,才面有恍然与她小声说道:“此事说来确是观主看差了眼,法会之地实是开在沐亭。而这两地一南一北相差甚远,又多费了诸多时日,好在观主有先见之明一路省吃俭用才将这银钱找补回来,只却得加急赶路,倒要叫居士与我等再受苦一程了。”
  “沐亭...”
  竟是沐亭,距上都仅有三百余里,快马一日便可抵达的沐亭!
  “停车!”
  ‎
 
 
第100章 [V]
  南榕霍然起身,不顾车内众人被她惊声打断,亦不待马车停稳便推门下车。
  更改路线为何不予告知,若早知是在沐亭,她便是做了忘恩之人也绝不会前往,可现下便是埋怨也已无用,且看现下到了何地立刻折返,
  “居士,木居士?您这是要作何?天黑之前我们便可抵达沐亭,这一路累居士辛苦,只望居士且再担待半日,居士?”
  经此变故两辆马车均已停下,车中女冠乃至观主也都已下了车来,南榕被秦女冠挡住去路,感受着众人落在身上的目光,只如被蛛丝缠缚呼吸艰难,
  她知道她们在关心什么,若从一开始便不答应便不会怀抱希望,可她亲口答应,且大意到一路来到近前,仅仅只需半日便可到达才发现不对,
  若她此时反悔,岂不是戏耍于人,又要这些踌躇满志一路期待的女冠们,情何以堪,
  可她亦是,有苦难言啊。
  可南榕却怨不得任何人,此事说到底是她的私心及大意所致,观主及女冠们不知她的身份不知她的从前,自更不知她与上都的渊源,
  而此事未及时告知于她虽是不该,可在她们看来,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参加法会,她既已答应又未将顾虑提前告知,那么地点在何处,有无通知便已不再重要。
  六月底的天还未到炎夏,远近之地都尽覆了生机绿意,官道上温风徐徐,两侧林叶哗哗作响,虽是正午,却并不叫人觉得燥热,
  然南榕却觉熟悉的窒闷感,时隔许久再次忽然而至,她不是没怀疑这是不是那人在背后操控,可她同样不能确定他是否发现她还活着,
  而若真是他,以他二人那般惨烈的诀别,若知她耍弄了他,他定然恨透了她,若知她身在何处,怕是早已将她捆了回去狠狠发落。
  但他最是擅长杀人诛心,以他深不可测的心计手段,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他故意放纵,好在她措手不及时予她致命一击。
  如是一想,南榕便愈觉寒意浸身,只想快快远离此地,一刻都不愿再多停留。
  “观主,众位女冠--”
  “木居士,”
  观主抬手安抚了预感不详的女冠们,缓步来到她身前,手持流珠对她微施一礼,纵满观人的期待,与观中能否重现光辉都或可要落空,她的声音依然平和睿智,
  “此行看错了地点确是贫道失误,更改路线未及时告知居士乃是贫道失职,居士在观中居住之时,常与贫道及观中女冠们一同修课诵读经文,居士的品性德行贫道深知之,”
  “想来此地应是与居士有些渊源,贫道虽为观中而来,却也不愿因一己私心强人所难,故,居士莫要心觉负累,唯心而行便是。”
  没有指责,没有以情相逼,如此从从容容坦坦荡荡,却反而叫南榕更觉心怀愧疚,她看着眼神平和虽身着朴素青衣,却自显仙风道骨淡然望着自己的观主,及平静下来各自手捻流珠垂下眼的众女冠,
  反悔告辞之言,却如何开不了口。
  “许是我终非是道门中人,心不够静,亦放不下这山清水秀,只是闷得久了想透透气,却惊动了诸位,实是惭愧。风已领过,景已看过,事不宜迟,若诸位无事,便请继续赶路吧。”
  南榕终是无法心安理得的离开,她心中沉重,却因了众人蓦然惊喜的目光而轻松不少,且若果真踏入了猎人的网中,便此时她自私离开,怕也逃不出网去。
  因着路上一番耽搁,马车在沐亭停下时已至夜幕初临,入城后也见了不少同样来此参会,身穿道袍只颜色略有不同的道长女冠。
  同行面前自不可失了颜面,便观主为人淡泊,到了这法会之地,也不欲叫人因吝啬而小看了去,遂南榕便领了这一路行来第一次一人拥有的厢房。
  待与众人道安,反落了门栓后,南榕终于心中复杂的长长舒了口气,
  天色已暗,房中也已被店家贴心的燃了烛灯,昏黄的烛光将暗黄的肌肤打出了柔和的光晕,与平凡的面容不符的浓长眼睫缓缓睁开,澄净明亮的眼仰望着昏暗屋顶,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既来之,则安之吧--
  然她的自我安慰尽都在无意转眸间,瞥到窗前一抹背对而立的颀长身影时,瞬息土崩瓦解。
  而随着那人似有所感缓缓半转过身淡淡看来,周身的血液亦都在瞬息凝冻,耳中嗡鸣,头晕目眩。
  “过来。”
  听不出喜怒温度的话令南榕恍然清醒,她闻声而动,却非是前行,而是迅速转身拉栓开门,
  “我既出现在此,出去与否,还有分别吗。”
  身后之人不曾一动,只此一句不急不缓的话便成功令南榕停下动作,她怔怔看着门外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的客栈,握在门上的冰凉手指,倏然缓缓松开。
  是啊,她真是慌不择路了,他既是出现在此,必是已将此地掌控在握,只是一道房门而已,她出去与否,确实没有分别。
  “南儿之聪慧一如往常,无怪连我都被蒙在鼓中任你戏耍,”
  比耐性,温景州可以胜过世间所有,然此刻,他看着背影清瘦却依然挺直骄傲的女子,却不想与她比耐性了,
  他缓步朝她走去,幽深的眸淡淡看着因他的到来而紧绷抗拒的背影,深蓝色的广袖在昏黄的烛光下一闪而过,半开的房门便发出一道轻响重新关上,
  南榕僵硬的站在门前,感受着他衣袖在她脸侧划过时带着的凉风,及,未料至今仍叫她能记忆犹新的清冽香气。她因他只是单纯关门的动作随即离开而呼吸略缓,却又因他接下来淡淡响起的话而重新忘了呼吸。
  “两年前的今日,南儿主动离我而去,应不曾想过,两年后的今日,会主动回来见我。”
  “不过既是回来了,便也要如离开时一般,母子皆在。只要我们一家团聚,从前种种便都如过眼云烟随风散去,日后夫妻恩爱,子女承欢,南儿以为,可好?”
  似是以为她一动不动是未听到,修长高大的身形自后方靠近她,直将她清瘦的身子完全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温景州俯下头停在她耳畔,深不见底的眸凝着她紧绷的下颌,惊惶睁大的眼,以及覆着暗黄的伪装下仍能显出煞白的脸色,幽暗的眸似有波动,却看不出喜怒,与她近若耳鬓私语,温润清雅的嗓音却道出锥心之语。
  “瑾儿今年该已过周岁了,你我的孩儿定是这世间最聪慧之子,有南儿这般天外神女为母亲自教养,他定已会说话,或还会走路了,现下南儿可能告诉我,瑾儿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可曾开口唤你,娘亲了?”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南榕终是气血翻涌,承受不住,鲜艳的血迹落在黄褐色的房门上格外的刺目突兀,背负着内疚的身子亦瞬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欲倒,
  然南榕却挥开了他的搀扶,略失了神采的漆黑双眸,自二人重见后第一次抬起看向他,
  她胸如破洞,气息急促,苍白的唇上还沾着殷红血迹,却竟弯起唇角,带着不愿掩饰似笑似讽的弧度,
  她轻咳两声,将胸口淤血咽下,亦温柔回他:“从未出生,何来孩子,且,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
  随着她的温声细语,那刻入骨髓的染血一幕又忽地在眼前浮现。
  这一刻,他真恨她竟真的狠心绝情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怒她的铁石心肠,予她万般宠爱都无动于衷,在情最浓时如斯心狠予他重重一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