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景州的低落仅仅一瞬便恢复如常,他自然的伸手去握她,却被她灵敏而生疏的躲开,他的手顿时僵在半空,须臾后缓缓收回放于膝头,只在她看不到的桌下,却缓缓握起。
他未先开口解释,而是起身步到厅中百宝架前将一雕琢龙凤呈祥的红木盒子取来,将盒中之物熟稔的放在她眼前,一一打开说道:“承宁元年五月,我与南儿经天地见证结为夫妻,此乃你我婚书,此乃你我夫妻之发,此乃南儿予我之定情信物,此乃我与南儿蜜月之书,此乃--”
随着他一样一样的讲解,南榕刚平静的心湖便乍然泛起惊涛骇浪,她震惊的拿起婚书,上书所写果真是他与她的名字,上书之字,也确是她直觉熟悉应是她所写的字迹,而那上方明明白白写着的承宁元年四字更让她大为不解,此不应是崇宁年间吗,怎会一夕改了年号,还,换了皇帝?
可她未先验证此事,她看到了大红色鸳鸯锦囊中,与一截漆黑顺直的长发以红绳所系,并结一起的,确是独属于她的黑褐色卷发,
还有那定情信物,她将被金丝红绳系串着,金币大小的黑色琉璃物拿在手中,这,分明是她智能手表的表盘,还有蜜月,若她所想不差,此词乃后世才有,若非经她之口道出,他怎会知道蜜月一说?
南榕愣愣的看着摆在眼前,叫她无法否定的证物,却只觉额角顿跳,心乱如麻,
她便是因他的关心照料及恩情对他淡生情愫,也不应会因此就要以身相许啊,
她本也不是这里的人,她还想要回家的,她怎会在这个封建社会与一个接受着封建教育,三妻四妾合法拥有的古代男子成婚呢?
甚至还,怀了孕?
温景州见她脸色发白,眉眼仓惶,可怜无助的模样,忙起身在她身前蹲下,轻柔的解开她不觉攥紧的手握在手中,温热的手指抚在她的额角,爱怜的凝视她,语气中带着满满心疼道:“可是又头痛了?南儿莫怕,黑原既能将你的眼睛治好,你的失忆之症,他定也会有办法的。”
他轻柔试探着将她的头揽靠在肩头,柔声说道:“我知南儿心中疑惑,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你此次再次失忆,便是因过于多思头中受了刺激所致,南儿放心,我知你是天外之人,也知你那里皆是一夫一妻,更知你的世界神奇如仙界,百姓可登天入海,千里传音,足不出户便可知之天下,”
“我知大夏无法与你的世界相比,但我会叫南儿过得比从前更好,且我已在你我大婚之日,当着天子及满朝文武之面,予你承诺,终身爱你护你,只与你一人白头携手。”
“你想知道的,不论几次,我都会细细与你讲来,惟愿南儿仍能信我如初,纵忘却琐事,也莫要忘了你我情意。”
有那些言语物证在前,南榕纵心中杂乱,却也不得不信了大半,现下听他竟连自己来历,乃至她的世界都有所了解,便又更信了八分,
若非是极其信任他,她怎会与他坦承来历,还与他言及那些在此间人听来如天方夜谭之语?
而依他所说,若他当真当着天子与朝臣的面许下承诺,此在大夏算得先河之举,定已传遍上都,若是假话,定轻易便可戳破,而若是假的,他也全不必特意说与她知,
如是种种,南榕心中为数不多的疑惑几乎已完全消散,而虽细节不明,可他看着她时眼中的的深情爱意是真真切切,可以让她感觉得到的,再加之他现下对她的悉心呵护,婚日承诺,她会与他成婚好像也不无可能,可是,
“我为何要与你成婚,成婚多久,我又失忆多久,大夏的年号,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南榕从他肩上抬起头,好奇问他。
温景州不慌不忙,深邃的眼中划过抹笑意,语气中不无怀念道:“当时南儿复明不久便因自觉无名无份不好再留下而向我告辞,我虽不舍,却知南儿心中骄傲,便亲自送你去你的南宅,”
“后南儿聪颖过人,自做了凝脂在上都售卖,自是赚了盆满钵满叫人佩服,后你屡屡尝试回家无望,便安下心来在大夏扎根,与我虽不在一府同住,却时常相聚。而你我互诉衷情,却是因南儿受我连累被仇家掳去,我应他所求将南儿救出,于我也算是因祸得福,才能得南儿如此娇妻。”
而后,他的神情微有肃穆,接着说道:“先帝于崇宁三十九年二月薨逝,新帝登基后于承宁元年五月大婚,你我婚期便是与天子同月,距今南儿与我成婚已两年之余,”
他将手缓缓放在她的腹前,温雅的面容自然流露期待与喜爱:“南儿与我说你那里成婚必度蜜月,遂你我便先将生子之事暂缓,待我向天子请了假后便与南儿横穿大夏,而蜜月之路全由南儿一手安排,自是乘兴而去,尽兴而归。只有一点可惜,便是你我登山时,我未能照料好南儿,叫你摔下台阶碰了头,才留此遗症。”
“现如今,南儿已有快两个月身孕了。”
第106章 [V]
他将一切来龙去脉说得详详细细,未有半分漏洞,且其中言及她时,又确是她会做出的事,至此,南榕好像已再无疑惑。
可按理说,她即便放下回去之念,及嫁给他所要承担的风险,必是深思熟虑,且对他定然非常喜爱才对,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并无爱意,也并无对他的情愫,难道失忆除了会忘了些事,连感情也都忘了?
原来那些影视剧中的桥段,真的有啊。
南榕忍不住细细望他,再次确认:“我真的嫁给你,还怀孕了?”
她的手不自觉放在腹部,恰与他的手无意相触,虽她已信了与他的婚事,可却还无法代入其中,便连与他的亲近都觉生疏尴尬,忙要将手收回时,却先一步被他握住,
而后被他控着,与他一同放在腹部,被他深邃柔情的眼紧紧攫住,听着他满满笑意与肯定说道:“是,南儿嫁予了我,是我温景州之妻,亦怀了身孕,怀的是,我温景州之子。”
“可我,还没做好要做一个母亲,我怎么就--温景州?”
南榕忽地怔了下,才想起一直以来她都是叫他温景州,
“你叫温景州,那温柏卿?”
“南儿,”
温景州不仅未有慌乱,甚而还莫名笑意加深,他站起身,却倾身俯望着她,护在她腰后的手温柔而坚定移到她的颊边,“景州乃我名,柏卿为我字,我很高兴,南儿虽不记得你我前事,却是将我牢牢记在心中,否则南儿不会潜意识叫着的,是我的名,”
南榕有些奇怪,却又无法对他的话辩驳,是啊,若非对他记忆深刻,她怎会连失忆后都还将他的真名记得如此清楚?
温景州看着她眼中的疑虑消去,胸中却因她记得他的名字而胀.满柔情,“我知南儿心中焦虑,可在这世间,除了有我为知心爱人,拥有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孩子,亦是你在此的牵挂及家人,南儿在佛前许的愿,说过话,我都牢记心中,”
“你所愿,便是我所愿,南儿,是吾之惦念衷肠之爱妻矣...”
他的话最后渐没在二人唇齿之间,而南榕虽紧张,却被他揽着躲不开去,虽无怦然心动,却难免因他的话与态度有所动容,便放下莫名不适在他的带领下不觉放松下来,缓缓闭上眼。
*
这一日的冲击对南榕来说不可谓不大,先是忽得光明,后又惊闻时光流逝,还在她全然不知时成了婚怀了孕,更是与一个对现在的她来说不陌生,却还不够亲近的男子,同床共枕,亲密依偎。
虽知道既成婚且怀了孕定然已与他有过最亲密之事,可她全不记得那些事,她也未有与人同床的经历,现下同卧于密闭的床榻,鼻端萦绕着他熟悉的松香味,感觉到他灼热的大手揽在她的腰后,他不时佛下的呼吸,规律的心跳,一切一切都让她愈发紧张,也更觉逼仄,
“你--”
温景州略撑起身垂眸看她,想靠近她,却忽想起什么犹豫停下,温声问她:“南儿可是又觉胃中不适?可是我身上的气味让你不适,那你且先歇着,我再去沐浴换了衣衫便回来陪你。”
话落他便拍了拍她紧绷的背,收回手略掀开薄被,当真要再去沐浴,
“诶,”
南榕忙撑起身抬手拉住他,见他惊喜的回身望来,又赧然收回手,避开他的注视,低声说道:“我并无不适,你不需如此,我只是还不习惯,”
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看着他,略有踌躇期望道:“你,能不能再抱一床被子,”
见他神情愕然眉眼微垂似有受伤,忙接着说道:“你不要误会,我知我们是夫妻,我只是,今日一切于我都太突然了,我的记忆还留在你我未有情意之时,遂,与你同床,同被,可否等我再熟悉了些?”
虽床脚柜上放着夜明珠,然封闭的床榻间仍光线昏暗,二人虽近若抵肩,却神情仍有朦胧不明。
温景州意味不明的叹息一声,缓缓抬起眼,看着她忐忑拘谨的神情,忽地眼中一软,扶她躺于枕上后,将榻上的薄被都予她一人盖上,却未有再下床取被之意,而是在她枕畔躺下,
无遮无掩,坦然笑道:“南儿之虑我已明了,只是你我夫妻万不可开了分床分被之先河,时下已是夏日,我为男子身强体健,无被衾也无甚影响,南儿且安心睡下,只要你一切安好,我自一切都好,乖。”
南榕看着他包容宠溺的神情,又看了看他单薄的寝衣,默然片刻,低低嗯了声,便轻轻转过身背对他调整呼吸催促自己睡下,可她越是如此,便越是精神亢奋,且总觉受之有愧,胸中郁闷,
辗转反侧许久,终是将手绕至后方松了个被角给他:“你还要为国效力,莫要因此受凉误事,且稍稍遮着,我先睡了。”
温景州无声弯唇,自恭敬不如从命,为要能盖得上,自要靠她近些,闻着她身上发上的清雅馨香,他闭了闭眸压下意动,在与她一臂之宽处停下,将衾被一角搭于腹上,看着她僵硬的背影,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低哑道:“睡吧,夫人。”
*
许是听他说过自己其实已复明许久,南榕再看着府中陌生又熟悉的景物时,便没了先时好奇,
而虽他所说无可怀疑,南榕还是欲再确定一番。
她乃府中女主子,要出门自无人拦着,只有温景州严令在前,出门时便明里暗中跟了许多侍卫护随。
南榕半挑开车帘看了看街上之景,店铺酒楼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虽繁华热闹,却好似也曾看过般未让她有多少新奇,
他口中的南宅她也去了一趟,在那里也见到了同样许久未见的春来,看了已如小作坊的凝脂屋,回程时还特意心血来潮去了茶楼酒楼,听了说书先生百谈不厌的说着首辅温景州成婚时予其夫人当众起誓的诺言等等,
一切一切都与他所说不差分毫,
便是如此她也特意状若无意步入几间医堂请大夫诊脉,而他们几无大差确定她已有身孕之言也叫她再无莫名侥幸,
心情复杂的回到府中后,南榕又来到涛声院中恍惚停留,及至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她才敛起茫然低落淡淡说道: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莫测,温景州心中微跳,却不露声色回忆她这两日所见所闻,他走上前握起她的手假作不知,疑惑反问道:“南儿此话何意,可是今日有事发生?”
南榕未抽回手,转身仰望着他,神色不明道:“有无隐瞒于我,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神色虽是淡淡,但眼中复杂无惊无怒,眉宇舒展无郁无愁,红唇微抿,气息平静并无愤懑压抑,
仅有不悦,并无其他,那么她口中的隐瞒之事,
不着痕迹将她脸上的神情迅速细致打量了遍,温景州心头微松已有决断,修长温雅的眉目随着他垂下的动作愈有仙然优雅之气,
他故作沉吟片刻,忽退后半步朝她郑重一揖,南榕心中一惊,忙要退后,却被他先一步起身握住双手,清邃的眸静静望来,略含无奈苦笑道:“我本想私心将此事压下,然天下没有不透风之墙,南儿既有所察觉,我自不能叫你惴惴不安,疑神疑鬼。”
“南儿复明前,我确是因南儿忽然出现,且来历不明而谨慎向你隐瞒身份,也是因此,才叫你后来心中芥蒂,险些与我一别两宽,”
说到此处,温景州握着她的力度蓦然大了些,叫她轻易便可感受他于此事上的紧张,然他的神情却又温润平和,喜怒不行于色,也确是与他一人之下的身份极为相符。
“前日我隐瞒南儿,一是恐南儿失忆本就于我生份再添隔阂,亦是不想再叫南儿在忘了你我亲密情意下,因为此事自觉受伤封闭自己,再与我离心,亦叫我再受一回险失南儿之痛,”
“只不知如今,南儿可愿再于此事原谅为夫一回?”
现下的南榕不记得曾经自己发觉异样时惊痛难安,及所经所遇一切都为他有意布置策划的后怕恐惧,甚至于她对他的感觉还停留在将他当作可以,也是此间唯一可信赖的,隐隐生了情愫超越些许朋友情意的友人,
更因为与他羞涩亲吻,同床共枕,虽不记得,但确是与他有了极致的亲密,还怀了他的孩子,对他更多了层无可名状的放心与信任,
遂此时的她对他,是全心信赖,全不设防的。
而她也知防人之心不可无之理,更何况是当时身居高位的他,且便是她也曾有所隐瞒,两相比较,二人便也算公平了,
而说到底,她忽然临此,全是他周到照料,还为她寻了名医治好了眼睛,也将此事无所隐瞒全权道出,南榕便有突闻他竟是当朝首辅身份的震惊与心慌气怒,此刻也大可以释然了。
她犹豫片刻,双手微动却被他握的更紧,他对她的紧张自也叫她感触更深,她看着他极力掩饰却仍泄露出的不安,
想到自自己失忆以来,他经受她的质疑,承受爱人不记得自己的痛苦,却将温柔与笑容付予,不厌其烦为她解释,还能一如往初悉心耐心将她妥帖照顾,南榕便深觉歉疚,
她主动朝他走近了半步,抬起脸看着他嫣然一笑:
“这两年来,全赖柏卿照顾于我,你一人记得我们的曾经,却要面对一无所知的我,一定很累的吧,对不起,辛苦你了柏卿,还有,谢谢你。”
她试探的主动将头靠在他的颈边,心中仿若被重击了般又酸又痛,叫她猛然间呼吸一滞,但她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头一次主动向他亲近,过于紧张所致。
她靠在他怀中,自看不到上方男子在听了她体贴暖心的话后,从容的神情蓦然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