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榕恍惚喃喃着这几个字眼,好似被他们的悲痛所感,亦觉心中钝痛,头中刺痛,她苍白着脸茫然的看着面色紧张关切看着自己的男子,口中竟无意识念起了往生经,直至经文念毕周遭重新安静下来,她才猛然回神,
“我刚刚--”
“南儿本就心地柔善,怀孕之后又难免心思敏感,竟是见不得丁点世间苦难,南儿放心,我已命人送去薄礼廖做安慰,你也莫要再挂怀心中了,”
温景州温声说完便起身将不知自己面有伤痛的妻子抱于膝上,幽深的眸中晦涩涌动,双手抚在她的耳边一下一下按揉放松:“再前便要出了城门,清湖此刻定然冰霜覆面,岸边枯枝装点银装,场景定美不胜收,届时寻了无风之处,开了车窗与南儿临湖品茗,必然是美事一桩--”
“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了,”
南榕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他人的喜怒哀乐,她却好似感同身受,胸中撑满了莫名悲痛,
她推开他站起身,扶着他的手臂用力的呼吸,可肚子太大她心头那股郁气始终无法排出,以致她的气息又急又短,仿似得了重病一般,
“温景州,”
她下意识这样叫他,眼中含泪混乱莫名,神情无助躁乱:“我心口好闷,我喘不过气,我好难受,我想下来走走,我--”
“南儿莫怕,你如今身子重定是坐得久了才会心闷,我这便带你立刻回府。”
温景州将她揽在怀中想替她抚顺心气,可那隆起的腹部却又叫他无处着手,便只能转至后背一下下拍抚着,
南榕不想再坐车,这华丽清雅的车厢此刻在她眼中好似变作了密不透风的闭室,昏暗,逼仄。可她现下心慌气短手脚发软连站都有些不稳,且她不想再任性叫他为难,便强压着胸中憋闷靠近半开的窗边,贪婪呼吸着清冽凉气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却听着她短促难耐的呼吸,温景州的脸色便愈加沉肃,
果然不该一时心软带她出府。
第109章 [V]
确定她安然沉睡后,温景州抚了抚她细润脸颊,悄声离开。
“大人,”
“她如今之况可还能再次施针,”
黑原立时皱了眉摇头说道,“头部乃人之命脉所在,阻断记忆本就为逆天而行,更需得慎而重之,夫人此时本就心绪不平,若再施针恐不堪重负弄巧成拙,亦更会伤及母子。”
温景州蓦然抬眼,深沉的眸静静看着他:“如你所说,生产时才是最险之刻,我要你保证,她生产时不会冲破记忆,我要她平安生产,更要她们母子平安。”
“可--是。”
黑原苦笑应下,却心中满是愁绪,
生产之痛堪比凌迟,便是痛死当场,指断舌断者亦大有人在,能否平安渡劫全靠妇人之坚之韧,待到退无可退,必得全力以赴时,冲破封穴根本轻而易举,更莫要说在此期间夫人不知为何又有郁结,今日更是触景生情,乱了心神,遂生产之凶险已可以想见,
若能生下,他自有法子保得母子平安,最怕便是夫人难产又记起从前,若是化怒为力自是最好,就怕难以接受心如死灰,人若了无生志,便是神仙也难救得,
遂届时母子能不能均安,便全只在夫人一念之间。
温景州自知其理,可行至如今,他与她都皆已无路可退,遂,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绝不能容许败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
南榕睡得很不安稳,她总能隐隐听到婴儿懵懂又不甘的大哭声,充斥满耳的念经声,以及,一道隐在黑暗中默默窥探着她的恐怖身影。
“喝!”
“南儿?”
南榕倏地抬眼,惊慌未定间正见一道背着光的高大身影模糊朝她靠近的一幕,
“你别过来!”
温景州身形一顿,看着她惊恐笨拙的挪动身子躲避他的样子,光线触及不到的脸上霎时一片凝暗,然不论她是因何突然对他抗拒,此时都不能吓着她,
他翻身出榻点燃屋中烛火,在灯壁架静然片刻,才带着担忧回返床榻。
“南儿莫怕,可是梦魇着了?乖,有我在,南儿不怕。”
昏黄的烛光不够明亮,却足够将南榕心中的恐惧消褪,她惊喘着看着满眼心疼张开强大可靠的臂膀迎向自己的俊美男子,忽地便情绪失控,
“温景州!”
她想抬手拥他,可沉重的身子酸软发麻根本动不了,在被他主动爱惜着抱入怀中时,她如被拯救般紧紧圈着他的颈无助呜咽:“温景州,温景州,”
“我在,我在,南儿莫怕,梦都是假的,有我在,谁也不能吓着你,伤着你。南儿乖,不哭,仔细伤了眼,南儿乖,不怕,”
温景州被她如抱浮木的依赖害怕心疼不已,他贴在她耳边一遍遍温柔而坚定的安抚她,温暖的大手亦在她惊颤的身上一下下抚顺着,直至她的身子不再颤抖,急促的呼吸亦有平复,他才垂下头亲吻她的眉心,鼻尖,红唇,与她呼吸交换,叫她感受有他在,再不必惶恐害怕。
此后南榕果然一夜无梦,又因后半夜受惊受累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连他何时走的也未察觉,只是略显笨拙的坐起身后,看着精雅奢华却莫名空凉的屋中,热意倏然退下,混乱的梦境不期然又浮现脑中,
婴儿的哭声,像是她的声音盘旋的经文声,还有那个模糊的人影,
昨日见了不幸,夜有所梦,以她如今极易波动的情绪倒不稀奇,只是经文是怎么回事,她何时对道教产生兴趣,又怎会对道教经文产生兴趣--
道教?
南榕忽地神情愣怔,为何她直觉是道家经文,而非是广为盛行的佛家?
她欲深想却毫无头绪,一旦用力脑中便如针扎了般刺痛,也因这首次疼痛,让她自知道失忆以来第一次想了解她不记得的那段空白,到底都有什么,她失忆前到底都做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
到底是她太脆弱了才会总觉沉重,还是她有什么记不得,却叫她不能释怀的事,
已被治好不再微颤的右手忽地痉挛般跳动了下,南榕怔怔的看着它,又抬起握笔熟练的左手,
“我到底,都忘了什么...”
可偌大的温府尊贵奢雅,却找不到任何能让她触发回忆的东西,若非天下更主,若非此间百姓敬皇权为天不敢乱叫,她都要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一个被精心编制的谎言,
“......”
“谎言,”
南榕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得莫名发冷,她下意识摇头要将这荒谬的念头甩去,她真是异想天开了,欺骗她有什么好处,她又有什么值得算计的,要叫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臣愿意以婚姻为代价来筹谋?
“唔--”
腹部忽然隐隐的坠痛让南榕回过神来,她扶着书架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生疏的安抚着被踢动的肚子,压下心中不觉又萦绕沉淀的闷意,叫自己不要过多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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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景州挂念她昨夜梦魇,与天子告退后一刻未有耽搁便急马回府,见她眉眼安然坐在书桌前,每一次回府都恐她或有变化的心弦才缓缓落了下来。
“南儿在此坐了多久,可有腰腹不适?”
温雅的嗓音响起时,南榕下意识想将自己无意写出的一整篇经文遮盖,指尖稍动便觉此举莫名,柔婉的秀美疑惑的颦了下,便坦然抬起头看向来人莞尔笑道:“并未许久,我一切都好。”
现下的她也可做到只看天色便知时辰之能,当下便知他今日回的比平日早些,也更知他是因不放心自己才会早早归来,如此一想便越觉先前的念头荒诞,
便扶着桌沿起身朝他走去,既感动又心疼道:“你代掌国事责任重大本已忙碌无暇,夜间还要照顾我更是辛苦,我手脚健在健健康康虽有笨拙却也能照顾好自己,且还有婢女看照,再是养尊处优不过,莫还要牵挂于我,叫你忧心紧神,累出病来误了国事才是大事。”
温景州护住她走来的身子,温热的大手落在她腰后熟稔为她按捏解乏,紧绷的心因她的柔言暖语如泡温泉柔软热烫,
他忍不住将她揽在怀中松而牢的抱着,闻着她发上馨香,满足喟叹:“国事重要,吾妻之事同样重要,南儿孕育辛苦吃穿行走皆不能自在,不时还要经受孩儿不乖踢闹,才是辛苦至极,若非无法,我真想将南儿装进心中时时看你顾你才好啊...”
南榕忍俊不禁,自他怀中抬起头眉眼弯弯柔声含笑:“我不行,日后你倒是可以将孩儿带在身侧时时看着,无论男女叫她承得你的聪明才智,学得你的为人处世,日后不论志向何在,都可从容于世。”
温景州眉目温柔,附和她道:“除此之外,还需得承得南儿良善仁心,见识卓见。”
暖意融融的书房内,因二人温情脉脉之语,一时暖馨无比。
然美好总是短暂,如时光沙漏,易逝,难握。
见他看向桌上经文,南榕亦觉奇怪道:“我本也正想问你,我之前可是信了道,因何信道,这经文又是写给谁的?”
字迹工整一气呵成的经文,无声提醒着温景州,他可以收起她的经文,流珠,却收不走她印在骨血中的刻迹,亦在警醒着他,他如今拥有的娇妻在怀,不日血脉降临的美满生活,都是靠着谎言得来的事实。
“南儿并不信道,只是思念岳父岳母,才会每每思亲时,亲手写下往生经虔心祭奠,”
他若无其事的转眸看她,爱怜问她:“南儿今日写下,可是思念岳父岳母了?”
原来是写给爸妈的,
南榕点点头,却不觉皱了下眉,倏尔又舒展开来,后世已几乎无人会写此祭奠,想来她定是自知回家无望,才会入乡随俗习此为念吧。
*
想要找回记忆之事,南榕下意识并未告诉他,她告诉自己只是不想叫他担心,或被他以会伤及自己阻拦,并非不信他后,便沉下心尝试着让自己以他告知的过去来走一遍她会做出的事。
若是复明,她必然极是欢喜,便如她此次惊喜复明时想要找到温景州一般,也会首先想到予她帮助的他,与他分享喜悦,而后便会因乍见光明将世间一切都想要揽入眼中,流连繁华,不忍闭眼,
惊喜过后,她会冷静下来,拥有了可以自理的能力之后,她不会也不好再留在他人府中,她会想办法报答他的恩情,会寻一处离温府不远的宅子,既能叫她可以方便去涛声院中尝试,亦能叫她便于养活要在这里短暂或长久生活的自己。
凝脂的出现解决了她的立足之本,那么她怎么会在短短几个月中便确定她回不去了呢,她是如何确定的呢,是因为被英雄救美,加之曾对他若有若无的情愫,以致一时感激的情感大于理智让她给了自己这样的暗示?
南榕皱着眉摇摇头,不,不会的,虽从前的世界已没了至亲,但毕竟是她生长存在的地方,不论是生存,物质,还是便捷都远超于此,即便她再心怀感激,也不可能会有以身相许这种封建思想,
而她也不是只知情爱的性子,她深知要与他成婚的风险有多大,更知恩情与爱情不能相等,便是报恩,她必然是如做水井一般,以此为类表达感谢,
且他们之间还隔着相互隐瞒身份之患,如他一言带过时所讲,她差点因此与他一别两宽,便可见她对受他欺骗何其介怀,但以他对她的恩情种种,如果仅仅只是隐瞒身份,她不应该会这般得理不饶人啊,
她虽没有谈过恋爱,但以她的性子,既是决定要跟他划清界限,便不会再藕断丝连,她又是怎么会放下芥蒂与他和好,成婚,还连来历及后世之事都尽数告知?
她该要对他爱至多深,才会做出这等智昏之举?
南榕实在无法理解失忆前的自己,难道她其实是将爱情看得比一切都重的女子,碰了男女之情便没了原则?
婚后之事如何暂且不算,那么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改变的主意,又是怎么确定回不了家的呢?
“嘶--”
南榕猛地双手抱头,紧咬着唇忍耐嗡鸣刺痛,不知多久后,她脱力的伏在椅手上,冰凉的指尖在因紧绷觉得隐有痛意的腹部轻抚,明亮凝神的双眸望着虚空,待气息平复忽地微微一笑,
看来症结便是在此,只要将此结打开,便可以通顺后事,如此,便是她记不得从前,也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貌了。
第110章 [V]
烛光暗黄,宽敞华贵的寂静室内,温景州黑衣覆身,颀长身躯昂立在供台前,深邃的眸复杂的看着长明灯旁的无字小牌位,
对这个连孩子都称不上的孩子,内心深处他其实并无过深感触,他始终清醒,从未本末倒置,将孩子看得比她重,
不论是第一个,还是即将出生的第二个,都只不过是他用来牵绊她的手段,若果真到她生产时会有意外,他要保的,也只会是她。
他知她不情愿,却没想到她反而郁结在心,仅是听闻孩童离世,便能引她梦靥浮动,
温景州仰起头,缓缓闭上眼,她已经那般恨他,若再添了条性命,恐再不会对他回转,且早在那时她便已生了死志,若回忆起来...
深邃的眸倏地睁开,
遂,决不能让她恢复记忆。
*
南榕终是太过于想当然了,她意气风发的以为可以一点一点找回记忆,可现实却给予她当头棒喝,
她状似无意的抽问身边婢女从前之事,她们亦知无不言,将她与他恩爱钟情琴瑟和鸣之况,身临其境般如数讲来,她将春来叫到府上试图探寻些蛛丝马迹,可结果亦与府中婢女别无二致,
她莫名期待的可疑异样并未发现,她本也应放下心来,却不知为何总觉有过于完美之感,
温府里繁花似锦琳琅满目,却叫她升不起丝毫联想,落星院中也还维持着她记得的样子,她曾穿过的衣物,戴过的首饰,未带走的描红刻文,却也都未能为她提供任何帮助,
便连她毫无记忆的南宅,她也寻了个晴朗好日再次探寻,却从院外到寝卧,从书房到手稿,一景一物,一书一字,都未能再叫她有任何触动,
她缺失的记忆像是被擦掉一般,无论她设想多少次,都总会在症结处戛然而止,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甚至因着一次次的无所收获,她的心情便愈加浮躁,且无可名状的焦虑紧迫更是与日俱增,以致竟让她催生了股有不顾孩子身子想要再碰了头,去试试看能不能想起什么的疯狂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