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榕——星旅
时间:2022-05-09 07:31:17

  他明明已经告诉她她想要知道的一切,她为何如此不知满足,无事生非--
  南榕不敢再寻,不敢再想,她惊于她的情绪会如此不稳,也惊于她竟会屡屡产生想要伤害孩子的念头,可她越是克制,便越是想要,愈受压迫的脏腑便觉窒息,进而易躁,
  当第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响起时,南榕怔在当场,忽然情绪崩溃,她的脑中刺痛,耳中嗡鸣,便连眼中都似被火烫灼烧,源源不断留下的热泪似要将她的脸皮烫破,她更如要断气般扶着桌子不停的大口喘气,可已大到让她看不到脚的肚子却阻隔着她的空气,叫她上不来气,叫她头晕目眩,叫她怨怒交加,
  被她突然的发作惊到的婢女们,终在她魔怔了般用手捶打那高挺的肚子时惊恐回神,顾不得收拾碎片,忙一拥而上拦住了她欲自伤的动作,
  可也恰恰是因此,让南榕脑中莫名绷得极紧的弦倏然断裂。
  “放开我!走开!”
  她睁大眼看着面前一张张不停晃动的面孔,耳朵里塞满了七嘴八舌嗡鸣刺耳的劝阻声,愈加窒闷稀薄的空气,一切一切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又莫名的痛苦万分,
  她要奋力挣脱她们,要远离她们,她失态的大声叫她们离开,
  许是她的神情足够震慑,也许是惧了她如今万般贵重的身子,将她团团包围的婢女此次竟真的依言退开了些,虽仍随着她的步子移动,可她起码得到了可以活动喘.息的空间。
  南榕不知自己为何会意外她们竟会退开,她不知自己想做什么,她心口憋闷的生疼,脑中也如被肆虐混乱不堪,坠痛传来时,她分不清是里面的孩子在踢她,还是出了何事,
  她只想离开这逼仄之地,什么小心,什么碎片她都不在意,她只想痛痛快快的吸一口气,
  可她的肚子,她为什么会怀孕,她为什么在她不知道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怀孕,她是自愿的吗,那她为什么不能承受,为什么又要失忆--
  南榕想不明白,她想不出来,她觉得她的头和心都要连着肚子一起爆炸了,
  “夫人!”
  “夫人流血了,快去叫黑大夫!”
  “快,快去告诉大人!”
  “奴婢们斗胆得罪,请夫人恕罪了!”
  南榕不知是感觉不到痛,还是被几重疼痛叠加到已经麻木,她感觉到她像砧板上的鱼肉无能为力的被人抬到床上,她感觉到有粘.腻自腿下流出沾湿了裙摆,将她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尽数展露在人前,
  一阵阵如要将她劈成两半的坠痛袭来时,她浑身的知觉瞬息间被唤醒,封闭的耳间蓦然大开,各种噪杂之音冲入耳中,叫她的额角蹦跳,
  “温景州!”
  南榕知道她可能要早产了,说不定腹中孩儿也都可能不保,她疼痛难忍,自责悔恨,她本可以无忧无虑安稳幸福的,她为何这般执着于失忆,执着于莫须有的怀疑,叫自己疼痛,叫本该健康出生的孩子遭此劫难,
  她下意识叫他的名字,她以为她最难受的时候想要依赖的人是他,她更觉对不起他,有愧于他,也,想要见他。
  *
  “早产?!”
  温景州纵掌控一切操控一切,他甚至连她生产时会突发的意外都早早盘算在内,却也未料到她会突然崩溃以致提前早产,
  他未有半分犹豫,第二次因她丢下朝事,不顾天子朝臣惊诧,便神色冷厉显露急迫的大步离开。
  本该是两刻钟的路,温景州硬是仅用了一刻钟便策马疾驰回府,而在奔到院外听到那一道道杂乱的人声中,一道含混忍痛叫着他名字的女声时,他的心如被人挖去钝痛冰凉,
  尤其在看到有血水自屋内被端出时,深黑的双眼立时浮现血色,清雅的面容霎时森寒。
  “南儿!”
  他无视男子不进产房的规矩,不顾会染晦气上身,未有半点犹豫便疾步入内。
  南榕已有些神智不清了,她不知痛了多久,也不知还要再痛多久,她的衣衫已经湿透,头上扎着不知提神还是他用的银针,口中死咬着软木,一声急过一声,一声短过一声的喘.息着,
  她大着肚子仰躺在床榻上,她起不得身来,她痛,痛到她生生将床褥抠烂,她的头也痛,痛得每一根血管都似是随时都要爆开,她听不清屋子里的人在说什么,她满脸汗泪茫然张望寻找着,只想有没有谁能帮她,救她,解脱了她,
  哪怕是杀了她。
  用如遭雷劈惊痛万分来形容温景州此刻的模样心情毫不夸张,他知道女子生产便是生死一线,可却万万想不到场面会是如此惊心动魄,
  一盆盆血水在他眼前经过,他捧在手心的女子被按住双腿躺在床上,她衣发尽湿,面无血色,身子颤抖泪如雨下,却连呼痛都做不到,
  这不叫生子,这就是在受刑!
  可堂堂国之首辅,手握大权,万人之上,此刻却救不得爱妻,甚而连看似对她不敬的下人都处置不得,他压着满身风雨大步来到床边,不顾满屋瞩目,撩起超一品明紫色仙鹤官服便坐在了象征污秽的产床之上。
  “南儿莫怕,我来了,有我在,南儿定不会出事的,”
  温景州将她扣得指甲煞白的手握入掌心,感觉到她立时缠过来狠狠掐入他的血肉中,仿佛能与她痛感相连的错觉,让他可怖的脸色霎见好转。
  “温景州,”
  南榕含糊不清的叫他,却实则根本未看到他,也未听到他说话,她的头中与心中滚烫,可手脚却无比冰凉,她不时的因疼痛痉挛颤抖,
  “温景州,温景州,杀了我,救救我,”
  “温景州温景州,”
  她每叫他一声,温景州便如被刺了一刀,
  他的气息重的与她不遑多让,便连他的脸色都与她犹如两级,黑沉如墨。
  眼见她被折磨的神志不清,痛之欲死,他看着她仍高高挺起的肚子,竟生了杀心。
  可随即听在耳中的话,却叫他如坠冰窖。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与此刻充斥着血腥气,沉闷惨烈的境况相比,他的声音格外的平静,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产婆却觉无边恐怖,
  她不敢抬手擦汗,也不敢耽搁,忙以头触地抖着声回道:“回,回大人,夫人,本还未到瓜熟蒂落时,如今早产,还,还胎位不正,是,是难产之象,请,请问大人...”
  “住口!”
  温景州蓦然抬眼,怒意翻涌的冰冷黑眸猛然射如,朗月清风的谪仙之貌此刻却犹如罗刹,可怖摄人,
  “胎位不正便正了胎位,本辅早早养着你不是叫你于此刻束手无策,若你虚有其名,那还留之何用。”
  “大人饶命大人恕罪!奴婢不敢欺骗大人,实是夫人产道不开却有流血之兆,请,请大人叫大夫先为夫人止血,奴婢这就为夫人正胎位,只正胎之痛还请大人夫人担待,请夫人万万坚持忍耐!”
  候在外间同样焦急万分的黑原立时扬声说道:“请大人下令允在下入内施针!”
  “准!”
  眼见黑原施针止血,怀中人的气息猛然长长舒出后,温景州心头暂松,却仍高高提着,他握着她冰凉的手,在她汗湿的额头屏息轻吻:“南儿放心,你定会无事的,为你接生的产婆乃是从宫里寻得,黑原亦在此处随时候命,南儿且再坚持一下,只此一次,我再不会叫你身陷此境,南儿莫怕,便是真有什么,我定也要将你保住。”
  她已足够忍耐,还要如何忍耐,
  胎位不正若在后世只需剖腹便可轻松解决,可在这医疗落后的古代,死率大于生率,
  朦胧中南榕竟莫名有了轻松之感,她在已麻木的疼痛中飘忽想着,死了也许就不必再受这般折磨了,
  可下一瞬,腹部被人用力按压着挪移的剧痛又叫她重归现实,半躺的身子猛然弹起,口中软木瞬间被咬断,被封在口中的痛呼声立时响彻屋内,“住手!住手住手!放开我救救我啊!!!”
  “我不要好痛!温景州温景州温景州救我!!”
  “南儿!南儿南儿南儿!”
  温景州眼眸泛红,心头大痛,被扣烂的手紧紧抱着她,神色狠厉的冲哆嗦着手停下的产婆厉斥:“要么快,要么死!”
  产婆被他语中酷厉吓得双腿发软险些摔了下去,幸好被婢女及时扶住,忙绷着头皮继续:“是是是,奴婢遵命,请夫人忍耐,只要正了胎位,您再使使力,孩子就能生下了!”
  “南儿乖,你那么辛苦怀了他,不能功亏一篑,马上就能正好胎位,南儿且再忍耐一下,”
  温景州已后背湿透,他心中的紧张疼痛无人得知,一遍遍在她耳边镇声安抚:“就这一下就这一下,是我不好,以后再不让南儿受此痛罪,南儿放松,放松,乖,”
  “温景州温景州我很痛,我忍不了--啊住手放过我!”
  南榕忍不了,也放松不了,为什么都要她忍,不曾经历过此遭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到底有多痛,
  将那般大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一点点旋转,一寸寸碾磨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的血肉,便是凌迟之痛也不过如此吧,
  她被他握着手无法阻挡,痛得她全身绷直,旋转的动作便也因此阻滞,搅得她更痛上千百倍,她受不了,她后仰着汗湿的颈祈求的看着他,每一次呼吸的痛让她的声音都颤动欲断,“温景州,温景州,你放过我,不要折磨我,我,真的,好痛,你叫,黑大夫,叫他,将我的肚子,剖开,把孩子拿出来,温景州,我求求你,啊--!”
  “正了正了正了!夫人用力,您使使劲就能生了!”
  产婆惊喜的叫声却未让二人有任何欣喜,胎位虽正,可产道不开,不论是孩子还是母亲,都仍承着巨大风险。
  她竟连剖腹取子的话都说出口,温景州如何还能不知她有多痛,看她如此受苦,他甚至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替之,
  他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也不愿叫她出事分毫,可到此地步,便是他狠下心亲口下令杀了孩子,她也仍要承受疼痛,所以,不论如何,想要解脱,她都得要熬过这一劫。
  “南儿莫要胡言,且再坚持一次,你马上就能生了,”
  求救无果的绝望,永无止境的疼痛让南榕濒临崩溃,
  这一刻,她别无选择,不论是要熬过这生不如死的痛,还是为了腹中胎儿,她都得振作起来,
  可生孩子非是一时半刻之事,她又是早产,自更比常人困难重重,屋内的光从明媚光亮,到昏沉低暗,她咬断了两根软木,抓得满手血迹,忍得青筋毕露,可流淌着闷躁血腥气的屋中,除了用力,使劲,始终没有她想要听到的那一句话,
  南榕真的绝望了,她已经筋疲力竭,可绵密的半刻不停的坠痛还在继续,却偏偏就是毫无寸进,这一切像噩梦一样,她都不知道这么长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又还要煎熬多久,
  她脱力的躺在他怀中,明净的双眼已失了神采,白无血色的唇忽地张开,欲断未断的软木无声跌落,她抽气着喃喃说道:“温景州,你杀了我吧...”
  这一日不仅是她的煎熬,更是温景州的煎熬,看着心爱之人备受折磨却无能无力的感觉,将他的耐心也一点点磨灭,冷厉的目光扫向同样汗流浃背一刻未歇的产婆,婢女,最后缓缓落在脸色发白的黑原身上,
  “催产药可否能用,助产之法可能有,弃小保大你可能做得!”
  话落的瞬息,压抑沉闷的屋内倏然一肃,黑原心中大惊,冷汗立时滑落,
  他听得出大人话中重点何在,可事到如今,孩子不出便是死局。他倒是有法子,可夫人额上银针定着,他投鼠忌器,若以针刺穴激力催产,难免不会坏了封穴,
  而夫人又是急怒攻心以致早产,本就已有流血之症,若再下催产之药,恐夫人经受不住,而已动了一日,若不快快将孩子接出,也恐有胎死腹中之患,
  不论如何,这遭罪,夫人都是受定的。
  遂,若要破局,惟有从根本上着手,且若是顺利,说不得或还会无事发生,一切皆安。
  将一切道出后,黑原躬身说道:“请大人定夺。”
  是要她就这般不知何时能生的生生痛熬着,还是冒着暴露一切的风险助她尽快生产,好摆脱痛楚,
  如是两难之境,便多谋如温景州也难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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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V]
  南榕本以为她会就此痛死过去,却昏昏沉沉间,疼痛疲惫的身体与精神忽如神助蓦然大轻,已经流逝的力气亦重新回笼,她如窒息许久猛然长吸口气,空茫的双眼也重覆神采,那张悬在上方忽地面露惊喜的俊脸亦倏然被她纳入眼中,
  “温景州,”
  可她刚一张口,那本已痛到麻木的撕裂之痛又无比清晰传来,冰凉的额上瞬息重覆了冷汗,身子不自觉便遵循本能开始用力。
  温景州在她咬唇的前一刻将软木放入她口中,看着她重焕生机的苍白脸颊,他压下凝重撑着她,给她鼓励:“我在,南儿放心我一直都在,产婆说你产道已开,南儿且再努力一番,将孩儿生下你便不会再痛了,”
  南榕无暇回话,她胡乱点着头,一次又一次绷紧身体用尽全力,苍白的额角,纤细的脖颈,都随着她每一次的用力暴起筋脉,而每一次的劳而无获都无疑是对她的意志及身体的摧残,
  直至不知过了多久,产婆惊喜叫着说产道全开了时,南榕顿时如蒙大赦,她咬紧软木,攥紧双手,用力到撑起上身,亮的出奇的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折磨她许久的肚子,一点一点蓄了全身的力,在倾泻而出的刹那,她的脸颊脖颈蓦然发红,
  随着她痛苦的长口今落下时,坠胀的身体忽然骤轻,她绷紧至极的脑中蓦然通畅,在一道不算嘹亮的哭声轻微响起时,力竭的身子倏然坠落。许是震动所致,通畅的头中如被重击般纷乱晕眩,叫她将将平复松缓的气息重又急促起来。
  而此时,屋中压抑沉闷的气息因着万众期待的婴儿降生,霎时一扫而空,惊喜的恭贺声如浪潮朝床上二人涌去。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夫人平安产下小公子,大人大喜,夫人大喜!”
  “恭喜大人夫人喜得贵子!”
  “大人大喜,夫人大喜,小公子大喜!”
  纵温景州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难掩悦色,母子均安,中途未生意外,实在是最好的结果。
  他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搬开,他未先看被妥帖包裹的孩子,而是先垂下头,满腹柔情凝望床上还未平复的娇妻,将血肉模糊的手用帕子包住,取了新帕为她拭汗,嗓音沙哑道:“南儿无事,你我的孩儿无事,我保证,再不让南儿临此险境受此累罪,我们便只有瑾儿一子便好,就听南儿之言,我教他为人处世,南儿教他心怀善念,待他长大成人足以立足后,我便辞官归家,陪南儿将从前未游完的旅程走完,南儿可喜欢?还有瑾儿虽是早产,却有赖南儿康健并不孱弱,南儿可要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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