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有心缓和关系的温家五姑娘,从外屋端着一碟糕饼进来里屋,示好道:“连姑娘,刚刚午宴上你跳舞耗费了体力,却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腹中定是空空如也,不如随意用些填填肚子?”
就着躺椅摇至高点时,连今瑶瞟了五姑娘一眼,见她伏低做小的端着碟糕点站在门口,似是不敢直接进来打扰。
刚刚嬷嬷是先引连今瑶来的此屋,之后又带温家五姑娘过来时,连今瑶死活不同意与温家人同室。而这五姑娘倒不似她的两个姐姐那样嚣张,温言软语的一番示好,连今瑶最终还是妥协了。不过她不是对温家人妥协,而是对贤妃的面子妥协。
可今日她接连被温家坑了两回,也不是这点表现就能让她消气的。再说席上她一杯接一杯的饮酒,却没吃什么菜肴,还不是全因着她们温家人?
想到这儿,连今瑶便没好气儿的冷笑道:“哼,该不是下了毒吧?”
五姑娘也不为这句挤兑羞恼,只拿起一块点心来自己分两口吃了,然后再将碟子递给连今瑶,依旧是一副笑脸:“莲蓉馅料的,连姑娘不妨尝尝。”
连今瑶双脚触到地面,迫使椅子停止摇晃,她认真的看了一眼五姑娘。
其实先前她那句下毒的话不过只是揶揄,任她再恨温家人,也知道她们没那个胆子敢在贤妃与诸位皇子的眼皮子底下害人。可是五姑娘非但不恼,还近乎卑微的展现诚意,倒令她有些不解。
她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糕饼吃了,便算暂时接受了五姑娘的示好。然后笑着道:“五姑娘与你两位姐姐,性情可是差异甚大。”
五姑娘略显惭愧的低头:“不瞒连姑娘,我与两位家姐处境确实不同。”
“哦?说来听听。”连今瑶对这事倒是掀起一丝兴趣。
五姑娘便道:“四姐姐自不必说,父亲是平阳侯,在平阳侯府一众小辈里待遇最好。三姐姐一家虽也是仰仗兄长,但她好歹是二伯独一份的嫡女,也算娇贵。可我……”说到自己,五姑娘声音便随着头一并低了下去。
“你怎么?”连今瑶挑眉追问。心下猜测难不成这五姑娘是庶女?可若是庶女根本没资格来瞻月宫,也不该有资格与她同处一室。
五姑娘苦笑,“我生母早亡,父亲又续了弦,偏房也纳了数个,故而幼弟幼妹颇多。即便是在我们三房,我也算不得父亲最疼爱的那个。”
连今瑶了然的点点头,难怪五姑娘生成了这副性子。虽说身世是惨了点儿,但还好是个嫡女,不然她便先要将她轰出去了。
指指身边的椅子,连今瑶仿佛突然开恩:“你坐下说吧。”
五姑娘笑笑,并不抗拒施舍的目光,只在椅上坐了下来,然后接着道:“我待两位堂姐给连姑娘赔个不是,刚刚确实是她们过份了。”
连今瑶摆摆手,不再迁怒于她:“以你的处境,属实也难劝住那两个疯婆子。”
这话她只是随口脱出,说罢才想到“疯婆子”那三字当着温家人说有些不妥,于是不动声色的悄悄瞥一眼五姑娘,却发现她压根不介意。
如此连今瑶便笃定,这温五姑娘果真与两个姐姐不是一条心的。也难怪就她被单了出来,与自己安置在一个屋里。左右也是闲着,连今瑶便继续套问了些温家的事,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故意多问了些温梓童相关。
得知温梓童此前并未随平阳侯进过宫,自然也就不可能认识四皇子。还得知温梓童并未说亲,且她居然还对山丹生敏……
连今瑶不禁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香囊,她香囊里就有山丹花研成的粉。若是想报今日之仇,她大可以装作不知,将这山丹粉送到温梓童身边,诱她发病起疹,在众人面前出丑。那她今日坑害自己所得的赞誉,都将化为泡影。
想着这些,连今瑶苦了半晌的脸,终于浮起一抹笑意。
随后她又岔开聊了些旁的话题,最后将话题引到女红上来。转身去自带的匣子里取出一个新做的香囊,交到五姑娘手里:“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我与你两位堂姐起了争执,却与你聊得分外投缘,这个香囊权当是赠予妹妹的见面礼。”
言罢,连今瑶便不由分说的亲自动手,帮五姑娘将香囊系在了腰间。
五姑娘起先是推拒,后来拗不过连今瑶,便只得再三道谢。
这香囊原是与连今瑶腰间所系的那个成对儿的,她今日特意带来想送给六皇子,可如今却系在了温家五姑娘的腰间。
望着那花了自己数个日夜才制成的香囊,连今瑶心下很是不舍。可想到它即将发挥的作用,又忍不住窃喜。
第17章 偷瞄
酉正初刻,金乌渐渐西坠,余霞成绮,整座瞻月宫浸裹在一片暖融融的红韵中,愈显辉煌。
温梓童和三姑娘在配殿用过简单的饭食的,便有宫人来请她们去瞻月塔行拜月礼。二人自不敢耽搁,紧随着宫人前去。然而待她们二人到达瞻月塔下时,其它的贵女们已悉数抵达。
三姑娘跟在温梓童的身后,寻了个离人群不近不远的地方站着,与众人一同恭候贤妃的到来。她百无聊赖的左右看看,又仰头看那九层高的塔尖儿,然后手遮住嘴,小声问道:“咱们过会儿要登塔吗?”
这么高,她看着有些眼晕,想着过会儿若真让她爬到顶,定是要累个半死!
温梓童瞟她一眼,目光也落在那瞻月塔上,压低了声量回道:“想什么呢!这塔是皇帝为瞻仰先皇后所建,别说我们登不了,就是贤妃也没资格。”
想她上辈子做过皇后,做过太后,也在这瞻月宫中住了不短时候,可偏偏这瞻月塔她却从未曾涉足。倒是李玄愆,听说人在京城时,常常会来此缅怀母后。
“噢,那就好!”三姑娘一脸庆幸的从那高塔上收回视线,旋即又开始在人群中梭巡起来。最后停在一处,极为讶异的拍拍温梓童的胳膊:“快看,五妹妹竟然和连今瑶有说有笑!”
温梓童顺着她视线看去,果然见五堂妹正与连今瑶相挨而立,缓缓的摇着团扇相谈甚欢的样子。温梓童不由得心下一凛,显然今午她俩被分在了一间。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她,两个心怀恶意的人只要凑在一起,往往没什么好事发生。
就在温梓童和三姑娘久久的盯向那边时,五姑娘恰巧回头也看见了她们,立马与连今瑶打了招呼,过来与两位堂姐站一起。
三姑娘直爽性子,一见五姑娘便诘责道:“五妹妹!你明知今日我和四妹妹皆与那姓连的动了手,怎的还胳膊肘往外拐,同她亲密起来了?”
五姑娘面上闪过一瞬的心虚,随即便亲昵的扯住三姑娘的手,边哄边表衷心:“好姐姐,我自然是与你们一条心的。只不过我被引去与她同屋小憩,也不好始终僵着。就随意寒暄上几句,化解尴尬罢了。”说罢,又看向温梓童。
温梓童佯作轻咳,顺势别开脸去。刚刚她已是细心观察过了五姑娘,五姑娘心情似乎大好,对三姑娘也未再受今日离间之计的影响。
“四姐姐怎的又咳了,可是受不了这里的花粉?”说着,五姑娘鲜见友好的拿团扇扇了几下风,似要将空中悬浮着的花粉末子驱散。
“无妨,与这无关,兴许是先前用的晚饭有些辣到了喉咙。”温梓童随意编了个借口敷衍,欲将这话题略过去。
可谁知五姑娘却好似被菩萨附了身,有着用不完的善意,竟越加亲昵的挽住温梓童的胳膊,道:“四姐姐莫担心,我房里还有些贝母,待晚上回去我就让小厨房炖了雪梨给你送去,保准明日一早醒来,你的喉咙就无任何不适了。”
对于五堂妹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温梓童隐隐感觉到不安,双眼不自觉的就瞟向不远处的连今瑶。而连今瑶此时也恰恰正往她处看着,嘴角还似噙着阴恻恻的笑意,只是在对上温梓童的一瞬有了收敛。
温梓童更加觉得这二人蹊跷。可具体她们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她又不得而知。
眼下五姑娘破天荒的黏着她,她也不好伸手就将人推开,所幸正在此时,有宫人朗声宣道:“贤妃娘娘到!”
“四皇子到!”
“六皇子到!”
……
温梓童名正言顺的推开五姑娘,随着众人一并跪下去行礼。再起身时,悄然轻挪脚步,尽量离五姑娘站得远一点。
几位皇子在望月亭中站定,贤妃问过大家午休得可好后,又说了几句场面话,随后便由宫人开始给诸位皇子与贵女们送平安灯。
灯为素纸所制,与往年的灯不同,其上并无花绘闲杂。宫人们伺候了笔墨,让在场的千金贵女们自由发挥,或赋诗或绘画,为素灯添些风采。
大家自然明白,这也是贤妃对她们的一种考核,于是谁都不敢怠慢,一个个搜肠刮肚的琢磨既合时宜,又能引起皇子们关注的诗词亦或绘画。
一时间众贵女们皆提笔凝思,迟迟不敢落笔。倒是温梓童与众有异,借着大家注意力另投的时机,她悄悄看向望月亭中的四皇子。
李玄愆正微弯着身子伏于案上,一手后负,一手持笔在平安灯上作画。虽说贤妃设立此环节,仅是为了考验那些女子们的睿思与书法,可他却忽地心血来潮,也想在自己的灯上写点什么。
身后的六皇子见他伏案良久,不免好奇的凑上前来探究,“四哥在写些什么?”
李玄愆闻声直起脊背,将手中平安灯轻轻一转,那才题了半首的诗作便转去了背面,李桓一个字儿也没看着。
李桓面露尬色。望月亭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几位皇兄弟皆在,当着众人面儿四哥给了他个没脸,不免令他面子有些挂不住。
于是只得以调侃的语气自找台阶:“哦~四哥定是写了什么不方便与兄弟们看的!”
李玄愆眼中耳中根本无他,只在意着自己刚刚直起身子时,眼睛好似瞟见温梓童在偷偷看他!可待他认真的去验证时,却只见她低垂着头,一心在手中素灯上描绘,并未看他。
是他想多了?
李玄愆微眯着狭长的双眸,透过愈渐黯淡的傍晚天色,久久凝望着那个方向。
而一旁的李桓,对于李玄愆这种丝毫不加掩饰的炙热追逐,不禁有些皱眉。他自己也有思慕的姑娘,却从不敢当众将情感表达的这般明显,四哥处事素来踔绝,怎的在这□□上倒好似没什么城府?
其实李桓的疑惑不解,李玄愆早早便看在眼里,然他却觉得如此甚好。
上辈子便是他将这份情谊藏的太深,以至于父皇看不出来,贤妃看不出来,李桓也看不出来。他满心等待最恰当的时机表明心迹,可父皇却先一步将温梓童指给了李桓。
没有半点实权在握的温家,在素来精明善筹划的贤妃眼里本不该是个好选择,可当时因着一些特别的原因,贤妃竟也一力促成了这门亲事。
就这样,待他回京再见到温梓童时,她已是他的皇弟媳。如此便莫可奈何。
本以为不过是琴心初动,随着时日总能慢慢消散或移志,可谁知眼看着温梓童从皇子妃成为太子妃,又成为皇后,最后成为皇太后。他心中的情却始终消散不了,也移易不了。
反而随着岁月流逝,那份抑于心底的深情如同烈酒一般,越发的醇馥幽郁,使人醉于其中不能自拔……
薄暮渐升,院内的宫灯一盏接一盏被女婢们掌起,李玄愆看向温梓童的双眸用力眯了下。不知是被华灯所刺,还是心中笃意外显。
之后他蓦然收回视线,移至身旁李桓身上。
被那凌厉的目光一刺,李桓才醒过腔来,立马收敛了僵直目光,冲李玄愆笑笑,打趣道:“四哥可是看到什么好东西了,怎的一直盯着前方不放?”
先前也不知怎的,他竟凝着李玄愆走了神儿,被李玄愆转头逮了个正着。
李玄愆玩味的笑笑,“只是刚巧望见了个绝色美人,免不得多顾几眼。”
“美……人?”对于李玄愆这种明目张胆的说辞,李桓一时有些接不住。顿了顿,又有些好奇是什么绝色能乱了李玄愆的心性,便顺着李玄愆先前的角度望去,只见琪花瑶草一片,奇道:“四哥指的是哪府的姑娘?”
李玄愆合了折扇指向温梓童,“喏。”
李桓定睛看去,只见簇粉堆云间那姑娘确实有些独秀。可这不就是李玄愆今日在小桃园带走,又在午宴上公然回护的那个温姑娘?
只是如今幕色低垂,华灯之下可见非同一般的绮美。所谓灯下观美人,的确会有另一重感受。
这在李桓看来,或许就如年节时的火树银花,白日看时只觉色彩缤纷,绽于夜幕中时才更惊艳绝绝。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也许是白日时他眼中只存着许久未见的连今瑶,所以根本没有静下心思认真看旁的女子一眼。如今细端完这温姑娘,再转眼看今瑶,竟莫名的觉得有些失色……
这念头才一起,李桓旋即便刹住!
他微低下面来,视线下移至地面,强迫自己从那心绪中抽离出来。虽说他并无可能为了今瑶不再看其它女子一眼,但不管以后立妃纳妾,都该有个基本的准则。
晌午时,今瑶才红肿着一张小脸儿扑在他怀里,嘤嘤抽泣着哭诉挨的那一巴掌。午宴时,今瑶又再次被这女子当众欺侮,噙着泪花眼巴巴看着他,盼他能为她撑个腰说句话。可他缄默不言,任她独自承下那委屈,咽下那泪水。
她俩既是一见面就对立为敌,他再多情也不能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晚何况这女子还入了李玄愆的眼,他就更犯不上了。
想清楚这些,李桓再抬头时已是双眼恢复了清明,笑道:“四哥若是看上了,我稍后便给母妃提上一句。”
“不必!”李玄愆捏着扇柄挥了下以示拒绝。
李桓先是一怔,旋即便认定李玄愆是嫌弃温家门楣太低,便从善如流道:“便是温姑娘做个侧妃,想来平阳侯也是能餍足的。”
听闻此言,李玄愆侧首冷冷瞥了李桓一眼。
李桓心下一凛。但再回想刚刚的言行,皆是遂着四哥的心意来,并无差池,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清明期间停更,所以明天后天都会双更补偿哒~
另外这章下有小红包致歉,举起手来~
“biu biu 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