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小娘也知她是我汀兰苑的人,那不管在外做错了什么,理应先知会我一声。擅自拿人,私设衙门,委实不妥。”
柳氏也不想在这上面争理,只切着要害问:“那椒红诋毁主子,不知四姑娘打算如何惩治?”
温梓童疑道:“她诋毁了什么?”
柳氏想了想罗嫲嫲诉的那些,自己有些说不出口,便招了招手,示意先前随她一起撞见这幕的婆子说。
固着椒红胳膊的那婆子便撒了手,可她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原话了,只捡着最在意的说了:“她说我们小娘是村生泊长!”
“奴婢没有!”椒红突然反驳。
温梓童看她一眼安抚住,才又将视线落回柳氏身上,温着声道:“先不说这是不是椒红说的,但梓童听着这话也算不上诋毁,不都是阖府尽知的事实么?”
“四姑娘你!”柳氏眼射怒火,她最听不得旁人讽她的出身。
温梓童却不慌不忙,淡定自若的解释:“小娘莫气,梓童这么说,是因为打心里并不觉得出身贫贱算什么污点。若是小娘自己觉得算,那也只是自轻自贱,不干旁人事。”
柳氏自幼没读过什么书,直来直去的性子,最受不了磨弯弯绕绕的嘴官司。眼下被温梓童三言两语攻得心火鼎沸,却又捏不着错处,只如哑巴吃黄连。
稍作平复,她便决定坚守底线,咬准死理儿:“不管今日四姑娘能不能说下天来,椒红也是必须要罚的!四姑娘想自己罚便自己罚,但我这个长辈必须得在一旁监看着!”
温梓童不由得失笑,“小娘既非梓童生母,也非侯府主母。若论长幼,您的确算个长辈。可若论尊卑,梓童自打出生便是圣上亲封的五品乡君,享年俸,享禄米。
只是侯府这扇大门内是家,不是衙门。是论亲疏,不是论尊卑的地方。故而梓童也从不拿这些虚衔出来显摆。但今日话赶到这儿了,梓童才不得以拿出来论论。
长幼尊卑,这一来一去的也扯不清了,所以汀兰苑和芳华轩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温梓童不卑不亢的一席话,将柳小娘堵的一个字儿也回怼不出来,只干瞪着睁看她走到椒红身前。
因着刚刚祭出了爵衔,看顾着椒红的那俩婆子也有些受震慑,不敢再拿温梓童当小姑娘看,不自觉的就退到了一旁去。
温梓童却还没完,冷肃着脸唤道:“椒红,”
“奴婢在。”
“素容,”
“奴婢在。”
两个丫鬟猜不出自家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只乖乖应着。
温梓童郑重其辞的问二人:“侯府给各院的规制是十人,你们可知为何汀兰苑有十二人?”
椒红来的晚,自是不知,下意识的歪头看向素容。素容自小在府里长大,自然知晓:“那是因为咱们姑娘是乡君,多出来的二人是规制之外,姑娘自己的俸禄养活的。”
见两个丫鬟好似也明白些了,温梓童便干脆当着众人将话说开:“所以你们要谨记,你二人领的是我的饷银,吃的是我的禄米,除我之外谁也称不得你们主子。”
两个丫鬟朗声齐应:“是,奴婢谨记!”
如此,温梓童终才一脸满意的提步,带着两个丫鬟离开芳华轩。
椅子里的柳小娘盯着门口怔怔愣了许久,之后和两个婆子面面相觑一番,却只从那两双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迷茫。
第5章 家宴
初夏正是蜂蝶带香的时候,芍药和木槿开了满园,回汀兰苑的路上,椒红只觉心情畅爽无比。
温梓童分花拂柳的走在前头,两个丫鬟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拐弯时椒红故意放慢半步,侧头压低了声量问素容:“咱们姑娘是乡君,那俸禄肯定不少吧?”
她可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像是打开新世界大门一般。
素容淡定回道:“白银四十两,禄米四十斛。”
四十两的确不少,椒红又谨慎追问一句:“月俸?”
“年俸。”
椒红怔了怔,而后掰着指头一算,不禁面露惊讶:“那摊到每月也就三两多,可是只我的月钱就有二两,你的还不只,怎够给我俩发饷的?”
刚刚若非姑娘自己说,她还不知原来给她发月钱的竟是自家姑娘!如今算着这收支,椒红由心的为姑娘担忧起来,竟有些怕她养活不起。若是那样她自请降薪也是甘愿的!
素容却被她这想法逗乐了,抬手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你傻不傻!姑娘人前那样说只是唬唬人罢了,你还真当她指着这点皇粮过活?朝廷哪来这么多银子养闲人啊。你放心就是了,咱们夫人走时,可是把全副嫁妆都留给了姑娘!”
得知这些后,椒红才终于将悬着的心松泛下来。想想先前的确是犯了蠢。
待回了汀兰苑,素容叫小丫鬟取了药匣子,亲手帮椒红处理伤处。
入夏正是裌衣始薄,罗袖初单的时候,跪在西大间粗砺的地面上大半个时辰,椒红膝头淤肿得不轻。
素容拿干净的小块棉布蘸取了烧酒,帮她揩拭膝头的淤青处,明明动作轻柔至极,却还是惹得椒红一声声喊“疼”,竟还疼哭了。
前面还是滴滴答答的抽泣,后面便好似决了堤般忍不住了,干脆哭出了声来。
温梓童在里屋听着,心不由得揪起,她是没想到跪这一会儿能疼成这样。便朝着外屋命道:“今日你什么也不许做,擦完药就老实回床上躺着去!”
待药上完,素容将椒红扶回了房间安置好,便又回了姑娘这处复命。
温梓童还是一脸担忧:“如何了?回了屋可还疼得哭?”
素容却笑着缓缓摇头:“姑娘刚刚只是没见,她膝头处不过淤青罢了,哪里有伤口?既无破口抹药又如何会疼?”
温梓童不解:“那她刚刚为何频频喊疼,哭的那样悲伤?”
“装的罢了!”素容一笑,细细说来:“椒红那丫头要强的很,从来都是她为身边人冲锋陷阵,打小连爹娘的疼都没受过,今日却得了主子的庇护,那可不得感动的落泪?回来的一路上便憋忍着,直到上药时才终于让她逮了个引头,借着喊疼可把五味杂阵的心绪倾倒了个痛快。”
温梓童听得微怔,却是没料到主仆间再正常不过的回护,竟惹那丫头感慨这么多。
不过素容也叹着气摇摇头:“只是今日得了姑娘这样撑腰,只怕日后脾性更要变本加厉了。”
温梓童笑笑,她倒从不担心这些。椒红性子虽说辣点,做事却也算依规矩懂章法,只要旁人不明明白白的欺到头上,她是不会惹事的。
之前侯府来人报信儿时,说侯爷今日回京,中午要入端王府用宴,回侯府约莫要天暗时了。端王乃是此次宿州水利兴修的牵头人,当初向圣上呈奏折倡议此事的也是他,所以如今事成经手官员们归京,他为大家接风洗尘倒也正常。
既然没有明确的时辰,温梓童过午见没什么事,便比晚饭提前了半个时辰去花厅等候。可当她到时才发现,大部分人已在花厅齐聚,除了二房三房的两位姑娘还没到,其它人皆已入座,只等侯爷回府便可开席了。
温梓童给祖母,以及二房三忘的叔婶长辈们问过安,越着柳小娘便直接入了座。
其实照理说柳氏一个偏房,是压根没有资格同太夫人,众房正头夫人同桌用饭的。以前刚过门时,柳氏也的确同二房三房的妾室一样,在主桌旁另开个矮案。不过打从她诞下丹儿后,地位也随之发生了转变。
“梓童,”太夫人嘴里唤着孙女的名,却夹起一块开胃的果子,放到紧挨她坐的孙儿碟里。并慈爱的笑着,小声嘱他句:“先吃点这个垫垫,你爹还不知几时回来。”
温梓童早已习惯了祖母的偏心,故而也不将眼前这出放在心上,只温声应道:“孙女在。”
太夫人的目光落到孙女的脸上,说不上疏离,也说不上和蔼:“听闻你今日为了一个做错事的丫头,去你小娘院里闹了?”
听闻这话,温梓童快速闪了一眼柳氏,见她向外转着脸,刻意回避她的目光。温梓童心里明白,柳氏虽则这几年过得风生水起,却也不敢随意在太夫人面前多嘴禀状。于是她又光目光移向温丹。
温丹今年十岁,半大的小子正是爱使坏的时候,加之在祖母父亲身边各种受宠,难免有些世家子的通病,乖张恣睢。对外如此,对家人亦是如此,告起小状来从不嘴软。
见嫡姐久久的瞪着自己,温丹自己便先心虚了,粗眉一拧,转身抱上祖母的胳膊撒起娇来:“祖母,您看我姐!当着您面儿还凶我……”
太夫人忙拍他几下以示安抚。今日是侯爷归京叙功的好日子,她自然不想府中失和。此刻特意提出来,也是因着先前孙儿委屈的给她告状,她便想趁儿子回府前将这事处理过去,免得一会儿再惹儿子心烦。
在她看来不过是个碎嘴丫鬟惹出来的乱子,既然闹到她面前来了,柳氏自然也没胆再打罚,只给个台阶下便得了。
所以太夫人已是做好了决断,此下说出来也并不觉得会令孙女为难:“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待过会儿用完了饭,你让那丫头再去趟芳华轩赔个不是,便罢了。”
柳氏对这处置倒算满意,可温梓童心下自然憋火。不过当着祖母面她不敢放肆,便只软着语气答:“祖母,其实今日回去后,孙女便将这事查了个明白。说起来既怪不得小娘,也怪不得那丫鬟。”
“哦?”
太夫人纳闷,温梓童便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且都有人证在场,错不得。
最后道:“所以祖母,您说罗嫲嫲这种以挑着主子间失和为乐,她却在一旁看热闹的伧奴,是不是不应留在府里?”
太夫人显然没料到这点破事绕来绕去竟绕到了她院里,罗嫲嫲虽算不上她多心腹的奴才,却也是跟了她几十年的老奴,领了府里不少差事。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念些旧的,身边老人本就嫁的嫁,走的走,能留到今日不过那几人。让她赶走确实有些不落忍。于是太夫人便扶了扶额头,佯作头疼,“哎,这扯落来扯落去的,又凭空扯出这么多人来?”
紧接着便摆摆手:“罢了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儿个好日子先不提了。”
其实温梓童原本也没想再作追究,只是有些理必须摆上桌面,既然道理已然掰扯清楚,祖母包庇便包庇着好了。她也不介意给个台阶。
便从善如流的笑笑:“祖母说的是,如今父亲立了功,是惠泽后人的大格局,后院儿那些污糟事的确不应坏了气氛。”
如此,这事便打哈哈过了。柳氏在旁边听着看着,明明心下不甘,却也是不好插话。
温丹少年气盛,知道自己白白哭鼻子告了一状,更是憋着一团火气。他这个众人嘴里奉着的“小祖宗”,如今竟然连个丫鬟也罚不得!
正在这时,又有几个丫鬟端着木托鱼贯进屋。侯爷回来还不知何时,到了饭时只得先上些菓子垫垫。
负责主桌的那丫鬟端了三个碟子过来,分别放在了夫人姑娘面前,本是随意一放,却叫本就一肚子火的温丹记恨上了,暗暗的剜她一眼。
就在那丫鬟收起空托准备退下时,才刚转过身儿,就“啊”一声叫,手下意识的捂在了屁股上!
丫鬟蹙眉回头,就见温丹手里转着一根银箸,正阴恻恻的盯着她笑。只是随着其它人的目光也转过来,他那笑便很快收敛,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小公子你……”丫鬟心里又是委屈又是迷惑,懵怔怔的对着温丹。
“发生何事?”太夫人将筷子“啪”一下扔在案上,略显不耐的问道。今日也不知为何,小乱子不断。
“刚刚小公子他……他……”丫鬟低着头红着脸吱吱唔唔了半晌,却是实在说不出口。
柳氏的目光本就总黏在亲儿子身上,刚刚那幕她可是看了个清楚。生怕这丫鬟在众人面前说出实情,便抢先一步厉声震慑道:“没规矩的丫头!今日得亏只是府宴没什么外人,不然就你这一惊一乍的样,在人前落了侯府脸面,我非得扒你一层皮不可!”
那丫鬟原本还因着脸皮儿薄说不出话来,可被柳氏这样一激顿时撇了羞怯心,委屈的酸涩直冲天灵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言不讳道:“刚刚是小公子拿银箸戳了奴婢的屁股!”
第6章 荣耀
今日虽只是个府宴,花厅内却也摆了四桌席。长房、二房、三房的老爷夫人们,妾室姑娘们。
各桌人因着丫鬟无端的一声尖叫,将目光齐齐聚于太夫人所在的主桌。现下又听那丫鬟说出这等子直白的话来,男子们尚且还好,夫人姑娘们便有些忍俊不禁,还有几位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旋即又意识到失仪,立马拿帕子遮掩口唇,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偷偷瞟向柳氏和温丹。毕竟在这些人眼中丫鬟只是婢,脸面本就不存在的。真正出丑的只是柳氏母子。
柳氏本就因着自己的姨娘身份,时时觉得矮人一头。当下被人看了笑话,更是恨的咬牙切齿。可这股怒火无法朝着宝贝儿子发,只能牵怒于那丫鬟。
一时间柳氏也顾不了许多,只觉一股滔天的火气蹿满全身,起身走到那下跪的丫鬟面前,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抽的那身形纤弱的小丫鬟,整个身子倒在了地上。
同时口中斥骂道:“贱婢!难怪刚刚上菜时便见你挤眉弄眼的,原来竟是打的这卑劣主意!你这是看着今日人多,妄图在人前现眼一番,给小公子泼盆污水,好叫他迫于人言收了你吧!”
柳氏辞色俱厉的说到这儿,突然冷笑一声:“呵,我儿还只是个孩子,懂什么男女之事?我看你这下流胚子是坏瓤子露得太早了!也好,明日天一亮就把你发卖给个人牙子,换个主家看看吃不吃你这一套!”
“罢了罢了,先带她下去吧,今日莫要被这些腌臜事污了气氛。”太夫人开口化解,身边嬷嬷立马有眼力见儿的去拉起那丫鬟,与另一人合力拖到门外去。
丫鬟仍觉委屈,被拖着出屋,却还努力想解释点什么,可她哪里明白这个屋檐下并没有人想要听真相。只有拼力为顽子擦屁股的,和凑趣看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