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了一通火气掩盖丑事的柳氏,也重新坐回椅上,将心沉下。难堪是难堪了,好在她应便快。
温梓童鄙夷的觑一眼温丹,见他盯着那丫鬟被拖走的方向,双眼微眯,舌尖得意的扫了下齿锋。横看竖看,哪里还是柳小娘口中的孩子?
她默默夹了一块糕饼,塞进口中。她怕再不拿点什么堵住嘴,会忍不住站起来说公道话。可是她也很清楚,此时说公道话,于那丫鬟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柳氏先前一席话,不过是众人面前挽回一点颜面,也不见得真会将那丫鬟发卖。可她若现在站起来将这事再争辩下去,那丫鬟便是真的留不得了。
且不说柳氏,祖母定也不想这盆脏水泼在孙儿身上,哪怕这水本就是他搅浑的。
这厢小丫鬟被拖出门外,负屈衔冤,就势趴在门柱上抽泣。
身后临近的脚步声她自然没听见,直到一只柔软的手拍在了她的右肩上,这才惊得回头!见是自家姑娘,赶忙哽咽着屈膝行礼:“三……三姑娘。”
又见自家姑娘身后还跟着五姑娘,便又行一礼:“五……姑娘。”这回起身后才胡乱拿袖子抹抹脸上的泪。
今日府宴事忙,厨房便从各房抽调了几个丫鬟临时借用,这丫鬟便是抽调的三姑娘的。这会儿见她哭得伤心,三姑娘纵是不关切下人,也禁不住好奇的问上句:“你在哭什么?”
那丫鬟满腹的委屈正愁无人哭诉,眼下自家姑娘问了,便似找到靠山,忙一五一十将小公子拿银箸捅她屁股的事说了一遍。只是还未说到柳小娘护犊子的那出,便见三姑娘已然面色转白,抬脚气乎乎的进了花厅!
老话说的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芳华轩又不是没有清秀的小丫头,温丹为何要在家宴上调戏她屋里的丫鬟?这不是当众打她,乃至整个二房的脸吗?
“三姐……”五姑娘反应过来时已是迟了半步,眼见三姑娘进了屋,她便不好再劝,只快步跟上去。
三姑娘径直走到温丹身旁,目中怒火燎得炽烈,只言语尚被理智压着一些:“丹弟,你方才为何要欺侮我屋的丫鬟?”
温丹虽是庶子,亲爹却是平阳侯,与二房的堂姐对峙起来气势倒是足得很。撅了撅下巴略显挑衅:“三姐的丫鬟怎么这么爱编瞎话呢?我才没有碰那种货色!哼——”说罢便将头扭了回去,不想再理。
三姑娘这下更气了,正欲上前再说,胳膊忽地被扯住。回头看是五妹正皱着眉冲她直摇头,似在提醒她不要失了分寸。
就在三姑娘迟疑之际,又听主位上传来一声:“哎哟~”
循声看,是祖母单手扶着额头拄在了案上,看起来不甚舒服的样子。
见这情形,各房的儿子儿媳们立马起身关切,自然没有人再关心三姑娘刚刚说了什么。二夫人关切过婆母后,也偷偷拉了拉自己闺女的手,递了个眼神,让她不要再为这点小事闹。
其实先前柳氏母子欺负她院的丫鬟时,她也觉面上无光。可老夫人护定了孙儿,她又能说什么?
见娘也这样,三姑娘便掩了怒火,只与众人一同关切祖母的头疼症。
温梓童却是坐在原位,并未起身虚情假意的搀和。心中不由得佩服起祖母这说来就来的演技,甚至还联想起十六年前的一桩旧闻。
那时她的母亲尚未离开,其实母亲在生她之前还生过一个长子,只是在六岁初学骑马时摔断了腿,从此不良于行,坐上了轮椅。
那年祖母伤心欲绝,缠绵病榻,每日几房儿媳晨昏定省时,她定要念叨上一遍温家没个全须全尾的孙儿,她无颜下去见老侯爷的话。
各房儿媳自然明白,老夫人是觉得长孙断了腿,便等同断了仕途,温家急待一个健健康康的孙儿。同时大夫也道,若老夫人郁结难舒,只怕难撑过冬日。
于是几房儿媳为了“尽孝”,那年格外努力,三房先后传来喜讯。而老夫人的病,也终于不药而愈了。
只可惜讽刺的是,待来年瓜熟蒂落,三房生下的却皆是女娃。温梓童便是其中之一,另两位分别是二叔家的三姑娘,三叔家的五姑娘。
也正因如此,老夫人才更宝贝几年后柳小娘帮温家添的这个男丁。说句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舌尖怕化了倒是一点不为过。
如今看着祖母又时不时的扶着额头病一病,温梓童便觉好笑。明明祖母最是个长寿的,上辈子直到她这个做孙女的死了,祖母都还活得好好的呢。
太夫人既然是装病,自然很快便无事了,晚辈们重新回席,闲聊些话来缓解气氛。
五姑娘与三姐交好,方才也是商量好一块来的,此时五姑娘也有心宽慰,便亲昵的拉着手,附耳小声道:“三姐,你切莫在祖母和长房面前与温丹不睦。要知这里是平阳侯府,虽说是咱们祖父的产业,可自从爵位传到大伯那里,咱们就同寄人篱下无甚差别了。”
三姑娘心下一怔,其实这些意思她也从平日爹娘处事中隐隐感觉得出来,只是当下被五妹点透,更觉心下一片漆暗。
见三姐眉间更添悲愁,善作解语花的五姑娘自然明白她所想,连忙又指了条明路给她:“三姐也莫要觉得穷途,若是日后能结门好亲,便算是给母家添底气了。”
三姑娘忽又觉得心中一亮,面上愁容褪去,笑道:“是啊。”可旋即却又一僵,“可这种事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五姑娘道:“虽不能指望大伯和祖母长久的待我们好,但亲事上倒可倚仗一二。”
姐妹二人借着团扇的遮掩,用仅彼此可闻的声量絮絮交谈,席间没人听得到。可隔壁桌的温梓童却是将这一幕看进眼里。
温梓童暗暗叹气,心道这对精于谋算的姐妹,上辈子也是没少给她添乱。几次三番在她与李桓间下绊子,现在想来却是可笑。反正这辈子她又不打算去趟那浑水,若她俩喜欢,她倒乐意看她二人与连今瑶斗上一斗。
一大家子坐在花厅里等来等去,直等到入夜了也不见侯爷回府。最后太夫人只得发话让厨房上饭,总不好叫大家瘪着肚子回去再开小灶。
待大家用完了饭食各回各院后,太夫人却又折返花厅继续坐着,等儿子归来。
差不多又等了大半个时辰,门房终于来报,侯爷回府了!只是侯爷饮了不少酒,被扶来花厅时已是走不利索了,可脸上却是笑意不断。
太夫人命人去熬醒酒汤,悄声问了儿子一连串问题:这次办差可顺利?为何回的这般晚,可是端王府又留晚饭了?
路上吹了些风,其实此时温正德头脑还是清楚的。他知父亲亡故的早,三个儿子里母亲最器重他,也视他为唯一倚赖,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却没能给家门带来什么荣耀。
是以今日得了好消息,他也是迫不及待告知母亲。加之又吃了酒,更是不需做许多话头铺垫,激动直白的道:“母亲,咱们温氏一族将要发迹了!”
太夫人闻言微愣,忙追问:“可是有何喜事?”
温家虽说有着世袭的爵位,荣耀了几辈子,可到了温正德这辈却是始终不得圣上重用。今年四十了,除了爵位和祖产还是两袖空空,没个正经差事。就连这回协监的差事,还是她好容易托了母家的人脉才打点出来的,便是想让圣上看到他的一丝进取。
温正德蓦然从椅中坐直,郑重道:“梓童,有做皇子妃的命!”
作者有话说:
尴尬。。。上章说这章男主登场的,结果没写到宴会,要下章了嘿
第7章 选妃
待温正德借着酒劲儿,将今日在端王府得来的好消息原原本本给太夫人说明白后,太夫人攒眉细思一番,心中却是一则喜,一则忧。
便又细问儿子:“侯爷离开端王府时,其它几位大人可皆离开了?”
温正德打了个酒嗝,摆摆手:“还有几位……几位大人在。”
太夫人觑了觑眼,缓缓摇头:“不对,这事儿不对。”
听母亲如此说,温正德不禁心下一凛,醉意消去了一半,立马追问原由。
太夫人便将自己所知的情况细细道来:“瞻月宫乃是先皇后尚在时,因久病畏寒,圣上特意在京郊择址兴建的温泉别宫。不料尚未建完,人便仙去了。”
温正德如解惑般的点点头,他倒是不知这些缘故。
太夫人接着言道:“如今别宫告竣,贤妃邀京中有封号的贵族女子入园游逛,明为暖人气儿,实则为皇子选妃。这点端王所言非假。只是这个选妃是为先皇后的儿子,还是为贤妃的儿子,就不好说了。””
听到这儿,温正德展眉笑道:“不论梓童能给哪位的儿子做妃,都是皇子妃!对咱们侯府而言皆等同飞上枝头!”
太夫人认同的点点头:“侯爷这话不假。”
然接着又将话锋一转:“只是大燕朝野内外皆知,圣上最疼宠的还是先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前面几位皇子甫一及冠,便于冠礼当日赐下封号前往封地。可唯独四皇子,年前及弱冠时未给任何封号。这分明是……”
太夫人渐渐收了音,虽未将话明说,意思却已呼之欲出。
温正德未在朝中做过官,是以许多朝中动向还不如见惯世面的老母敏锐。明白这点利害后,他便问道:“母亲可是想让梓童嫁与四皇子?”
这话问出口,温正德的双眼骤然亮了,原先他只希冀着温家能出位皇子妃,却从未敢奢望过太子妃!一字之差,终途却是大不相同。
可太夫人却是不由得叹了一声气,心中直道她这儿子虽是三子中最牢靠的一个,却是有些榆木脑袋。于是她便将话再说明一些:“侯爷你细想想,圣上既有心扶持四皇子,会给他安排一桩怎样的亲事?”
深锁眉宇思量一番,温正德答道:“先皇后已故,四皇子这个没有母族倚仗的皇子,想来圣上会给他寻一个手握实权的岳丈。”
见儿子榆木脑袋终于开窍,太夫人释怀的笑笑:“是了。故而咱们温家若想与皇家结姻,从开始便要找准位置。像四皇子这种大可不必肖想,不如将眼光放在另一位身上。”
温正德点着头便自椅中起身,对着老母拱手一拜:“母亲深谋远虑,堪为女中诸葛!”
太夫人摆了摆手,却是依旧乐观不起来。她直言不讳的给儿子泼了一盆凉水:“侯爷也不必高兴的过早。端王虽与你说愿意成就这门亲事,可这话未必只同你一人说过。”
“母亲此话何意?”才被醍醐灌顶的温正德,立马又皱起了眉。
“端王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善于投机,指不定他四处撒网,与谁都许下这话。届时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论哪家姑娘被皇家相中,他都成了那家的大恩人!”
温正德一听便慌了,顿时想起今日席间端王的确与诸位大臣皆相谈甚欢,他走时还有几位大人留于王府。
“这可如何是好?”温正德只觉手脚发麻,一晕又不由自主的跌坐回椅中。这种被人捧到枝头,方意识到脚底悬空的感觉委实让人不安。
太夫人推手示意稍安勿躁,只说明日找人去打探回消息再说。之后便让下人搀扶着侯爷回房休息,自己也回了寿康院。
太夫人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翌日天亮便遣人去了相熟的府上打听。同时还命人去□□街请了京中最有名的缝衣匠来府中。
缝衣匠到了侯府,被太夫人亲自领着去了汀兰苑。
这不仅让二房三房以及柳小娘等人诧异不已,就连温梓童见这阵势,也是一时想不明白。
温梓童支平了胳膊,乖乖的让缝衣匠量尺寸,祖母面前她自然不好造次。祖母坐在椅上阖眼假寐,却是每听匠人报出尺寸让小徒弟记时,都会在心中暗暗忖量一番,孙女这腰胸是细了,还是粗了。
最后得出结论,秾纤合度。
尺寸量完了,太夫人便开始交待所制衣裙的样式。虽是年近六旬的老人家,却是眼光丝毫不落伍,所要样式皆是当下最时兴的款式,面料也是一等一的名品。
待缝衣匠走后,祖母便语重心长的对孙女点拨一番,只是话未说得太直白。只道那日会有几位皇子在,需得衣妆隆重,留下几分隽雅印象。莫要韫匵而藏,让人觉得平阳侯府出去的姑娘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这时温梓童才想起,瞻月宫的确是她与李桓初次相遇的地方。只那时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女儿心性,听不懂祖母话中之意,迷迷糊糊就去了。加之那时对李桓也无过深印象,所以随着岁月更迁也就渐渐淡忘了初识的情景。
若为见李桓,温梓童这辈子巴不得将自己打扮成无盐女。可想到那日大约也能见到李玄愆,她突然脸颊一红,低下头去。
祖母见她这副样子,倒是心下暗暗欢喜。
正所谓女子三分靠美貌,七分靠韵调。十五六岁未经世事的小姑娘,韵调为何?便是低头的那一抹娇羞。
祖母拍拍孙女的肩膀,似是在将整个侯府的未来荣耀,都托付于这削薄的细肩之上。
等太夫人满面春风的回到寿康院后,见清早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果然有相熟的府上也受到了端王的“照拂”。
不过此时的太夫人却是说不出的有底气,竟觉得即便没有端王的诚心照拂,单凭她孙女在六殿下眼前走一遭,也足以吸引两分注意。
正此时,身边嬷嬷来报,院外三姑娘求见。
太夫人迟疑了下,便道:“让三丫头进来吧。”说罢,拄着灵寿木拐杖步去正座。
三姑娘进门后,直接走到祖母面前郑重的跪下!只是她并未从祖母脸上看到诧异神色,随即便明白祖母已猜到了她的来意。
既然如此,三姑娘也不必再绕弯子,直言道:“祖母,孙女知道瞻月宫宴四妹妹会去。可是祖母,您可知京中即便没有封号的贵族女子,也有许多托了人脉能去的?
赵府,单是忠勇侯赵府听说就去了三位姑娘!还有兵部的张尚书家,也有两位姑娘要去!届时百花云集,咱们却只有四妹妹一人去,如何能占得优势?”
太夫人低着眉眼看孙女,面色异常凝肃:“三丫头,你这是要与自己的堂妹争前程?”
“孙女不是要与四妹争,只是想将温氏的荣耀扛于肩上!四妹能扛,我也能扛!至于六皇子会看上谁,全然靠命。许是温家的,许是赵家的,但不管如何,孙女去了总是温家更多一份希望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