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姿那时候还不叫赵清姿,只是个没有名字的野丫头。
他们的人生本该是没有交集的,他走他的阳关道,赵清姿过她的独木桥。
倘若不是因为清漪的纸鸢飞到了下西苑,他说要亲自去替她捡。
纸鸢挂在下人房的桃树上,冬天的桃树本该是光秃秃的,但长安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点缀在枝头,倒有几分晶莹玲珑的美感。
赵寒声觉得这雪带有几分诗意,他的父母在墓室中,也许能并肩看一场雪。
赵清姿却在盼望着雪赶紧停下来,她身上的衣服太过单薄,没法抵御袭来的严寒。
雪花落在她身上,融化之后,打湿了单衣,身上会长又痛又痒的冻疮。
她甚至不能找个温暖的地方躲避这场雪,主子们都用银霜炭,下人们也要用普通木炭取暖,她却没有分到木炭。
下人房里的婆子们烧起来炭火,烟味很呛人,即便是这样,她也想待在屋子里取暖,却被撵了出去。
赵寒声看到的就在呆呆站在下人房门口的赵清姿,她瘦弱,头发枯黄,在寒风中身形似要摇摇欲坠。
他却始终记得她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兰溪初融的雪水,又分外凛冽,不像是孩子的眼睛。
“我一直都爱你”,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赵寒声终于回答了她。
真的吗?她不信,如果赵寒声对原主也能算是爱,那这个世界就没有恨了。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赵寒声,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把戏,但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忍了,你最好放我走。”
他要是说恨她,她还能畅快一点。
赵清姿她决定不忍了,做小伏低,抱燕王大腿并没有什么好结果,反而转手就被他卖了,像一件货物一样。
面对更变态的赵寒声,忍者神龟都能被逼的咬人。
“你跟从前不一样,看来在燕王府过得不错。”在赵寒声的记忆中,无论怎样欺负赵清姿,她总是一声不吭,低眉垂眼,从不反抗。
“过去的赵清姿已经死了。”她在陈述事实,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不是钮祜禄赵清姿,而是李潇潇,潇洒的潇,两个潇就是潇洒加倍。
赵寒声却会错了意,听到这句话,一瞬间身体似乎僵硬了 ,他慌忙地捂住她的嘴,“不要胡说,你不会死的,再也不会了……”
这手劲大的,让她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捂死了。
赵清姿卯足劲准备一脚向赵寒声的要命位置,据说这样对男人的杀伤力最强,但要命的,她踢错了位置。
赵寒声觉得自己大腿上传来轻微的疼痛感。
“你生气的话,就多踢我几脚,好不好?”他终于松开了手。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但赵寒声的表情,却很真诚的样子。
“你要是肯放过我,让我踢死你都可以。”他难道是个抖M?
“我会对你好,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闻言,赵清姿快速盘算着,跟赵寒声死扛到底,要不是他死,就是她死,显然第二种可能性大一点。
倘若赵寒声说的是真的,那就好好利用他这种狗男人,发家致富、掌权后,再把他一脚踢开,替原主报仇。
倘若他说的是假的,那就死扛到底,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你当真都能答应?”她狐疑地看着赵寒声。
“只要你想要,天上的星辰我也给你摘。”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近乎虔诚。
“你先离我远点,我不太喜欢跟你靠得太近。我不要天上的星星,那对我没什么用。我需要你帮我做以下这几件事,你要是能办到,我就不走。”这话说得好像她能走一样。
“好,我都答应你。”
赵寒声闻言,坐到了离她稍远一些的凳子上,目光却依然灼灼地停留在她身上。
“第一件事,去燕王府把我的几个丫鬟赎出来,我要她们不再是奴籍,给她们足够过好余生的银子,这笔钱我算我借的,日后会还你。第二件事,你不准对我动手动脚,跟我保持安全距离。第三件事,我要继续开绣铺做生意,随时可以出去。”
“好,都答应你。只是你若出行,我必得加派人手护你周全,现在世道很乱。”
到底是护她周全,还是要监视她?赵清姿不想去探究,总归要让事情回到她的轨道上来。
“你现在出去,我不想看到你,还有把那些长寿面也撤下去,拿出去分给丫鬟仆役。随意给我留两碗便是。以后不许给我送这么多吃食,我不是猪。”
老杜的诗写得太好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富贵人家一顿的钱,是庄稼人一年的收入,太过奢靡铺张。
赵寒声一一照做,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门。关上门的那瞬间,他想幸好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好饿,先吃饱了再说吧。她边吃面边思索,倘若赵寒声真能给碧荷她们自由,也算她为她们做了点事,不枉相处一场。
吃完了两碗面,浑身又有劲了,准备开始搞事业。她才想起忘了跟赵寒声说要做女红的工具,这可怎么办?
不如出去看看?赵寒声既然说她是定远侯府的女主人 ,那要些工具不过分吧?
她一推开门,门口守着的几个侍卫齐刷刷行礼:赵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取些女红工具。”
“赵小姐可以吩咐人去拿,不必亲自跑一趟。属下这就去取。”
合着还是不要她出门,“不必劳烦你,赵寒声方才答应了,我随时可以出去。我现在就要自己去取女红工具。”
“那属下陪赵小姐去取。”这算什么回事?她赵清姿走到哪,都得有这些侍卫跟着,做囚犯都比她自由。
“我是内宅女子,男女有别,你们跟着不是会败坏我的清誉吗?”
“这…属下去叫府中的管事嬷嬷来陪着小姐。”
管事嬷嬷是不是又名狱管?这些侍卫也是不得不遵赵寒声的命令,她不想为难他们,看来只得等着管事嬷嬷过来。
见到定远侯府的管事嬷嬷时,赵清姿就知道事情不会简单。管事嬷嬷过来,先恭敬地向她行了礼。
“赵小姐,殿下叫老奴挑了婢女供你差遣。”那嬷嬷身后跟了不下三十个婢女,幸好这院子够宽敞,还能站得下。
“我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
管事嬷嬷指了两个生得极为强壮的年轻女子,“赵小姐既不喜欢人多,那就用着这两个最得力的丫鬟,舞刀、弄枪,过来拜见赵小姐。”
这名字起得还真是清新脱俗,这侯府挺有江湖气息。
这两个丫鬟看着就安全感爆棚。转念一想,说不定是来监视她的,要是敢跑,直接撂倒那种。
赵清姿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开始想念汀兰苑那群小姑娘了。
“嬷嬷,我想取些做女红的工具。”
“舞刀,你去替赵小姐取来。”
“赵小姐,你若需要什么,只管差人去取。侯爷吩咐了,府中的人都听你差遣,视小姐为侯爷夫人。”
赵寒声这是在干嘛?侯爷夫人,呵,他有本事八抬大轿将她娶进来,昭告天下,赵寒声娶了燕王从前的侍妾。
赵寒声还真有这样的想法。祁瓒盯着眼前的男人,觉得甚是疑惑,他怎么肯为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燕王殿下继承大统后,可不要忘记了对我的承诺。”
祁瓒答应了赵寒声,他若是能顺利登基,就下旨赐婚,将赵清姿指给他做正室,给她封诰。
而赵寒声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交出兵权,在朝中挂闲职 ,远离政治权力核心。
“本王向来信守承诺,你自是不必担心。”
“你派个人带我去清姿住的院子,我替她收拾行李。”赵寒声亲自过来一趟,除了和祁瓒谈条件以外,还想看看赵清姿生活过的地方。
“本王准了。”
赵寒声让燕王府管事婆子带路,径直去了汀兰苑。苑中几个小丫鬟已恢复自由身,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他。只有碧荷认得赵寒声。
“把这些银子分给她们”,他对身旁的随从说到。
随从捧着沉甸甸的银子分给了几个丫鬟,谢过恩后,南竹和莲月双眼噙泪,不知是喜悦还是不舍,终究走出了燕王府大门,准备走向新的生活。
赵清姿若是能亲眼目睹,大约会很为她们高兴。
碧荷和文杏却始终不肯走。
“侯爷可知我家小姐的下落?奴婢惟愿跟随小姐,还请侯爷成全。”碧荷不笨,定远侯既然亲自来替小姐收拾行李,那必定知道小姐下落。
虽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但赵清姿待她极好,她不能在情况不明的时候,选择独善其身。
“你倒是个忠心的,她想必也愿意身边有熟悉的人伺候。”
一旁的文杏见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侯爷,奴婢跟随小姐的时日虽不多,但小姐待奴婢亲厚,已是奴婢毕生不可得的温暖。求侯爷准许,让奴婢继续伺候小姐”
文杏自幼双亲亡故,她觉得自个儿早已无家可归,只想追随小姐。
“起来吧,也是个忠仆,准了你的一片忠心”
赵寒声想赵清姿见到这两个丫鬟 ,应当会开心一些。他此刻的心情却有些微妙,她愈来愈讨人喜欢了……
带着赵清姿为数不多的行李出了燕王府的门,他看着镂金镌刻的“燕王府”三个字,表情晦暗不明。
燕王,好戏还在后头。
第28章 重来也无用
赵寒声走后,祁瓒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忽然觉得有些遗憾,到底没有吃到赵清姿的那顿晚膳。以后大抵也是没有机会了。
赵清姿这个女人,来的时候给他带来了不少疑团,离开了,也照样留给他重重迷雾。
不论她如何扑朔迷离,有一件事却是毋庸置疑的——她是世间最爱慕自己的人。
他拿赵清姿做交换,换取了极其重要的筹码。她倘若知道,应该也是愿意的,毕竟她愿意为了他去死。
“妾愿意题殿下消灾解难,万死不辞”,赵清姿这样对他说过,她也确实做到了。
赵清姿从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祁瓒觉得自己不必心存愧疚。
况且他会补偿她的,来日继承大统,便以救驾有功为由,封她做一品诰命夫人,给她一个显赫的身份,便是她无上的荣光。
做了皇帝以后,这世间才真正没有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包括清漪。
黄昏西斜的日光洒在他侧脸上,他不耐烦地关上了窗。
“夏域,把书架上的金丝楠木盒子,放到本王私库里,以后不要再取出来了。”
此时的定远侯府,赵清姿伸了伸懒腰,绣了两个时辰,实在有些累了,她决定活动活动关节。
系统提示音很不识趣地响了起来,“滴,亲,好消息,新任务来了。”
“你直说,又要我怎么样?”
“进入主线任务——帮助原主分配遗产给陈嬷嬷和碧荷。”
“这个任务可以有!不过原主的遗产,指的该不会是储钱罐里的碎银子吧?还有陈嬷嬷又是谁?”
“亲,这次好积极啊,恭喜你答对了,没有骗你吧,储钱罐很重要的。至于陈嬷嬷,需要你触发熟悉场景,解锁原主记忆哦。”
迄今为止,她仍然没有拼凑完整原主的故事,熟悉的场景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
至于储钱罐,都怪她,刚才忘了跟赵寒声说把储钱罐带过来,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正在她思索着再去找赵寒声,支使他拿储钱罐的时候,房门再次被推开了。
落日的余晖是公平的,既洒在她讨厌的人身上,也洒在她喜欢的人身上。
“小姐!”碧荷和文杏异口同声地喊到。两个小丫头立时发现自家小姐跟着多了两个丫鬟,生得极为壮硕,一左一右立在小姐身侧。
门口有那么多侍卫,屋内又有两个厉害的丫鬟,碧荷心想,定远侯估计是将小姐囚禁起来了,她家小姐真是命苦。
“碧荷、文杏,你们怎么没有走?”赵清姿见到她们自然是很开心,但她的前途如何尚未可知。
她既决定了要斗争,倘若失败了,肯定会连累她们。
“你的丫鬟很忠心,不愿意离开,我就将她们带回来了,也好陪着你解闷。”赵寒声抢先回答了,他察觉到赵清姿的目光一直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总想引她注意。
“小姐在哪,我就在哪。”两个小丫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快别哭了,好端端的,怎就落泪了?”赵清姿掏出手帕给二人擦眼泪,全然忽视了一旁的赵寒声。
“你们都下去。”赵寒声面色一沉,他不喜欢赵清姿的视线停留在别人身上。
“你们先好生歇着,记得将晚膳用了,我等会儿便去找你们。”赵寒声的眼神像是要吃人,还是先确保她们的安全为上。
碧荷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小姐,见她点了点头,方才带着文杏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赵清姿和赵寒声,她觉得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和这个人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是莫大的煎熬。
“你有话快说,我等会儿要出去一趟。”她要忙着去绣铺看看,大富翁卡眼下该派上用场了。
纵使她满脸写着不耐烦,赵寒声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只觉得眼前人是如此好看,葳蕤春兰,初绽的桃花都不及她分毫。
他小心翼翼地会从怀里拿出个香囊,献宝一样给她看。赵清姿当然认得香囊上的花样,绣的是孤城落日图。
她猛地想起见过的记忆碎片,原主在绣这幅图时,那若有似无的欢喜,再然后是香囊被赵寒声踩在脚下的场景他说:“从前弄丢了,如今不会重蹈覆辙,香囊是这样,人亦如此。”
赵清姿依旧神色淡淡地应了声:“香囊可以捡回来,但人却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原主见到此情此景会想些什么,斯人已逝。但她们在梦境中心灵相通过,赵清姿明白,原主对赵寒声只剩下恐惧和憎恨。
赵寒声听到她的话,不免神色黯然,他垂眸不语,竟有几分落寞。
未回长安的前一个月,他在战场上,日夜靠着“赵清姿还活着”这个念头,挺过了无数次的生死难关。日日夜夜,他带着曾经弃之如敝屣的香囊。
久而久之,香囊上沾惹了他的血迹,不管怎么洗,终究也有淡淡的印记。他想这样未尝不好。沁过他的血,那才真是他的东西。
只要她还活着,噩梦总有消散的一天。他曾做过许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