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一开始,第一眼看到他的白发,姜棠就没有舒服过。
她瞧的认真,不妨陈宴清一个睁眼,吓的姜棠脑袋一缩,极其不安的看他。
“怎么不睡?很晚了。”
姜棠抓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我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自然是因为他了。
陈宴清叹息一声,无奈坐起来。
姜棠看着他,想问他干嘛,又问不出来。
陈宴清穿了鞋子,转头看她,把姜棠的被子拉下来盖好,“别闷着自己,要不要喝水?”
姜棠摇头,她喝过粥,不渴。
“吃东西吗?”
“不要。”
“那要不要去耳室?”
这是委婉问她要不要如厕,姜棠憋红了一张脸,也摇头。
“好,那你睡吧,我出去看看。”
陈宴清披了衣服,走了出去,很快粉竹进来了,她很疑惑:“好好的,大人怎么不睡觉叫我进来?”
看到熟悉的粉竹,姜棠松了口气,只是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心虚,如果没有猜错似乎是因为……她。
“他,去哪里了?”姜棠心虚的问。
“谁?”粉竹没反应过来。
姜棠小声说了他的名字,粉竹才道:“哦,大人啊,又在外头种花呢。”
“他……很喜欢花吗?”
粉竹摇头,把被子遮住她瘦弱的肩,“没有很喜欢。”
“那为什么要种,还种那么多?”
粉竹看着她笑笑,“因为夫人喜欢啊。”
姜棠惊讶了,“我?”
“是啊!大人曾说等他种好了遍地花开,夫人会喜欢的,只是没等遍地花开夫人就……”
——出事了。
姜棠躺在床上,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从别人的话里感受到陈宴清的深情,而且她能感受到,打自己睁开眼,陈宴清对她很好,也很宝贝她。
哪怕自己对他无声驱赶,他无奈后也照做了,走之前还把她关照到位。
若自己曾经真的和他相爱,如今醒来却畏惧于他,那陈宴清心中又是怎样的难过啊!
姜棠站在门边,粉竹被她放回去睡了,整个院子里,她只看到陈宴清孤独的身影,他挽着袖子,蹲在地上,大片的花儿开在他身边,姜棠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
朦朦胧胧间,似乎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她坠在他身后。
夕阳照在院中,下值的男人种下每一朵花,都像梦一般美好。
他掌心留了许多细微的划痕,都是她夜半心疼,爬起来给他上的药……那时候自己似乎很亲昵他,他们关系很好。
也许真是出于身体的本能,迷迷糊糊间,姜棠走了出去。
风吹过她的长发,温柔了一夜月光。
陈宴清回过头,瞧见她一身单衣,皱眉问:“怎么出来了?”
他站起来,趔趄一步,似乎因为久蹲有些不稳。
……他以前身体很好的。
姜棠下意识这么想,想完就连她自己都震惊。
这时陈宴清已经走过来了,身上那件披风自然而然落在她身上,可能知道她对他抗拒,没有再主动抱她。
姜棠仰头看他。
看着他鬓边白发,看着他面容憔悴,也看着他小心翼翼。
忽然就没忍住叫他,“陈宴清。”
她的声音缓慢而生疏,甚至沙哑停顿,可落在陈宴清耳中,简直天籁之音。
“……恩。”
他为她挡着晚风。
身边的花瓣擦过她裙边,姜棠仰头眼光纯粹,却又装着善意和温柔,“忘记了你,对不起啊!”
作者有话说:
失忆只是坠楼昏迷的后遗症,没什么幺蛾子,很快就好。
第六十八章 大结局 [V]
——“忘记了你,对不起啊!”
那些我们曾经的故事,相爱过的过往,徒留你一个人独自承受,虽非我故意如此,但真的非常抱歉。
陈宴清静默的听完,然后弯腰,看着她的眼睛说:“没关系。”
他募然觉着,老天对是他尚留有一丝善意的,只要姜棠还活着,只要姜棠醒过来,人人畏惧的陈宴清……他也还可以再成为很好的陈宴清,温和儒雅,斯文善意。
“那,”姜棠迟疑着告诉他,“那我会努力,记起你的。”
这话其实是很煽情的,姜棠也不知怎么的,看着他忽然就脱口而出了,说完还有些后悔,悄咪咪几次看他。
她本以为陈宴清好歹会说一个“好”字,或者表现的开心一点。
谁知空气静默了许久,他竟是忽然徐徐而来,然后直接把她揽腰提了过去。
微风吹过百花香,月光照下两人影。
他的动作不疾不缓。
一手撑着她瘦弱的秀肩,一手穿过她膝弯,简单用力就把她打横抱起,看着十分轻松自然,就像曾经做过无数次。
“夜已深了。”陈宴清凝望着她提醒:“纵使夫人想要记起,也先和我进去睡觉吧!你身子弱,吹不起风。”
再倒了,他可能真就不行了,陈宴清心里想。
姜棠:“……”
她哦了一声,伸手环着他。
陈宴清的情绪很淡,如深沉大海。
时间给予他过多风浪,所以他练就的少有波惊,姜棠一点也瞧不出喜怒。
醒来和他相处的第一晚,姜棠觉着,蓉嫣姐姐说的这个很疼她的夫君,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啊!
可为什么?
自己看着他孤独的背影,沉隽的眼神,斑白的鬓发……
会忍不住难过和酸涩呢?
难道这就是爱过的痕迹吗?
姜棠不知道,也无法深想,因为一旦牵动脑中思路,整个人就会忍不住心钝钝的疼。
姜棠才醒来,身子还虚,从三月到四月,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困睡,偶尔醒来的时间,她会看见许多人。
比如姜知白、李蓉嫣、唐心、李陌,以及过继来的小太子——李循。
他们总见缝插针的和她说过去,说陈宴清。
瞧见她躲陈宴清,唐心就笑话她,“我才遇见你那年,你不过十七岁,俏生生一小姑娘,委屈的从外头跑来东宫,看见我和李陌谁都不理,直直的就往陈宴清那儿跑,抓着他衣袖,就跟迷路才找到家的孩子似的,对他甚为依赖。”
她和李陌都看得出来,陈宴清当时虽没说话,但对她的情绪是很在意的,陈宴清不曾在意过谁,遇见姜棠,姜棠就是他所有的例外。
“当时为了哄你,陈宴清和李陌两个还比了一场箭。”
唐心小声说:“要知道陈宴清这人,自来对什么都是无趣,那天却为了让你高兴,赢了殿下一局,你笑了,他才松了口气。”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陈宴清,却只能远远看着她们说话,失忆后的姜棠,再不把他当作信任的人。
唐心难免唏嘘。
“糖糖,他为你白了头,你和他好好的吧。”
姜棠心里一动,犹豫着点头,“……好。”
所有人都说,陈宴清爱她,她努力着去适应有陈宴清的生活。
比如散步牵着他的手,最后走累的可怜至极,被陈宴清背着回去,比如吃饭给他夹菜,却因为久病手软撒他身上,最后是陈宴清哄她没事。
李陌登基,摄封陈宴清左相,兼太子太傅。
作为天子近臣百官之首,陈宴清真的很忙很忙。
但她身子没好那段时间,只要她醒过来,睁眼瞧见的第一个必定是他……最醒目的白发。
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抓住一绺,问他,“你今年多大呢?”
陈宴清拿书的手顿了顿,让她坐起来,拇指摩梭着妻子娇嫩的脸颊亲了亲,“大你九岁。”
“九岁啊?”她躲不过,只能给亲。
陈宴清又给她穿衣,“怎么了?”
“没有,就是瞧见你有白头发了,问一问。”
“哦。”陈宴清笑了下。
然后屈膝撑住她腰,细致的给她辫头发。
他忽然安静了许多,偶尔那双眼睛看她,带着珍视和不愿提及的害怕,那是陈宴清头一回流露出不一样。
姜棠不说话了,偷偷的打量他。
做错事□□的眼睛带水,像极了沾染晨露的鲜花,反而激起一种让人蹂·躏的欲望。
陈宴清揉揉她的脑袋,拿来小袜子。
姜棠现在自己身软坐不住,床头的木板又硌手,疼倒不疼,但陈宴清舍不得,骄傲的男人蹲下去,直接让她抓耳朵坐。
姜棠娇怯又害羞,更多的则是甜蜜,他对她好,姜棠心里是高兴的。
等穿好了她都没回神,陈宴清已经起身,亲昵的吻在她眼睛上,瞬间姜棠的眼里震惊、诧异,种种神色流溢。
她不适应的皱眉,唯独忍着没有躲开,好乖好乖的样子让人心软。
他逗她,“方才是不是嫌我老?”
姜棠睫羽湿湿的,看的陈宴清心神荡漾。
小姑娘软声说:“没有。”
唐心姐姐说陈宴清为她白了头,她只是好奇于,那个让二十八岁,风华正茂的男人生出白发的原因,没有嫌弃他的意思。
但陈宴清显然理解错了……
那天之后,他衣裳不再白青两色,会刻意往年轻装扮,尤其和姜棠坐在一起,力求尽善尽美,夫妻装最好。
姜知白和李陌看了都忍不住笑话他,“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小伙子,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陈宴清不管他们。
谁知没两天,姜知白李陌也开始效仿,别别扭扭的模样让李蓉嫣和唐心嫌弃的不行。
当然,他们轻松下来,完全是因为姜棠醒过来……
姜棠的身子让人忧心,御医一直帮她治疗。
然而比记忆更早恢复的,是姜棠那些姑娘家的小性子。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性,对甜食的喜爱,和对汤药的厌恶,真的让御医头疼。
“汤药加糖不是不行,只是疗效就……”打了折扣。
而且一年的沉睡,一年啊!!
可以说醒来就是奇迹,不趁着春暖花开调理调理,到时寒冷的冬天又是一场劫难,御医可不想再被陈宴清刀剑相向。
为了她的身子,姜棠被逼着喝了半个月苦药,嘴巴里打个嗝都是黄连的味道。
姜棠快哭了。
头一次主动拉着陈宴清,仰头求他,“我不喝药,或者我喝加糖的,好不好?”
再苦下去她会死翘翘的。
姜棠摇着他的手撒娇,浑身抗议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陈宴清皱了皱眉,还是坚持,“不行。”
她的身体不允许她胡闹,别的依她,这点陈宴清却很坚持。
姜棠气的眼红。
夜里翻过身,躲在被窝里生闷气。
陈宴清来哄,姜棠别过头。
他的不妥协和平静,只会让姜棠更生气,觉着自己不被宠爱,这个时候的姑娘是说不了大道理的,陈宴清能做的就是,“我陪你一起喝,好不好?”
“那你陪我喝,我又不能不苦啊。”姜棠抗议。
可陈宴清不能妥协,只一遍一遍摆事实讲道理,这种情况像极了曾经,他在大理寺把人吓发烧那回,姜棠不愿意吃药,是姜知白来玩笑学的狗叫,才把人哄好。
可他不是姜知白,真学不来那种对妻子献媚的手段。
翌日,陈宴清就把救兵搬来了。
陈宴清把姜棠看的紧,寻常没和他报备不得见,姜知白这个宠妹狂魔,一接到能看妹妹的通知,高兴的不行。
大早上的起来扫荡了一条街,带来了许多姜棠爱吃的。
……糖葫芦、糖油饼、糖糕等等,就差没把小吃街搬过来。
他一股脑摊到姜棠面前,陈宴清瞧见瞬间后悔喊这货来了,太不靠谱了。
姜棠却瞬间眼睛一亮,“阿兄万岁。”
姜知白恰着腰,接受来自妹妹的甜言蜜语。
紫苏苦笑着,看向又坐了冷板凳的大人,心里为陈宴清点了三柱香,这些天好不容易哄的夫人亲近了些,又因为喝药的事情一朝回到解放前。
在姜棠下口之前,陈宴清伸手夺了过去,“伤胃,不能吃。”
姜棠:“……”好气哦。
姜知白愣了愣,这什么情况?
陈宴清面无表情解释道:“她身子虚,脾胃未恢复,接下来几年都要精心养着。”
“这样啊,我以为醒来一个月没事了。”姜知白收了笑,转过头语重心长的和妹妹说:“那糖糖就听陈宴清的别吃了,身子重要,这些就给紫苏她们带下去效劳吧。”
紫苏得了陈宴清的眼神,赶紧把东西打包走,期间不敢看夫人一下。
姜棠:“……”她味儿都没闻一下。
等姜知白走后,夜里姜棠都没看陈宴清一下,陈宴清牵她,姜棠也是气鼓鼓的。
“糖糖?”陈宴清无奈。
姜棠不看他。
陈宴清耐心说:“我是为你好。”
“可我不开心,跟你一起不开心,我不要你,要阿兄。”自醒来面对他,所有的情绪爆发,姜棠捶打他,说着气话。
也许并没有思考过,这话对陈宴清有多伤人。
听了这话陈宴清抓着她的手,不说话了,眼睛看着她又黑又深。
他似乎很生气,但又很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