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张先生捋着小胡子,气得满脸涨红,抬手就像打他:“你糊涂啊。”
苏卿尘忙拦道:“先生,您先缓缓,这事还是得讲理。”
她转头对沈末明道:“沈兄,我问你,假如你与一行五人被困在山洞,洞外皆是豺狼猛兽,贸然出去九死一生。”
“甲提议用受重伤的丁抛给豺狼。
乙说不人道,再议。
丙提议堵住洞口不让豺狼进来。
乙说等死不妥,再议。
戊提议向豺狼示好,祈求其发善心放过我们。
乙问他如何与豺狼交流?
戊说,他了解豺狼,只要趴在地上臣服,他们就会放过我们。”
“沈兄,你觉得谁说的对?”
沈末明道:“都不对,甲此举不仅罔顾人命更是扬汤止沸,丙全然退缩迟早都要被杀,戊更是大错特错,此举无疑与虎谋皮。”
苏卿尘道:“那你想如何逃出去?”
沈末明道:“豺狼虎豹虽强大,也不能因此畏惧,要一鼓作气,找准时机杀出去。”
苏卿尘道:“可你能说服他们吗?甲想冲出去但不愿第一个送死,乙和戊做着和谈的美梦不会跟你走,丙只想安逸一时跟不用说。现在只有一个受了重伤,与你百害无利的丁还在了,这样还能冲吗?”
沈末明沉默半晌,他知道苏卿尘说的这个故事,暗比的是大显江山,甲是贪功又怕死的武将,乙、戊是皇上和蒙住他眼睛的大臣,丙是庸官贪佞最会浑水摸鱼,丁则是天下百姓。
时局混乱至此,根本无处下手,想要突破就必须伤筋动骨。
苏卿尘道:“所以有个人,他为了能冲出去,把刀抵在戊的脖子上说,若听你们的就都要死,可听我的有希望能活。等不到别人反对,他就一刀捅死了戊,擦着手的血问,谁反对?”
此间世人皆愚钝,怀柔无济于事,威压却立竿见影。沈末明蹙着眉头,心事沉沉。
苏卿尘见他有所动摇,便看向张先生道:“先生,敢问那日来孤影亭授课的赵顼,所为何人?”
张先生微微颔首,拍着沈末明的肩膀道:“末明,那人便是晋阳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张先生原本是谏议大夫,取因进谏贪官而被陷害,押赴刑场之时被季顼所救,而后隐姓埋名到教学。
沈末明抬眼,满是震惊道:“晋阳王就是您所说的贵人?”
张先生道:“你可以不信我说,但你一定要亲自去见一见他,我相信你去了京城,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沈末明动容地向张先生深深的鞠了一躬:“学生沈末明,多谢先生。”
他又转身,朝苏卿尘道:“多谢,苏姑娘。”
苏卿尘从朱玉手里接过一个包袱,交给沈末明道:“京城路远,总要有些能够傍身的东西。”
没等他拒绝,苏卿尘抢在前说道:“我这钱可不是借给你的,这叫投资知道吗,等你以后发达了在把这钱连本带利的还给我。”
沈末明抿了抿唇,沉声道:“多谢。”
朱玉搀着苏卿尘上了马车,挥别二人,便奔着西市而去。
等走远了,朱玉蹙眉道:“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帮沈末明呀?”
苏卿尘垂眸道:“可能是我要在这里呆很久,所以我想让这变得更好吧。”
朱玉纳闷道:“小姐,我们不是要走了吗?”
苏卿尘笑道:“是要走了,没人说不是。”
苏卿尘是孤儿,十岁那年父母死于一场车祸,她此后就被舅舅舅妈拉扯长大。
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她不仅要负责家里的卫生,辅导弟弟的学习,还要应付学校里同学们的刁难。
为了能让家里条件好一点,舅妈就私下里和她商量,希望她能不去念大学,而是找份工作来做。
以前种种她都能忍下,可这次绝对不行,这是她唯一能逃出桎梏的机会。
最后她瞒着舅妈上了大学,可开学不到一个月就被舅妈堵在校门口,骂她是没良心的白眼狼,白养了她这么多年。
她用尽办法都没将舅妈拉走,周围的人却越聚越多,她不想吵架,也不想从此之后被人放到网上,戳脊梁骨。
苏卿尘看着舅妈,告诉她自己上大学的费用不是偷她的钱,而用的是父母留给自己的保险金。
她愿意拿出一部分供弟弟上学,请求她留一部分给自己生活用。
舅妈这才熄火,拉着她去银行转账。
苏卿尘勤工俭学,大学四年成绩优异,只是身兼数职,身体总是生病。
在她接到保研通知的那个月,是她这几年来最快乐的时候,她终于能远离这些不痛快,天高海阔,憧憬万千。
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却因为一场突发的社会性疾病入了医院。从入院到插管,再到最后呼吸停止。短短两天,她就失去了一切。
好在老天待她不薄,再睁开眼睛就来到这里。一切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活着。
朱玉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苏卿尘看向她笑道:“没事,走神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呀~快来快来
第25章 阿司匹林
冬至一到,满城的草青柳绿都如同约好了一般同时开始褪色,苏州府终于有了些入冬的痕迹。
“啊嚏!”苏卿尘打了个喷嚏,神色恹恹地趴在桌前打起精神问道,“这次能成功吗?”
人民医馆的储物室内,张绪摆弄着瓶瓶罐罐,开始进行最后一步结晶。
他紧紧地盯着锥形瓶,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瓶中出现了白色结晶,张绪拍了一下大腿,激动道:“成了!成了!”
苏卿尘闻言起身,也不顾头疼虚弱,快步走进储物室内,附身看向这些结晶。
张绪搅拌着锥形瓶,嘴都笑得咧开了:“粗品出来了!”
苏卿尘鼻子微酸,抿唇笑道:“真好,这一个月多月没白辛苦。张哥你在检验一下产物,要是没问题了,我帮你制成片剂。”
“你这感冒多久了,怎么也不见好。”张绪蹙眉打量着她。
苏卿尘近日受了凉,在家里躺了几天脸颊上的肉都快瘦没了。
身体刚好一点,她就急忙跑过来,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好像被人捏住了鼻子一样。
她知道自己这身体状态不宜出行,但这时间越过越快,离除夕只剩一个月了。要是再赶制不出来阿司匹林,这么长时间的心血都将白费。
好在最后成了,她顶着晕乎乎的脑袋,摆手道:“汤药一直在吃,只是太苦了。”
张绪瞧她脸色惨白,便扶她回去坐下,关切地提议道:“湿法制片我虽没在实验室操作过,但看过相关的教学视频,感觉整体操作不难。你把所需要的器械和制作方式写下来,我做好了就给你拿到苏府去。不然你这样折腾,病就一直拖着不见好。”
只是走了这几步,苏卿尘就觉得腿软腰酸,这种情况下她没在推拒,感激地看向张绪道:“张哥,谢谢你。”
“和我还那么客气。”张绪把她的外袄从衣架上拿过来披在她身上,嘱咐道:“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家待着,过几天我就带着样品来找你。”
苏卿尘裹紧了外袄,回首莞尔道:“好。”
见她出来,朱玉快步扶苏卿尘上了马车,车内点着暖炉,蒸得热气腾腾。苏卿尘一进门就又打了个喷嚏,疲惫得睁不开眼。
朱玉蹙着眉头,着急地抿了抿唇道:“小姐,小厨房备好了你最爱吃的莲花酥和鲍鱼面,你还想吃点什么,我下去买。”
苏卿尘勉强抬起眼皮,闷声道:“没食欲,回去吃点清粥小菜吧。”
又是清粥小菜,朱玉都快哭出来了,她把毯子盖在苏卿尘身上道:“我知道小姐你没胃口,可也不能老吃这个,总要吃些有营养的。”
头脑酸胀,此时苏卿尘已经耗尽了力气,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不用”,就又沉沉睡去。
两日之后,艳阳高照,看着火热毒辣,实则一点用也没有。
苏州府湿冷更胜之前,张绪打着哆嗦跟小厮沿路走到宁云阁,等朱玉开门。
一进屋内,张绪就被眼前的苏卿尘吓了一跳。
她此刻脸色比之前更差,精神面貌简直可以用气若游丝来形容了。
“你真的是伤风感冒吗?身体上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张绪急地原地转圈,他掏出药瓶握在手里,想过让苏卿尘吃一颗试试,可见她这状态实在太糟糕,便不敢擅动。
苏卿尘咳嗽了一声,她抬起手背抵在额头上叹了口气虚弱道:“应该是吧。”
说罢,她转过头去,眼睛盯着张绪的手心,迫切道:“药制备好了,拿一颗给我试试。”
张绪犹豫半天也没敢上前,他摇头道:“做是做好了,检验也没问题,但咱们是不是先找个什么猫狗试验一下。”
苏卿尘笑了一声,却连带着咳嗦了两声,她缓了口气道:“要试验我就是最好的实验对象,再说猫狗好找,感冒的猫狗你从哪里找?”
见张绪还是不敢把药给她,苏卿尘便伸出手来,可怜巴巴道:“张哥,你要是再不把药给我,你就要没有老乡了知道吗?反正就是阿司匹林,就算是药效差一点也不会弄出毒来,你放心吧。”
拧不过她,张绪只好把药瓶拿过去,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自己知道剂量,这虽然不是缓释片,你也别一次吃太多。”
苏卿尘接过药瓶,提起嘴角挂着笑安抚他:“好的放心。”
招呼朱玉换了壶热水,她打开瓷瓶,里面估么有七八颗药。
这次只是预实验,没做太多出来,这些药若是好用,苏卿尘心里的石头才算彻底放下。
她拿起水盏,含进去一颗药,白色片剂顺着食道滑落进胃里,悄无声息。
苏卿尘又钻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药片做得很很成功,苏卿尘次日醒来就发现身上的酸痛减轻不少,她还喊朱玉要了鲍鱼面吃。
朱玉一路小跑去小厨房,未果多久就笑盈盈地把面端过来了。
苏卿尘吸溜着面条,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也不枉费她这几天瞒着朱玉悄悄倒掉了汤药,让自己多病了些日子。
冬日依旧寒冷,苏卿尘裹着围脖大袄,穿戴地愈发严实。
到了医馆后,她把手里的暖炉放下,仔细洗手消毒后,给张绪打下手。
药是做出来了,众人还需认可才行。
几日前他们便商量过这事,奈何这与他们俩所处的时代相差太多,人们的认知也不好轻易更改。
苏卿尘心中其实有个想法,她犹豫再三,还是说出来了:“张哥,我有一个想法,能把药卖出去,只是我们得要先搭上一批。”
“好呀,”张绪笑道,“现在就是百姓的认知程度不够,哪怕是白送都可以,主要是改变大家的观念。”
苏卿尘道:“那太好了,我之前认识一位有资历的郎中,可以把药放在他那里,遇到合适的患者,我们就跟着随访。”
张绪道:“那我多带一些药去。”
二人正垂首打包,朱玉喜气洋洋地冲进来道:“小姐,放榜了!”
从开考到放榜,总计不过半个月,这是大显朝开国近二百年来前所未有之事。
她也随着潮水般的人群一起涌到放榜处,此时的兴奋不亚于高考放榜。
只是前面人群乌泱泱一大片,她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去看。状元、榜样、探花的名字写得最大,三位里竟然没有沈末明。
苏卿尘心里一沉,她委身挤过人群,也不顾身边人的抱怨,直接走到第一排去,终于在榜尾最后一名里找到了沈末明。
这不对,太不对了。苏卿尘有些烦躁,她瞥了眼状元郎依稀记得那是马员外家的公子,探花榜眼更不用说,都是官员之后。
寒门学子虽说多出不少,但都排在紧后面。
“沈末明回来了吗?”苏卿尘回首问向朱玉。
朱玉被问的一愣,也挠头道:“不知道呀小姐。”
苏卿尘抿了抿嘴,拉着朱玉挤出人群,朝沈末明家中走去。
按理来说,科举结束之后都会回到家里等待出榜,可沈末明自从去了京城就没再回来。
直到苏卿尘找到了张先生才得到一点信息,沈末明已经拜官上任,被快马加鞭送到湖广去了。
苏卿尘听完这话才放下心来,相比是朝中局势混乱,为了以防万一只好出此下策。
朱玉闻言却大吃一惊,她搓着手害怕道:“沈公子会不会是得罪什么人了,还未出榜就给派官,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苏卿尘笑道:“怎么比起我,你倒是更关心起沈末明来了。”
朱玉小脸一红,跺脚道:“小姐你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苏卿尘抱着她道,“回去啦。”
还未进苏府大门,一辆高大精美的马车就停在苏府门口,车后面的地面上好像还摆着几个红木的大箱。
“哎?”朱玉歪了歪头,纳闷道,“今天不年不节的,怎么会有带着赠礼的访客上门。”
苏卿尘抬眼一瞧,暗自算着现在的时间,心中多半猜到这马车里的人就是广州富商罗文石。
开港口是年后的事,如今苏家仍占据着唯一的港口,实力地位远不是一广州海商能够匹配的。
哪怕这个广州海商掌着整个沿海渔业,只要一日不开港,就永远也赶不上苏家。
这次的提亲自然是成不了,苏远行直接就拒绝了好意,都用不着派人来过问苏卿尘的意愿。
苏卿尘拉着朱玉的袖子,把她拽到一旁说道:“这人就是来提亲的。”
“哦,”朱玉一愣,登时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提亲?是……是要迎娶小姐?”
苏卿尘道:“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这人就是广州渔商,替他儿子求婚的。”
“那不是年后的事吗?”
“年后是同意了,可现在父亲没同意,一口就回绝他了,不信你看。”
话音刚落,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满脸愠色地走了出来,招呼小厮把放在地上的红木箱子都装了起来。
罗文石背着手,回头看了一眼苏府的匾额,冷哼了一声后,才踩着小厮的后背做回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