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顼点起桌角的烛灯,将这屋子照亮半分,他安抚道:“他越是这样做,越是说明我们有机会。”
“什么意思?”苏卿尘托腮看向他问道。
暖光昏昏暗暗,映在少女明媚的脸上,眉尾处好像有一颗小痣,勾着人去瞧那倩丽的眉目,特别是那双波光潋滟的鹿眼。
季顼抬起嘴角,话意不自觉地轻柔起来:“马江涛带湘军过来就是怕府尹被策反,而府尹表现地随波逐流既能打消马江涛的顾虑,又能削减看守他的卫兵,何乐不为?”
“那这么说,我们有机会拿到广州的兵?”
季顼点了点头:“谋事在人。”
清晨鸟鸣,崔府尹家的侍女早早地将饭食备在了门口,苏卿尘没有胃口,简单喝了两口粥就又跑到季顼房里去。
季顼醒的早,已经换好了药,见她来了便指着桌子上的点心道:“刚买回来的,尝尝和苏州的有什么不同?”
桌上摆着莲花酥和藕糕,她眼眶一热便想起朱玉了:“王爷,你说廖修永能找到朱玉吗?”
“湘军是正统军,不会滥杀无辜,朱玉一定会安全的。”
苏卿尘的心微微放回了肚子里,捻起一枚莲花酥放在嘴边轻轻地啃着。
莲花酥是刚从油锅里起的,酥脆非凡,一咬下去就“咔嚓咔嚓”直响。
季顼听着这持续不断地声响,全然没了再看书的心思,眼睛瞥到了苏卿尘脸上。
眼前的少女一门心思只顾着吃,脸上沾了稀碎都不知道。季顼记着她脸上原本是挂着些肉的,可近日里疲于奔波,那些圆润都瘦了下去,叫这张脸显得更小了。
他不自觉地靠近苏卿尘,嗅到了女孩身上隐隐的脂粉香气,直觉得脑袋一热,便伸出手摸到苏卿尘的脸上。一张小嘴油亮亮地,让季顼不禁想起马车坠崖那日的片刻温清。
“嗯?”苏卿尘抬眼看向他,微微有些茫然。
那双鹿眼里清澈见底,映出了季顼此时灼灼的目光,他忍不住想凑得更近,再次重温片刻的美好……
苏卿尘征征地看见那张俊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脸上腾地红起来,心头猛地一悸。
就在季顼将要附身吻上她的唇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王爷,你在里面吗?”沈末明问道。
苏卿尘如兔子一般哗地站起身来,脸色已经烫的不像话,忙别开了眼,安抚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
季顼探手擦掉了她脸上的碎屑,见她这样子仿佛再逗下去就要夺路而逃了,这才收了心思道:“进来吧。”
沈末明刚打卡门,就见苏卿尘飞速转过身去,脸颊处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红晕。
他清咳了一声,朝季顼行礼道:“王爷,马江涛的确不知道流寇害了他大哥一家之事,他虽震惊但并不偏信与我,说是想见见自己的侄女。”
时珺留在驻地让春晚照顾着,孩子太小,先不说长途跋涉,如此动荡时局,怎能安全无恙的送过来。
季顼明白苏卿尘所想,便道:“孩子太小了,折腾不来,既然马江涛说想见见孩子就说明他心里已有动摇,他自会有方法探寻真相。当务之急是让赵永志倒戈,桓瑜已经身在京城,我们还需小心行事。”
沈末明颔首道:“赵府尹约我午后去找他谈通商之事,要在这和他说明吗?”
“先等等,流寇肆虐之事已经让廖修永散步多日,马江涛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他快坐不住了。”
果然,马江涛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兵,还没走到湖南就听得消息,他大哥所在的镇子被流寇劫杀,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几乎无人幸免。
次日,季顼就随沈末明一起见到了赵永志。
赵永志能坚持到季顼来,就说明他打心里不太相信桓瑜给他画的空头大饼。
马江涛这人认死理,但凡他拿不准的,说明此事八成可行。可若他咬定之事,大半都是感情义气用事。
只可惜头顶利剑高悬是真的,无论他心里是何想法,眼下最关键的是保住小命。他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见季顼过来就开始泪流满面地诉苦,道尽了近日与虎谋皮的心酸。
而当沈末明提点他,为何不写密信发兵?
赵永志将太极打的高深莫测,言外之意就是他还在等,虽说不信桓瑜,但战局变化莫测,稍有不慎站错了队,不仅没了乌纱帽连一家老小的命都得搭进去。
季顼抿了口备好的碧螺春,摇头道:“赵府尹,你这茶放久了吧?”
赵永志一怔,忙道:“王爷说笑了不是,这是太湖新茶,前两日刚送到的。”
“赵府尹是个讲究人,这才开春几天就喝上最新鲜的茶了。”
赵永志知道季顼在借茶敲打他,便赶着认错道:“下官知错了,都怪家里的内人嘴馋,托人从苏杭带了不少东西来,下官回家一定训斥她。”
季顼抬眼笑道:“尊夫人爱吃不是错事,本王记得清远也产碧螺春,为何舍近求远挑了太湖的买?”
“论茶香茶色还是太湖产的最出色,清远的茶与之相比虽说香味相近,但终究还是逊色一些。”
季顼敛眸轻笑了一声:“看来赵府尹是能看清孰强孰弱的。”
说罢,季顼起身要走,赵永志急忙拦下他,额顶上冒了不少冷汗出来:“王爷,您这何顾要走呀?”
季顼扬眉厉声道:“为何要走?赵府尹心中不如明镜一般。本王与赵将军乃莫逆之交,若非赵将军想借此引荐他的胞弟,本王岂会冒险而来?你当真以为本王差赵永哲那五万新军吗?”
话音落地,一方居室内落针可闻,赵永志手心满是冷汗,他知道二哥赵永哲早在关山之战时就已与晋阳王相交甚笃。
叫他前来接应的目的一是为了引荐自己,而是探听此战局虚实如何,毕竟桓瑜一支来势汹汹似有翻江倒海之意。
更何况马江涛也领着湘军再次把守,他就愈发犹疑不定。
可刚刚那迟疑的姿态已经惹怒了季顼,若不表明立场哪怕最后广州府出兵了,他也留不上一句好。
赵永志咬了咬牙,当即首肯道:“是下官有眼无珠,下官这就修书一封交于二哥,速请清君侧!”
见他提笔急书,沈末明想着一路上的那些湘军便诧异道:“这信该如何寄出?”
赵永志道:“我夫人明日便出发回广州,此信混做家书呈上。”
一旦事情败露,赵永志一家老小必不会被留下活口。
沈末明肃穆地行礼道:“府尹大义之举,沈某钦佩五体投地。”
赵永志叹了口气道:“沈从事折煞我了,为国为民赵某愿肝脑涂地。”
广州府一出兵,西南叛军就不足为提,余下的虎威军便可一鼓作气反扑京城。
翌日清晨,熹微的日光渗着薄薄地寒意,隐约起了曾淡雾。
一行马车出了韶关,沿着官路朝大道而去。
季顼收到了廖修永的传书,虎威军大败叛军,尽数获胜,现已往京城奔袭而去,这场仗终于要临近尾声了。
仗打完了,可安抚民意之责仍需担起,季顼本想将其留下一同返京,可沈末明再三推拒,便也不强人所难。
过了湖南,沈末明为他们二人备好了马车细软,挥袖作别。
车里装着干粮,苏卿尘将其掰成小块,一面喂着季顼,一面自己吃着。
直到解决了一张大饼,她才放下手,好笑地问着季顼:“原来王爷也吃大饼的,我还以为你瞧不上这一铜板一个的东西。”
季顼点了点头道:“的确难吃。”
“难吃你还吃了那么多?”
“谁叫你秀色可餐,瞧着你吃什么都觉得津津有味。”季顼侧头看向她,满眼都是暖意。
这是什么土味情话,苏卿尘一边腹诽,一边又悄悄红了脸:“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腻歪话?”
“那你可冤枉我了,”季顼用那只完好的胳膊托着腮,朝着苏卿尘眨了眨眼道:“心意相通,我所说皆为所想,可谓是无师自通。”
苏卿尘心中一悸,红着脸暗骂,这男人该死的魅力真叫人无处安放。
第36章 那是朱玉
回京抄的是近路,哪怕日夜兼程也是三日后才临近居庸关。
季顼沿途接到廖修永的喜报,虎威军夜袭京郊直接吞并了桓瑜大半人马。只可惜没抓住桓瑜,让他借机逃了,却抓住了怀着大肚子的苏嫣儿,问季顼该如何处理?
苏卿尘正靠在季顼肩头困得迷糊,突然觉得脸颊一紧,她睁眼就看见一双细长劲瘦的手捏在自己脸上。
“别闹了,我好困。”苏卿尘拍了那只手,又要迷糊。
“廖修永说抓到了苏嫣儿。”
苏卿尘慢慢睁开眼,反应了好久才震惊地问道:“桓瑜丢下一个孕妇自己跑了?”
季顼的语气淡淡的,却难掩鄙夷道:“过程如何尚未可知,但他的确这么做了。”
“那你们要利用苏嫣儿把桓瑜引出来吗?”
季顼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只是现在不能保证桓瑜一定上钩。
苏卿尘蹙着眉,将心里陈压已久的问题抛出:“你之前为何非要让苏嫣儿嫁给桓瑜。”
“不嫁过去,桓瑜未必谋反。”季顼看向她道:“我没有养虎在侧的时间了。”
早在一开始季顼就知道桓瑜藏着不少的亲兵,朝中有季顼在把持,桓瑜便不敢将心思留在京城的贵女身上。
直到江南一叙遇见了苏嫣儿,桓瑜便提议与苏府结亲,外人看来多是赞叹又是一对恩爱鸳鸯,只有明眼人知道怎么回事。
钱和权桓瑜总要傍上一个,与其让他计划败露暗度陈仓,不如将计就计把他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而且季顼还打听到了苏府秘辛,于是借着苏卿尘回府的名义安插了一处眼线,来盯着苏府的动向。
不过后来的事,也因为原主太过愚蠢搞砸了,这才不得不引季顼出马当面震慑她一下。
苏卿尘闻言感叹道:“你我本无缘,全靠他花钱。”
季顼眼睛一眯,看向她道:“谁花钱?”
“桓瑜呀,要不是他舍身试法,估计我还在街头要饭呢。”
“你好像对要饭很有执念?”季顼蹙着眉不由得想起她高谈阔论与地头蛇扯皮那一幕。
“虽说生活难有保障,但是架不住自由自在呀。”
“那请问苏姑娘,最近哪里不自在了,本王都自愿供你差遣了。”
还有这种好事,苏卿尘噙着笑看向他道:“任劳任怨?”
“在所不辞。”
苏卿尘颇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背过身去清了清嗓子,使唤道:“本姑娘肩膀酸了,你快来给揉一揉。”
季顼应声抬手,捏上了她的肩侧,眼前的少女微微倾头露出了一段细白的脖颈,在这昏暗的光下白得晃眼。
车内渐静,那陌生又熟悉的力度靠近脖颈那处变得轻柔,苏卿尘被他那略显粗燥的指腹刮着,觉得有些痒,心莫名跳快了半拍。
触感愈发集中在她脖子那处,苏卿尘趁着脸还没红就忙别过身去:“好了好了,不用揉了。”
季顼一脸惋惜,意犹未尽道:“苏小姐就这么差遣人?”
“我不习惯娇惯,点到为止就够了。”
“这是嫌本王捏得不好?”季顼故意叹了口气,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这是本王第一次伺候人,苏姑娘别见怪。”
苏卿尘耳根一红,含着羞意瞥了他一眼道:“那以后多给你机会,让你多伺候伺候。”
“荣幸至极。”
到了居庸关有一处驿站,季顼喊停了车夫,便带着苏卿尘进去歇息。
在车里蹲了好久,她一出马车被日光一晒有些睁不开眼,下车的时候一脚踩空。眼看要摔个狗啃泥,身子突然一轻,自己就被人拦腰抱在了怀里。
怀中的少女腰肢很细,全身加起来也没有多重,季顼把她安稳的放到地上,叮嘱道:“你多吃一些,太瘦了。”
苏卿尘想起京城遍地的美食馆子,大放厥词道:“那我放开了吃,你记得买单。”
只可惜驿站里只有阳春面这一个选项,纵使苏卿尘长了八张嘴也宰不了季顼多少。
居庸关的官道不小,除了他们这辆马车外,还停着几辆零散装货的大车。
苏卿尘吃饱了面,正发呆望天,余光里一个瘦高的男人扶着一个女人一起从驿站出来,二人都戴着高帏帽遮在脸上。
只不过男人背着的挎包好眼熟,苏卿尘诧异了片刻,思绪一转她猛然起身看向那处。
季顼问道:“怎么了?”
“是……是朱玉。”苏卿尘一急,只留下一句话,便脚不点地地冲了上去。
那挎包是她们逃难换男装时用自己的外裙赶制的,上面绣的紫鸢花是苏州特供,市面上根本不会有一模一样的。
苏卿尘三两步走到那人身前,拍住那人的肩膀道:“请问,你这包是哪里来的?”
那人回首看了一眼苏卿尘,没说话,又继续扶身旁的女人上车。
那女人的身形很小,手脚纤细,背影像极了朱玉。苏卿尘忙拉住那女人的手道:“朱玉,是你吗?朱玉!”
女人的手很凉,被她抓着也没有丝毫反抗,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苏卿尘察觉到了不对,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她下意识要伸手掀开那顶帏帽,可身边的男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直对她喉咙而来。
“啪!”匕首还未触及苏卿尘,就被身后弹出来的筷子打偏了方向。
驿站上歇脚的人一看见他们要动手,急忙慌乱逃窜,都知道最近不太平,刀剑无眼谁敢留下来看热闹。
季顼一把揽着苏卿尘,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那男人的距离。
“哈哈哈,真是冤家路窄,”那男人掀开了帏帽,露出了一张阴狠的脸,“吴江在此见过王爷与苏小姐。”
苏卿尘怒火冲天,脑中不断想起马时寅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她咬碎银牙吼道:“吴江!你这个畜生!”
吴江喜滋滋地受了这一声骂,滚刀肉一般梗着脖子一把掀开了身边人的帏帽,那果然是朱玉。
朱玉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双眼放空无神,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都浑然不觉。
那匕首锋利得很,轻轻在朱玉脖子上一搭就是一道血痕。
吴江提着嘴一笑,满眼狠意:“苏小姐,你真是恩将仇报,那日地牢里若不是我好心告诉你,你能逃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