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尘!”他挥着信招呼道:“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
苏卿尘兔子一般蹿了出来,念叨着:“什么呀?”
“估计是情书。”
苏卿尘一把抢过那棕色的信封,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拆开蜡封,将里面的信纸抽出。
她有幸见过季顼的字,劲瘦有力,矫若惊龙,这几张小楷都是他的字,看着字都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书信上说桓瑜在皇宫内的亲兵大半都被消磨掉了,现在他守在宋太后和小皇帝身边负隅顽抗,大约再有两日便能拿下皇城。
还提到苏卿尘近来状况不好,胎可能要保不住了,正请了医生过来瞧,叫她不用为此劳心。后续几张便是告诉她府内的管家是季顼亲信,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都可以向管家去提,不用不好意思。
季顼的信不算长,短短三篇甚至连门口车马的小厮叫什么都提到了。
苏卿尘约往下读,手中的纸约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一着急直接看向最后一行。
最后一行的墨迹很深,好似用力更狠了些,写着八个字:思卿成疾,石药无医。
思卿成疾,石药无医。苏卿尘念叨着这句话,思绪又飘到那日,庭院夜深,季顼看向她那深色的眸子,视线专注又旖旎,好像会黏在她身上,要将她烙印在脑海里。
张绪一脸吃惊地看向她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这上面是写了什么臊人的情话?”
苏卿尘清咳一声,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打岔道:“没什么,你是不是没吃饭呢,快进来饭都要凉了。”
“饭凉了没什么,吃一嘴狗粮才闹心呢。”
二人打闹着跑进院子,就见朱玉坐起了身子,半倚在床边。
“朱玉!”苏卿尘眼睛一亮,急忙扑到她床边,“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朱玉努了努嘴,眼眶一红,豆大的泪水便流了出来:“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流泪好似会传染一般,苏卿尘也热起眼眶,伸出手紧紧地抱着朱玉:“你受苦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朱玉哽咽地摇头道:“银票都在我这,除了遇上吴江我没吃什么苦,倒是小姐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苏卿尘抹了一把脸,看向朱玉道:“你看我,最近还胖了一些呢。”
说胖那是和刚从叛军营出来相比,的确是胖了点。可若是和苏州城那时比,她还是瘦削不少。
苏卿尘忙转过身,对正在收拾针灸袋的胡郎中连连道谢,情真意切地更是泪如雨下。
胡广邈捻着胡须摆了摆手,提着药盒去一旁继续收着。
闺蜜相见总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张绪拉着胡郎中坐在旁边吃酒,留这一方天地让她们二人互诉经历。
朱玉原本运气不错,分开后没多久看押他们的叛军就被缉拿了,她趁乱跑出去后又沿着官路向湖南去寻她。只可惜碰上了吴江,都怪心急则乱她才信了吴江的鬼话,被骗到这了。
苏卿尘也把自己的遭遇告知,只不过省去了叛军营和坠崖那日的惊险,又将自己与季顼心意互通之事告诉了朱玉。
话匣子一打开就要收不住了,眼看夜深,胡广邈提醒朱玉身体才刚刚恢复不宜过劳,这才分开这俩叽叽喳喳地小鸟。
张绪刚踏脚出门,抬眼就惊嘘了一声:“这天咋这么黑,连月亮都没有。”
“阴天下雨,估计还是不小的雨。”胡广邈跟着他后面走出来,又回首嘱咐屋里的女孩道:“关好门窗,春雨寒冷,切莫贪凉。”
苏卿尘应了一声便趿拉着鞋,从窗边探出脑袋朝天上瞧了一眼,也惊道:“这天?”
天色深沉,如刷上几层的黑漆,无星无月,像一张能吞噬一切的大口。四周无风,连树枝都一动不动。
苏卿尘挥别了他们,转身躺回床榻上,心里莫名觉得不太舒服,多半是被这天色影响,让她心里好似被压了一块石头一般,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辗转了好一会,也没能忽略身体上的微末不适,折腾到了清晨才缓缓入睡。只是刚闭上眼没多久,一声惊天的大雷平地而起!活似在天上放了颗炸弹。
霎时间,暴雨如注,门外硕大的雨珠将石板地砸得又闹又响,噼里啪啦,仿佛有人在外面倾倒玻璃珠一般,延绵不绝。
苏卿尘心里莫名一紧,无端的烦躁涌上心头,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就再也睡不着了。
清晨,管家敲响了门将早饭送了过来,他身上虽然穿着雨披带着蓑帽却还是被这暴雨浇了个彻底。
苏卿尘本想拜托他为自己传封信,可见状便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应当是天气原因,她边擦着食盒上的积水,边默默地想着。
再等一等,明天一切变成了定数,季顼很快就会回来了。
京城是多久没下过如此大的雨了,瓢泼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才变成了微微细雨,仍旧不愿停歇地挥洒着。
苏卿尘被天气影响的食不下咽,一天下来就喝了一碗凉粥,心里不停地突突着。
张绪见状又主动请缨,跑去了一趟虎威军营。
多半是雨天泥泞路不好走,眼看要熬到天黑,可院里依旧安静地不像话,张绪至今没有回来。
朱玉将悬挂的貂绒大氅拿下,披在苏卿尘身上道:“小姐,别担心了,晋阳王人中龙凤,又手握重兵不会对付不了桓瑜这一批残兵的。”
按理说也是,季顼的几万虎威军已经将京城围得如铁桶一般,将桓瑜拿下犹如瓮中捉鳖,自己根本无需顾虑这些。
苏卿尘微微颔首道:“说的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
雨后风冷,苏卿尘碰到了朱玉微凉的双手,点头道:“我们关上门,坐回去等。”
甫一转身,她就听到身后有人踏雨而来,脚步慌乱急迫,直接冲到苏卿尘院前。
“卿尘,不好了。”张绪紧绷着脸,“晋阳王他遇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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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此生最爱无他
细雨如丝,天色将晚,暴雨后的京城被一片大雾笼罩,静得出奇。
一阵马蹄声起,街上一匹棕色骏马驰行,直入皇城。
皇城守卫已非禁军,而是身着黑甲的虎威军,甲胄上还沾染着未被雨水冲刷掉的血迹。
等张绪驾马还未停稳,苏卿尘就跳了下去,蓝色裙角下满是泥泞,她冲到卫兵前拿出自己的蟠龙玉钩道:“我要见廖修永。”
虎威军人等不见得认识苏卿尘,但绝对不会认错晋阳王的玉钩,守卫便不敢怠慢,急忙跑去通传。
季顼中毒之事,早就被廖修永封锁了消息,当他听到来找她的人是苏卿尘,还以为苏卿尘是在王府里等不及了,才跑来皇城找人。
一路过来,廖修永自认还是有九成把握能将苏卿尘哄回去等着。
“苏姑娘,”廖修永满脸笑意,却难掩眼下疲惫,“你怎么过来……”
话还没说完,苏卿尘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拉出城门低声质问道:“季顼遇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让你瞒着你就瞒着,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苏卿尘气到发抖,她双眼微红瞪着廖修永,见他视线左偏带着假笑,就抢在他说谎话前道:“你是不是要说我多虑了,季顼没事?不要想着给我讲故事,如果你不带我去见他,我就一头撞死在城门之上。”
说罢,她放开廖修永,二话不说卯足了劲儿朝着砖红的城墙冲去。
廖修永没功夫去猜她从哪得到的消息,见人要寻短见,登时急了,大喊道:“见!我带你去见!”
苏卿尘一个急刹,停在守城的虎威军前:“麻烦开下城门。”
廖修永:“……”
事已至此,廖修永也没有再瞒着她的必要了,就将事情原委与苏卿尘一一道来。
两日前暴雨,虎威军接着雨势奇袭皇城,将桓瑜的残兵败将一网打尽,可唯独没找到桓瑜。后来他们抓到了桓瑜的亲卫,得到他逃去宋太后宫殿的消息。
小皇帝与宋太后住在一起,季顼生怕桓瑜要玩一出鱼死网破,他连甲胄都没卸,提着滴血的长剑直入寿康宫。
这一副地府修罗的模样吓坏了不少宫人,他冷眉冷眼地大步向前,一推开门看见的竟是饮毒自尽的桓瑜,而宋太后则是抱着小皇帝瘫坐在地上哭泣不休。
宋太后也是奇怪,见到季顼前来相救不仅半分感谢没有,将死死护住小皇帝,不让人带走他。
季顼只当是她被吓昏了头,让宫人将皇帝带离这血腥地好好休整,又将桓瑜的尸身抬走。反贼已死,大功告成,正当他抬脚要走之时,却被宋太后叫住了。
许是很久未见,宋太后想多留季顼说些贴己的话,便喊他进屋多坐片刻。
彼时暴雨如注,冷风瑟瑟,宋太后便将门窗关进,屋内只有她与季顼二人。
廖修永讲到此处捶足顿胸好不后悔,他当时隐约觉得奇怪。宋太后与季顼虽是亲母子,却总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怎么今日就反常的主动要聊,而且还是在桓瑜蹊跷死后。
他侥幸的想,二人终究血浓于水,宋太后没准就母性大发了呢。便就留在院外候着,可两刻钟过去,仍是没人开门出来。
廖修永这次意识到不妙,当场带人冲进去,一股奇香扑面而来,而地上倒着季顼和宋太后二人。
这股奇香就是将转归丹磨成粉后,倒进香炉里焚烧而来,浅闻一下边觉得四肢酸胀,可若闻了这么久必定中毒已深。
宋太后当场撒手人寰,而季顼也嘴唇青紫,脸色惨白,气若游丝。
究其原因,都是桓瑜在临死前下的套。他一开始冲进寿康宫是真要杀小皇帝灭口,可他看见宋太后时便不这么想了。
杀了小皇帝,无疑是在给季顼做嫁衣,桓瑜只想让季顼不痛快,当然死了最好。
他知道宋太后一直忌惮季顼,便故意说季顼平叛之后一定会杀小皇帝自己登基,不过多时他便提剑而来。还说自己叛乱全是由季顼一手造成,暗讽他明着清君侧,实则是觊觎这天子之位。
在死前,还表忠心地朝着小皇帝行大礼跪拜,而后吞下袖口上的毒药自尽。
宋太后全然相信了桓瑜的鬼话,再加上季顼走进来时一副刚杀过人的表情,便更让她笃定季顼才是要谋反的人。
所以她才借故留下季顼,点了带有转归丹的熏香,要与他同归于尽。
转归丹口服是有解药的慢毒,可混着香灰吸入就是劲头十足的奇毒。
说宋太后愚蠢,可她却在死前将转归丹的母虫毁了,太医院竭尽全力将季顼救了过来,但是积重难返,季顼只有一个月好活了。
苏卿尘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她垂眸问道:“一个月……季顼真是宋太后的亲生儿子吗?”
“若你见过宋太后便知道,他们长得很像。”
“虎毒不食子,她怎么狠得下心。”苏卿尘胸口闷闷地,不解也替季顼不值,“太医院里没有转归丹的解药吗?”
“古方上的解药都需要用母蛊做药引,我已派人去云疆再寻母蛊,八批人马快马加鞭,定能救回顼之。”
廖修永这话多少还是有安慰苏卿尘之意,毕竟云疆地大,善用巫蛊之人虽多却杂,这八批人若有一批得到都算万幸。
苏卿尘想到在医馆时,张绪曾说找到了转归丹的解药,她忙道:“我身边也有个人贯通古今医书,他也可以帮忙。”
“可是城门口等候哪位?”
“是他,麻烦廖大人稍后也将他传进来。”
临近正安居,院内一片肃穆,黑甲士兵满脸铁青的驻守在门口,一言不发。
苏卿尘抬手将眼角的泪滴抹去,长吁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点满了油烛,堂中还有几位侍女正在煎药,一股浓郁的药材味蒸满了房间。
苏卿尘轻手轻脚地走到季顼床前,见他紧缩双眸,脸色惨白,冷汗不止,心中好似被揪住一般,不愿再想太医院给她下得最后通牒。
一个月?一个月够做什么的?她都来不及与季顼好好地说一说自己的故事,自己是怎么出现在他眼前,又怎么喜欢上他的。不管季顼好不好奇,她都想说给他听。
苏卿尘抓起季顼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滑落,滴到季顼的指尖上。
或许是心有灵犀,季顼指尖好似被烫了一样,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向苏卿尘那刻便什么都明白了。
来不及埋怨廖修永,他就被眼前的少女拥住了。那少女好生霸道,她扑在季顼身前,在他耳边委屈道:“你的心好狠,还想着瞒我到什么时候。”
不等他辩解,就觉得耳朵一热,耳垂上一阵温热又疼痛,苏卿尘竟然咬住了他的耳朵。
如发泄心中怨气一般,苏卿尘用牙齿厮磨片刻,还是不忍心让他再受伤,就松开了嘴威胁道:“上次在湖南你说狠话冷落我,加上这次你受伤又要瞒着我,我是有多好的脾气还没和你翻脸。我警告你,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再瞒我了,听到没有?”
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好似被人欺负狠了,哪里还有一丝威胁人的气魄。季顼心中一动,抬手抚上她的头轻声应道:“我答应你,以后都不瞒你。”
这一声宠溺,叫苏卿尘怎么也听不够,听不腻,她俯身在季顼身边哭了好久。再抬眼时,眼睛肿的发红,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药,微微吹凉送到季顼嘴边,没好气地说:“张嘴。”
虽然还是余气未消,但喂药的动作很是轻柔,仿佛季顼已是个瓷娃娃,稍一用力就会被打破。
季顼的状态还是不好,他看向苏卿尘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的散开,周身疲惫如洪水猛兽一般将他吞噬,可他却仍不愿意移开眼,好似再要看够一辈子一样。
那视线太过灼人,苏卿尘伸出手遮在他那双含情的眼上:“睡吧,我一直都在。”
云开日出,东方即明,张绪要了一辆马车匆匆赶回苏州研究解药。
廖修永也将胡广邈和朱玉接进宫里,一同照顾着。
太医院的汤药里有吊神的药,再加上胡广邈的针灸辅助,季顼的气色比前日好了不少。
苏卿尘坐在床边为他削苹果道:“你从小到大都这么乖吗?”
这世上敢说不可一世的晋阳王乖,估计只有苏卿尘一人这般神勇。
季顼提起嘴角道:“你哪看出我乖了?”
“昨日那药我尝了一口,苦得差点没把胆汁吐出来,你倒是连眉头都不皱,一口接着一口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