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事情尚未解决,而今又出现新的迷雾,江夏再次觉得,她果然只适合宅在洞府看话本。
江夏:“还有没说的吗?”
“没有了,”赤北认真道,“我知道的就这些,句句属实,绝无半分假话。”
“你说谎!”
房门倏地被人从外头推开,刘瑞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瞧他那神情,显然听到了赤北方才说的一切。
他红着眼,急切地拽着江夏的衣袖:“神仙姐姐,你不要相信他,他在说谎。”
“我爹爹亲口对我说了,就是赤楠那个畜生杀了他,他不会骗我的!”
对此,江夏的反应是,将衣袖从他手拽回来。
小小的动作,对刘瑞的伤害却是巨大的,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片刻,随即疯了似的逃离房间,不见踪影。
见此,沈靖尧本想追出去,却硬是江夏拦了下来。
“随他去,明天他就会回来。”
沈靖尧本想再争取一下,但见江夏神情认真不像是说大话,只好转道去追问赤北。
“清水村的守护神,你要怎么解释?你们若想报仇,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来,何须这般把人耍得团团转?”
赤北冷笑:“他们凡人给我的族人设下陷阱的时候,可曾想过光明正大?”
“还是你觉得,因为你们是得天道庇佑的凡人,所以我们活该成为你们的口中食!”
饶是沈靖尧平日再能说会道,此时也被怼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还是江夏看不下去,出言解围:“这是你和清水村的事,与我们无关。”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救你一命,你告诉我消息,我们之间已经两清。所以三日后,我会遵照约定把你交给清水村,。”
那时赤北已经度过虚弱期,想要从凡人手中逃脱可谓轻而易举。
赤北的态度不由得真诚了几分:“多谢。”
沈靖尧显然也听出了两人的潜意思,极度不赞同地看向江夏:“仙子这是,要偏帮他?”
江夏淡定回望:“你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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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江夏说得那般,翌日,刘瑞全须全尾地回了刘家。
一进门,他就直奔江夏暂住的客房,跪在两人跟前大哭:“神仙姐姐,您神通广大,求您救救我父亲,求您救救他!”
对于刘瑞来找自己救刘长贵,江夏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那天遇到林子后,她就在想,刘长贵的魂魄是否有可能还存在于这世间。否则凭刘瑞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么多事?
另外,从清水村村民的描述中可知,刘长贵生前乐于助人,做过许多好事,最后更是为了救人被歹人害死。
天道最喜欢这样的人,所以他身上必定会有功德护佑,以此在世间游荡。
不过游荡了近十年,倒是让江夏没有料到。
江夏:“告诉我,你父亲在哪儿?”
“顺便把眼泪擦了。”
刘瑞忙依言照做,而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碎成几瓣的玉珏,捧到江夏眼前,“爹爹他在这里。”
不等江夏问及,他便主动解释道:“七八年前,父亲去府城的时候,曾遇到一位游僧,对方算出父亲命中有一劫,便赠了这枚玉珏,要他随身携带。”
“可是爹爹却托人、托人把这玉珏带回来给了我。”
素手拂过,江夏能感觉出玉珏上微不可查的灵气,以及住在里头的快要消散的魂魄。
“他被人打伤了?”
“对,”刘瑞眼泪又禁不住地往下掉。
“前几天,爹爹听到赤楠和一个黑影人在密谋,说有个姑娘不久后将会出现在,距里我们村不到半天脚程的林子里,这人对那个什么尊上十分重要,一定要把她抓住。”
“后来爹爹不小心被他们发现,就被打成了重伤。”
“他撑着一口气逃回来把这些告诉我,随即便进了玉珏,再没有出来过。”
距村半天脚程的林子…
江夏敏锐地抓住他话中的关键。
如果没有记错,她初来这个世界,便是置身在一片林子里。好巧不巧,那儿离清水村可不就是半天的脚程。
有人,早就料到她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比之江夏,沈靖尧在意的倒是另一件事。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是离家出走,根本不是被人逼着去府城上学,对不对?”
刘瑞急着让江夏出手救人,非常老实地认了:“…对不起沈哥哥,我对你们说谎了。”
“可那时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赤楠打伤了爹爹,又一直看我不顺眼,想把我除掉,我只能赌一把。”
赌自己能找到那位“对尊上非常重要的人”,赌江夏就是那个人。
万幸,他赌赢了。
说来说去,就是两个成年被一个小孩子给耍了,其中还有个活了上百年的修士。
江夏的脸色有些难看。
沈靖尧倒是比她好些,继续问道:“那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父亲住在玉珏里的?”
刘瑞:“…六岁。”
孩童生来纯净,比成人更容易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而况刘长贵还是他的血脉至亲。
“爹爹告诉我,他死后便一直附在这玉珏上守护着我和娘亲,但怕吓着我,所以不敢出现。”
说到此处,刘瑞再次磕起了响头。
“神仙姐姐,我爹爹他是好人,他不该死,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他!”
“求求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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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说来也是无奈,自从到了清水村,类似的话江夏听了不知多少遍,尤其是那个“求”字,她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况且她是修士不是仙人,何来起死回生的神力?
是以,江夏冷淡地避开了刘瑞的大礼,不带一丝感情道:“我无能为力。”
“您是神仙,怎么会无能为力呢?”
刘瑞的态度更加卑微,他以为江夏是在因自己骗她的事生气,故意不愿意应允。
“神仙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骗你和沈哥哥,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只求您救救我爹爹,求您救救他…”
说着,他又要拿头去撞地,本是稚嫩的前额,几乎被他磕出个浅浅的小坑。
江夏:“…”
江夏虽然冷着脸,却也见不得人这般,尤其对方还是个孩子,就在她打算强制让刘瑞停下来的时候,刘夫人推门走了进来。
她快速同江夏并沈靖尧见了礼,随即一把将刘瑞抱在怀里,声音哽咽:“瑞瑞,不要让神仙为难。”
“娘…”
如形单影只的幼崽找到依靠,刘瑞“哇”得一声在刘夫人怀中哭了出来。
江夏半躲在沈靖尧身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到底还是软了几分。
“…我虽不能复活刘长贵,却能让你们同他见上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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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甫一合上,悲痛欲绝的哭声便传了出来。
不欲听见他们一家人的私房话,江夏拉着沈靖尧想要走得远些,不想还没碰到衣袖,就直接被他甩开。
这可真是稀奇事!
江夏不由得侧目,一直以来都是她嫌弃沈靖尧,今儿倒是被他嫌弃了一回。
沈靖尧还在为江夏偏帮赤北的事情不高兴。
在他眼里,清水村村民是弱者,仙子身为强者合该惩强扶弱。可她不但不这么做,反倒站在赤北那一边,这与助纣为虐有何区别?
最要紧的是,如此他不就站在仙子的对立面了吗?
沈靖尧的想法江夏虽然不甚清楚,但也猜得差不离,不过她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
在修真界,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法则。
从前,清水村的村民是强者,所以他们肆意捕杀赤虎,导致其族血脉凋零。
而今,强大起来的赤楠带着赤北回来报仇,曾经的弱者进化成了强者。
江夏做的,不过是站在中立方,冷眼看着这一切而已。
说来说去,道理其实只有一个,想要不被人欺负,那就变得更强大,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考虑到沈靖尧是个文弱书生,这些残酷的真相,就不要告诉他了。
两人在外头没站多久,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紧跟着露出了刘瑞的脸,那通红的眼眶、发白的嘴唇无不昭示着,这孩子刚刚大哭了一场。
“神仙姐姐,沈哥哥,爹爹请你们进去,他有话想和你说。”
“知道了。”
江夏依言走了进去,随即就发现,刘长贵的魂魄淡了许多。
为了让刘家三口团聚,江夏将半身的灵气都灌进了玉珏,可这才多久,对方的神魂就淡成了这副模样。
若不是在室内,只怕都瞧不见他。
刘夫人和刘瑞方才止住眼泪,又有了往下掉的趋势。
刘长贵反倒似无所觉,恭敬地朝着江夏拱手:“多谢神仙姑娘,让我见到了他们娘俩最后一面,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不必。”
江夏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吗?”
“能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刘长贵笑道。
想了想,他又不放心地叮嘱刘瑞:“瑞瑞,以后爹不在了,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一定要照顾好你娘,知道吗?”
刘瑞咬着嘴唇,拼命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我知道、爹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娘的。”
“那就好。”
有了这句话,刘长贵算是彻底安了心。
他的身形越来越淡,便是在室内也看不清了,俨然是消散的预兆。
就在这时,他突然张了张嘴,对着江夏说了些什么,然而空有嘴型,没有声音。
江夏微愣,而后了然地点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刘长贵的魂魄彻底消散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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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刘长贵最后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也让小生听听呗?”
从刘家出来,到江夏把装有林子的符纸送到刘婶家,沈靖尧几乎是一路跟在江夏身后,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刘长贵死前到底说了什么。
江夏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不是生气,不想搭理我吗?”
“小生…”
沈靖尧语塞,只能甩出耍赖大法,“若仙子肯据实以告,小生便不生气了。”
倘使旁人说出这番话,江夏肯定扭头就走,但现在这人是沈靖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江夏开口道:“刘长贵让我帮他,同那些亡灵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沈靖尧挠着头,表示没听明白。
江夏耐心解释道:“刘长贵一生做尽好事,得天道庇佑,又有一枚含有灵气的玉珏,所以他死后他才能以魂魄的形式存在。这些你都清楚吧?”
沈靖尧像个乖学生,认真点头。
江夏:“但仅靠这些,不足以让他在这世间待了近十年。”
自打在山洞遇到林子的那天,江夏就发现,清水村附近十分干净,几乎没有一只游荡的亡灵。
抛开死于赤北手中的村民不说,在这近十年的时间里,清水村就没有一个人离世吗?
人死就会有魂魄,可这里却这么干净。
故而,江夏合理怀疑,那些魂魄有可能都被刘长贵吞噬了。
此人身负功德,比之一般人的魂魄都要强悍许多,吞噬普通人的魂魄可谓轻而易举。
当然,一切都是猜测,江夏并没有证据。
直到刘长贵走之前和她说了那番话,才让她的猜测被证实。
沈靖尧是个读书人,以往哪儿听过这种事,人死有魂魄就算了,魂魄竟然还会被人吞噬?!
好半晌,他才逐渐找到自己的声音:“那、那些被吞噬的魂魄,最后会怎么样?”
江夏:“几乎等同于魂飞魄散,再无投胎转世的机会。”
“可、可刘长贵他、他不是为了救人而死的吗?”沈靖尧想反驳,声音却越来越小。
谁规定,生前是善人,死后就不能是恶鬼呢?
见他自己想通了,江夏有些欣慰道:“不怪你会这般想,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魔气,它最能勾起人心底的欲望,并将其放大。”
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便是道门的大能来了,也不能保证绝对会坚守本心,而况刘长贵只是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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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江夏依照约定把赤北交给了清水村。
事关人命,村长及几位族老都不敢耽搁,当天下午就召集村民聚集在曾经的广场。
很快,除了刘家母子外,所有村民都到了。
众人围成一圈,将被五花大绑的赤北围在中间。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但众人的心态和地位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昔日的守护神,如今是他们的仇人。
许是适应不了身份的转变,场上一时有些安静。
倒是赤北,他的目光嘲讽地掠过每一张面孔,因好奇他们想做什么,倒也没急着逃走。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终于有了轻微的动静。
只见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村长,拄着拐杖一点点挪到了赤北身边,而后颤颤巍巍地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赤北皱眉,不明白他们这是要搞哪一出。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须臾,老村长在拐杖的帮助下,跪在了赤北面前。
跟着,所有村民都跪了下来。
村长适时开了口:“身为一村之长,老夫没有管好村民,纵容他们肆意捕杀你的族人,是我们清水村对不住你们赤虎一族。”
对于今天,赤北曾预演过无数次,他想过村民们会打他骂他杀了他,唯独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对下跪道歉。
在他愣神之际,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你和长贵也害死了我们的许多村民。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便杀了你,我们失去的亲人也都回不来。”
“既然如此,何不若让所有的恩怨都在今天了结,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