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大妞他爹,真是对不住你!”
秦大丫见族长都如此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能牙一咬脚一跺,扔下句话便去了。
秦家简陋,走至房门不过几步路,秦大丫没一会儿便捧着个小盒子出来了,盒子上略有层灰,可见是有段时间没有打开过了。
秦大丫将盒子打开,递给如今主持大局的族长:“族长,您看嘞,都在这里头嘞,大妞他爹写的。”
秦子衿只见族长拿起一封书信,凝眉端详,半晌不说话,便悄悄问秦大丫:“娘,到底咋回事嘞?”
“哎,过会你就晓得了,这白眼狼真白费你爹一片好心嘞。”
秦子衿听完,只能乖乖站着等待面前的族长看完后再发话。
谁知族长并没发话,而是看着秦子衿问:“大妞,我记得你上过几天学堂,识字嘞,念给大柱听听。”
秦子衿面上尴尬一笑,在场的谁不知道原主从前上了几天学堂,便吵着不读了,秦家人疼她,也便依了她,由着她在家中帮着干些农活,没再动送她去学堂的心思。
所以乡里人一直都当原主也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怎的族长还让她看书信呢。
秦老太一听也是又惊讶又羞恼:“族长,咱大妞不识字嘞,这……退了学堂的银两,还是您去帮咱要的嘞。”
族长却呵呵一笑:“秦老太莫急,大妞还没说话嘞,我今儿个瞧着大妞倒是个聪明孩子,让她看看嘞。”
“奶,我试试罢。”
秦子衿安抚好秦老太,接过秦老太书中的书信看起来,正好她也想知道女尊国的文字是否与文献中记载一致。
细看下来,这女尊国文字与文献中记载倒是出入不大,秦子衿基本可以读懂,只是有个别字是繁体写法,她大致也看得懂。
原来,原主她爹的去世真的另有隐情,只是却不似大柱所言罢了。
秦子衿清清嗓子,对着大柱念道:“妻主,子琅下水救人实属自愿,切勿怨恨她人,大柱爹娘已去,只他一人,实在可怜,望妻主与母亲多加照拂。另子琅落水体弱,恐不久于人世,切勿告知大妞,恐伤及兄妹情谊,妻主勿念,愿妻主再寻好正夫,子琅去后,必佑妻主一世安乐。”
秦子衿念完,秦老太和秦大丫皆是一脸悲戚,偷偷抹泪,悲伤使她们倒是忘了询问大妞怎的突然识字这事。
大柱的反应倒是激烈的多,他突然站起,因长久跪着有些站立不住,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却扶住门前的树干,嘶红着眼,指着秦子衿吼道:“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族长自有分晓。”
秦子衿一脸云淡风轻,轻蔑地瞄了大柱一眼,对着杀害原主的凶手,她实在无法对他的境遇产生共情。
秦家上下养他这么多年,从不用他干重活,对比旁家对男儿家的轻贱,秦家对他实在是宽厚。
而他,却只听了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就将自己的恩人臆想成自己的仇人,甚至对与他无冤无仇的原主痛下杀手,实在是忘恩负义之徒。
还是说,他心里希望这就是真的,这样大柱就能为自己的嫉妒找个合理的借口呢?
“大柱,大妞念得没错。你确实错怪人家嘞,相反,秦家还是你的恩人嘞。”
族长顿了顿,又接着说,
“这蓄意谋杀,大柱你先前已认了,得见官,但这男子杀害女子按律法,判的是亲属同罪,可这杀害的就是亲属,我也有点不明白嘞,还得看官家老爷怎的判……”
“奶,您救救我,大妞……大妞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她……她没死啊,奶,呜呜呜,我就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听奶的话,对,还有大娘的话,我专心伺候大妞,赎罪……”
听到要见官,大柱终于慌了,一把跪到秦老太面前,对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砰砰砰”不停磕头。
秦子衿嗤笑:“没死便不用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了吗?”
“大姐,求你救救我吧,你以前对我很好的呜呜呜,求你救救我吧,我以后给你做牛做马,何况……何况你还活着啊……“
大柱见秦子衿一副痛恨自己的模样,便跪着移到秦子衿的面前痛哭,毕竟究竟送不送官,还是得秦子衿这个当事人说了算。
“表弟你也知道我从前待你不错,你推我下水的时候想过这些吗——!”
秦子衿问完之后,觉得胸中自穿过来时便时时存着的一股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想来原主也是不甘心的,被自己信任之人所伤该是何等痛苦。
这点,秦子衿在前世被自己父母辱骂的时候便可以感同身受。
“奶,你们说要为了我爹娘照顾我的,现在你们要送我见官,我还不如死在这里去见我死去的爹娘!”
大柱见秦子衿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便依旧去求家中最心软的秦老太,还搬出自己死去的爹娘,道德绑架可是一把好手。
“表弟,我现在好好站在这里是我命大,这不是减轻你犯下的罪行的理由!”
“是嘞,大妞可昏迷了好几天,差点就跟她爹去嘞。”
秦大丫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大柱,想想就后怕,差一点她就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
“娘,您现在可不是心软的时候嘞,你看看把这孩子纵容成什么样子,这次可以推大妞,下次……”
秦大丫知道秦老太是个心软的主,又因为大柱早死爹娘,自小便对他格外纵容,终于纵容成这副不知天高地厚,自私自利的模样。
秦老太好像下定决心般,对着族长鞠了一躬:“一切,都听族长的。”
说完,也不看大柱的反应,似乎是怕看了心里就会想起他早死的爹娘而心软。
族长见秦老太一家终有决断,当即也不含糊,随即派手下跟来的人压着大柱去见官。
“族长,请稍等。”
秦子衿礼貌喊停,行至正被两人扭着的大柱面前,面色陡然狠厉,扬手,便给了他一个毫不留余力的巴掌。
女尊国女人本就力大,秦子衿这一巴掌丝毫没收着力,打得大柱狠狠歪过头去,半边脸已然肿起,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这一掌,是替差点死去的我和被你恩将仇报的娘和奶打的——!”
“族长,请送他去见官吧。”
秦子衿打完,便恢复成那副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的模样,腰杆挺得笔直,丝毫看不出来她也有如刚刚那般面色狠厉的模样。
“她们送去就行嘞,证据刚刚都整理好嘞。”
“大妞,我问你,你可想继续去学堂嘞?”
随着大柱的哀嚎声渐远,秦老太和秦大丫听着族长的这一问,倒是突然反应过来,纷纷对着秦子衿询问。
“大妞,你怎的突然识字嘞?”
“大妞,你告诉奶,你既识字咋不去学堂嘞?”
秦子衿被问得有点懵,刚刚只顾着在族长面前刷个好感,却没想好怎么圆她突然会识字这件事了。
秦子衿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族长却又发话了:“秦老太,大丫,我瞧大妞这孩子倒是聪明,处理这事也有条理,如今又识字嘞,这么好的苗子不念书,在家种田,真是可惜嘞。”
族长这话倒是给了秦子衿灵感,她装作不好意思般,挠挠后脑勺,又扭扭捏捏道:“我……我看奶和娘种田供我念书太苦嘞,念书太费银子嘞,所以……所以我就说我不想读嘞……”
这话倒是逗得族长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倒是个懂事的嘞。但你可知道,这种田是最苦的差事,你若想靠你给你奶和娘好日子过,只有靠念书嘞。”
秦子衿装作听不懂般问族长:“真……真的吗?”
族长是个惜才的,乡里识字的就算加上她也不超五人,如今见到个才念了学堂没几天便识了这许多字的,再加上这孩子今天处理大柱这事从不被大柱牵着鼻子走,话不多却句句要害。
族长更是觉得大妞这孩子是个有本事的,若是……若是继续念下去,保不齐咱乡里也出个举人光宗耀祖嘞。
想到这,看大妞的眼神更为赞许加柔和,上前狠狠在她头上揉了两把:“当然是真的嘞,族长还能骗你不成!”
“你既识字,就好办!我家还有些书嘞,大妞你跟我回家拿!过两天我再领你去学堂师傅那赔个礼。
我的面子,师傅还是要给的,大妞你以后高中了可别忘了咱们乡!”
“哎呀,族长——!大妞,还不快谢谢族长嘞。”
秦子衿闻言倒是一愣,她来到这个世界纯属偶然,惩治大柱纯属是占了原主的身子替原主报仇的缘故。
未来的路怎么走,她倒是真的还没有想过,本想着随遇而安,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体会体会田园生活,跟两个真心爱她关心她的亲人平平淡淡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如今,族长显然把另一条更艰辛的道路——科举,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前世是块读书的好料子,一路从重点高中读到重点大学,再直博,学习上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从未遇到什么困难。
但重活一遭,科举与前世的考试选拔截然不同,人才选拔更为严苛,耗费的心力也要更多,甚至有可能前功尽弃,读到老也不过是个老童生。
她真的可以吗?
秦子衿看向此时正一脸高兴的秦老太和秦大丫,二人听到她能识字是由衷的自豪和欣慰。
而这正是她前世苦苦寻觅不得的亲人的关怀。
罢了,秦子衿心想。
哪怕是为了这一世她的奶奶和娘亲,她也要拼一回试试。
何况,读书,是她一直以来热爱的事情啊。
想到这,秦子衿的心中已豁然开朗,于是她笑着对族长鞠躬:“谢谢族长,我会努力求学的,大妞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
第三章
族长笑呵呵受了秦子衿这一拜,才摸一摸袖口的刺绣沉吟道:“既已是读书人,大妞你这名字可不雅嘞。”
秦子衿一听,顿时有种寻到知己的感觉。
天知道,她自从来到这里,听着周围人左一个“大妞”,右一个“大妞”地叫了这么久,却还是没办法适应这个名字。
好歹她前世也是汉语言文学的博士,不说学富五车,至少博古通今,她多想给自己换个雅俗共赏的名字啊,却一直没寻到由头。
族长不愧是族长,一开口就给了她个好机会。
于是秦子衿略一沉吟:“族长说的是,我先前偶然在书中读到‘子衿’二字,觉得很有意境,雅俗共赏,不知族长意下如何嘞?”
“‘子衿’,哈哈,是个好名字,大妞你既已有想法,族长我这老婆子也不多嘴咯。”
“走!子衿!跟我回去拿书去嘞——”
族长家多是些启蒙读物,与前世秦子衿了解的科举读物相差并不大。
例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是作为给小孩子开蒙识字使用,秦子衿在前世便已熟悉,对她作用不大。
所幸族长家还有四书,分别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另外还有一本《孝经》,这些都是科举的基础读物,秦子衿在前世只是略有涉及,并不精通,需要重新学习。(注1)
但是学完这些远远不够,要想具备院试中一鸣惊人的能力,她必须还得研读五经,这些族长家并没有,她得自己想办法。
据秦子衿与族长的攀谈中得知,这书原本是族长母亲留下的,因家中并无念书的好苗子便一直搁置至今。
族长是个爽快人,倒是一并赠与了她,分文未收,并与她约定好,三日后便领她去学堂师傅那重新念书。
秦子衿心中感激,道谢后便捧着书赶紧回去了。
原主得罪过学堂师傅,自古文人气性大,尤其不可玷污学问,依学堂师傅的性子,她若是不拿出点真本事,倒是很难让师傅心甘情愿重新收下她。
所以,她得回去抓紧熟读四书,争取三日后在师傅那刷个好感分。
另外,女尊国科举年龄与其他国家并无二致,原主年龄已到十四,若是参加不了明年的院试,她必须得再等两年才行,拖下去时间太长,花费也颇多,她不想因为她想念书便让原主的奶奶和娘亲为了她省吃俭用。
所以,这便意味着她必须得在明年院试前精通所有的科目,这样的学习速度在这女尊世界里显然是惊世骇俗级别的,要知道寻常人家的孩子从三四岁开蒙,直至念完“四书五经”多半需花上十数年光阴,其间花费的时间精力与银两皆是无数。
而秦子衿为了不给家中平添过多的负担,只能仗着自己前世打下的基础,拿出比前世高考更多的精力来应对了。
这条路,实在是有点艰辛啊。
出神思索间,倒已经从族长家回来了。
“大妞,呸,我这记性!子衿啊,哎呦,这么多书嘞,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人族长嘞。“
秦老太见秦子衿捧着一大捧书回来,忙迎出来,是又感激又骄傲。
感激的是族长竟将这书都送给她家子衿嘞,骄傲的是这还得是她们家子衿争气有本事嘞,要不,怎的不送给旁人去嘞。
“娘,这么多书可好些银子嘞,我去城里买些猪肉吃食给族长送去,人家不要咱们钱,咱们可不能不知好歹嘞。”
在乡里大家互帮互助的时候也不少,大多数时候便是你家给我家送点,我家有好东西再给你家送点,同乡的这份情谊才能慢慢攒下来。
所以,秦大丫见族长竟把这么多书都给她家子衿捧回来了,自然是不好意思真的就这么收下的,人家帮忙是情分,总得送点东西过去心里才踏实。
秦子衿听闻秦大丫要进城,想着现在天色还早,她正好还有五经系列的书得赶紧买回来早日学习,便喊住准备出门的秦大丫:“娘,我跟您一块儿去,这些书不够嘞,我还得再看看别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