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妞这几日未来学堂,众人已经快忘了吕大妞从前是学问最好般的存在了,休息间隙,有些认真念书的,甚至直接去找秦子衿认真讨论自己的困惑之处,秦子衿总是不吝惜自己的学问,耐心解答。
这与从前吕大妞时常不理睬她们甚至还出言嘲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当秦子衿课桌被墨水弄脏时,才有那么几抹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而江一却是班上出名的懒散之人,比之原先的秦大妞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皆有些疑问,这班上学问陡然最好的秦子衿何时与班上学问最是差劲的江一,关系竟如此之好了?
却见二人自进学堂后,并不交谈。
秦子衿只收拾着自己的书袋,坐到了江一身旁的空座上去了,毕竟秦子衿的桌椅皆已被墨水彻底染脏,也是没法使用了。
秦子衿收拾好后,便坐下认真念书了,仿佛刚刚的事情并未有半分影响到她,江一照旧是偷偷看着话本混日子。
玉师傅讲学大多是在学堂前半部分,而且大家的位置向来是随心坐的,所以秦子衿的事情玉师傅倒是并未有半分察觉,秦子衿也不想用这点小事劳烦玉师傅。
所以今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
“哎,江妹子,你何时与秦子衿关系如此好啦?”
下学后,段二丫想了想,还是没能按捺住有些惊慌的内心,拉着要走出学堂的江一问道。
“段姐胡说什么?怎会?她是问我是否可以坐到我同桌来,她的桌椅不是脏了吗,我感觉她确实有些可怜,便同意啦。”
江一瞧见自己不去找段二丫,段二丫居然找上她来套话了,她便觉得秦子衿的猜测果然没错,江一只是心思单纯,却不是蠢笨,加上家中有些经商头脑的遗传,她其实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只是单纯不擅长读书罢了。
江一朝着此刻放学经过身边的秦子衿不动声色的眨了下眼,示意她放心后,便对着段二丫道:“段姐,你昨日怎的知道今日学堂有这大事?可吓着我了,我离她最近,生怕别人是我弄的,便擦了半天呢。好歹她也没疑到我身上来。”
“怎可能是你?明明是……”
段二丫脱口而出后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得捂住嘴巴,笑着转移话题,对着江一道:“昨日我又寻了些新的话本,是你寻常最爱的‘小娇夫’桥段的。我看你呀,早日娶个小娇夫得了,省得看话本~”
江一心知段二丫肯定知道内幕,此举是在转移话题,便笑着往她肩头揣了一拳:“段姐成天打趣我,快给我瞧瞧。段姐,我给你三倍的租金,你偷偷告知我究竟是谁做的吧,你也知道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晚上愁的睡不着呀~”
段二丫家中贫困,过来学堂念书差不多是凑出了全家所有的银两,这甚至还是卖了许多存粮的情况下,所以她才寻着些话本租给江一这种家中阔绰又不喜念书的富家子弟打发时间,她顺便挣一些贴补家用。
所以江一此举简直是掐住了她的七寸,三倍的租金已经够她吃上半个月的白面馒头了,她寻思江一可真是大方。
但是,她先前已答应了不与外人道,毕竟她也看不惯秦子衿那副学问好的模样,偏还装得自己格外和善,谁不知这乡里的读书人最是清高了,装什么装!又得家中的宠,想来学堂便来,便走便走,如今连玉师傅都越发喜爱她。
如此一想,她便生忍着想赚银两的心情,艰难开口道:“这……我属实不知啊,也不知从哪听了一嘴,实在想不出来了……”
“段姐~十倍!一两银子,我这个月的零花钱都与你了,你快告诉我吧,我要好奇死了,谁这么有能耐呀,不然我真追到你家中去缠着你啦!”
江一心知,段二丫不松口,还是银钱不够多,本想着套出消息,这个月再余点租话本,这下一咬牙,便全都送出去了,她的心在滴血,最伤心的是,这个月她便要认真听学了,因为她再也没有银两去看话本了……
段二丫眼前一花,好像看到了一两银子在跟她招手,要是她拿了这一两银子,那她明年交给学堂的费用便不用发愁了,家中也不需卖粮食,自己日日吃糠咽菜了,或许还能省出一些来沾点荤腥,她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肉的香味了。
横竖她只是听一嘴,再去告诉大家,又不是她动的手,追究起来便谁也奈何不了她,毕竟她是偶然间听来的,因为好奇告诉了其他同窗,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替那个人保守秘密,那个人又不会给她一两银子,那人的家中也贫困得紧,哪有江一阔绰,一月零钱便是一两银子,真是同是人却不同命啊。
如此做好了一番心理建设,她几次吞吞吐吐,又咽了下口水,默念“银子要紧”,才对着面前一脸好奇却又隐隐有些不耐烦几欲离去的江一道:“其实吧,那日放学,我遇到好几日未来学堂的吕大妞,她让我告诉大家,明日学堂有好戏看呢,是关于那个秦子衿的……
我想着吕大妞那一脸得意的劲儿,想必是有些大事的,便告诉了几位多嘴的同窗,没成想,竟来这许多人……竟是这事……”
第十章
段二丫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将自己说得十分的无辜,好似她是无意或者被迫的一般。
江一倒也没有拆穿她,她知道段二丫这话只是想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实则她一定是参与其中的,但是江一只是负责替秦子衿打探消息,她也不清楚秦子衿究竟想怎么处理,所以江一并没有贸然选择打草惊蛇。
而是勾住段二丫的脖子,随即她笑嘻嘻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她:“段姐你真够姐妹儿!多谢啦,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咯~”
随即江一又探头探脑朝周围望了望,见没有其他人看着,便从段二丫的书袋中拿走两本新的话本转身离去。
转身的一瞬间,江一原本还笑嘻嘻的脸蛋迅速垮了下来,只有两本啊……
两本……,也就够她看个两日的,寻常若她真的想看,她一月的零花用老客身份磨一磨,便能看个二十来本,故江一虽在学堂听些“之乎者也”,但桌底却是十分精彩。
如今这月是甭想了,仔细看去她的步履甚至略带了几分踉跄与悲伤。
江一的内心痛哭:秦子衿我为你付出了好多……
秦子衿约了江一第二日早些来学堂,在师傅的后院处先见面将她探听到的情况告知她。
所以,她比寻常来的更早些,将师傅的水挑完后,便在后院处等着江一。
远远地,她便看到江一哭丧着脸来了:“秦子衿,我为你付出良多,我将我这一月的银钱全都与了段二丫,才套出话来了。”
“江一……你一月零钱多少啊,我日后定补给你。”
秦子衿一听,江一竟这么费心帮她,心下说不感动是假的,她想着,待她把书抄完后,便可以将银钱还给江一。
“哎……你这,算了啦,没有多少的,你可别还我,我只是觉得这月没有话本看听讲学甚是无聊才抱怨一下,反正横竖就这个月熬一熬,下月祖母还会发零花给我的。”
江一其实只是有些愁上课她听不懂那些天书该如何熬过去这一天天的,倒并不是心疼银钱,所以听着秦子衿竟认真了,想要还给她,便慌忙摆摆手拒绝了。
随即,江一悄悄朝秦子衿那些探过去,虽周围无人,她还是用气音小声说:“我都打听好了,这事啊,是吕大妞告诉秦子衿的。她与你何仇何怨,明明都许久未来学堂,怎的这般害你!”
江一说着,面上便有些愤愤,依她看来,这秦子衿品行分明很好嘛,简直就是她看的那些励志话本的女性一般嘛。
其实江一还未告诉她之前,她便已猜到差不多是那几位中的一位,但是还是查证之后再下判断比较好。
如今江一告知她可能是吕大妞所为,那倒也说得过去,吕大妞看她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确实有作案动机。
她本以为吕大妞这几日未来学堂,有那么一点的可能性是在真的静思己过,没想到她确实并不会反思自己。
秦子衿又估摸了一下,现在离正式讲学,还有些时候,她索性嘱咐江一先去学堂里补一觉,毕竟她已经看到江一面对着她打了有四五个哈欠了,想来早起果真是太难为她了。
她自己则顺着前世的记忆去吕大妞所在的村子,原主原先倒是去过吕大妞家一次,那时原主以为是吕大妞诚心邀请她去家中玩耍,没想到去了之后发现那日吕大妞家来了些亲戚。
那些亲戚中有过一位读过些书的大伯,便频频考察原主与吕大妞的学问,吕大妞每每装作谦让让原主先答,原主自是答不出来的,此时吕大妞再作答,亲戚频频夸吕大妞学问好,将来肯定大有出息,面对原主时只是夸她老实。
后来吕大妞与原主解释说自己原先并不知家中有亲戚,原主便也信了,虽然自己心中并不十分开心。
秦子衿此时想来,吕大妞那时分明是想拿原主的蠢笨来衬托自己的聪慧。
吕大妞家中对她极为严苛,信奉棒下出人才,所以吕大妞打小学问上一有任何错处,等着她的便是不由分说的棍棒惩罚,这事学堂中的人大多知晓一些,因为吕大妞手臂上时常有些淤青,有一次甚至在家中歇了两日才来学堂。
但吕大妞的人生如何,她不应该扭曲到去欺负原主和背后给秦子衿耍阴招。
若是吕大妞未做这些事,秦子衿或许愿意帮帮她,但是现在,秦子衿只想她彻底远离自己身边。
吕大妞家离学堂并不算远,秦子衿一路小跑,没一会儿便看到吕大妞正在门口的农田中干活。
秦子衿暂时并未惊动吕大妞的家人,而是直接找到她,也不拐弯抹角,开口便质问:“我桌上的墨汁可是你弄的?”
吕大妞吓了一跳,突然听到秦子衿说话,差点吓得手中的小锹都扔了,她随即稳了稳情绪,才装作若无其事开口道:“你说甚么?我不明白。你既已将我赶出学堂,又想来作甚么?”
秦子衿冷笑:“不明白么?你若不说,可敢与我去你娘亲和玉师傅面前辩个明白!”
随即,秦子衿十分胸有成竹地给吕大妞继续施压:“你要知晓,我来问你,必然已有证据——”
秦子衿就是赌吕大妞会慌,人一慌便容易大脑宕机,说出些自己无法控制的话来。
毕竟从她对吕大妞的观察与了解来看,吕大妞此人并不是胆大的,且她最是在乎在娘亲与玉师傅面前的形象,如今已经有了污点,她受不得第二次污点了。
果然,吕大妞肉眼可见地有些慌了,她虽紧紧捏着手中的小锹,却捏地指骨发白,甚至微微带着颤抖。
又过了一会儿,在秦子衿自信到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下,吕大妞才好像稳定好情绪装作十分淡定一般地开口:“你……你哪来的证据?这……不可能……”
“哦?是吗?你早上回来那日,是否检查了衣裳?我在凳中,可是找了块布料呢,想必拿给你娘亲与玉师傅认一认,再查一查你的衣裳,便能明了了。”
秦子衿此时其实全然都是在胡诌,她只是趁吕大妞此时慌张,不会想到现在奔回去查看那日的衣裳,又堵了一把想必她那日走得匆忙,并不知自己的衣物是否被刮蹭到。
听到秦子衿说出如此具体的证据来,吕大妞便彻底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慌张了,毕竟论年龄,她其实比原主还要小上一些,心理素质显然是不比已经在前世念到博士快毕业的秦子衿了。
秦子衿见吕大妞此时心理防线比之刚才更为崩溃了些,险些要站立不住了,便赶紧趁热打铁道:“你是自己跟我承认,保证再不到我面前来。还是我拿着证据,拉着你去见你娘亲与玉师傅呢?”
秦子衿说完,便饶有兴致地玩着自己的手指,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此时吕大妞的额头上隐隐冒出些细汗,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明显。
秦子衿瞧着鱼儿已经快要咬住钩了,她便在自己心中默数了六十个数,准备给吕大妞最后施压压力,到时便可以收网了。
“六十”刚好数到,她便转身装作不在意般离去:“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你做事,后果自负。”
秦子衿虽装得淡定,实际紧张地在心里默念“快喊住我”,“快喊住我”。
吕大妞看着秦子衿迈出两步后,便撑不住了,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喊道:“等等,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不是会放过我?”
秦子衿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笑眯眯转过身:“说说看咯。”
当然,这笑脸,看在吕大妞眼中便觉得格外的胆寒,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秦大妞好像真的变了,眼前的这个秦子衿与秦大妞完全不同,秦大妞好骗地很,可是自从那次在书店遇到她之后,她便好像忽然开窍了般聪慧。
吕大妞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是玩不过秦子衿的。
如此想着,吕大妞也不想瞒着了,便索性一股脑说出来:“其实……我是想要报复你的,可是家中活计多,娘亲又看得紧,我一直没寻到机会。
直到那日……,王小凤来我家中看望我,问我想不想报复你,她说她可以帮我,早些去,便没人看得到……,她说既然如此热闹,不如让我多找些人来看……“
吕大妞断断续续说了个大概,秦子衿才听明白主谋竟然是王小凤,这个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王小凤在学堂中并不起眼,属于学问不错但不至于顶尖的那一类学子,为人看着也很憨厚老实,甚至她经常来找秦子衿讨教学问。
秦子衿倒是没有疑过她,她疑心吕大妞耍诈,便追问:“我如何信你?有证据么?若没有,还是与我一道去见你娘亲与玉师傅吧,你瞧,你娘亲好像快看过来了哦~”
慌得吕大妞慌忙道:“有的有的,我知道她……”
第十一章
“有的有的,那字体是我亲眼看着王小凤用左手书写的,你……你若仔细闻闻那墨汁,便可知那是玉师傅特制的墨汁,略有一股兰香,整个学堂只王小凤得了一件,再没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