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在京城百姓尚且在熟睡中时,宫城之中,却已经历一场足以翻覆天地之变。
宫道上、宫殿内,已随着夜风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息,两方兵马,便在这天下最为至尊之地,兵戎相对,彼此都为厮杀出一条活路来。
结果自不必说,有十三府督卫军在,除非晏敏和穆定臣连京城北边及西边的驻军都收归麾下,否则毫无胜算。
整整一夜的乱战,直到天方破晓时,宫城之中才渐渐安静下来。
肖横带着督卫军的人清扫战场,处理反贼余众。
开平、清正二司清点各宫人数,上报大皇子晏晗。
而晏晚此刻则披着穆彦的斗篷,坐在御书房门前的石阶上。
她像是已然脱离开这个世界一般,手上虽捧着一盏热茶,却直到凉透了都一口未动。
前世她也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那一回,死的是她。
“琢玉宫打扫出来了,我送你回去。”穆彦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晏晚回了神,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
“楚岚姑娘呢?她为了保护我,被晏敏的人打成了重伤……”
穆彦轻轻拍拍她:“已经有太医为她诊治了。她当年在影卫阁,比这更危险的事情也做过,不会有事的。”
“穆彦,你觉得这宫里好吗?”
察觉她有些落寞,穆彦轻轻搂住她:“你觉得不好吗?”
“无数的人为了那个位置,为了那些权力,罔顾人命,拼了命地争斗,书中讲‘民贵君轻’,可他们又有谁想过百姓?”
“晏敏不会再出现了,百姓们也不必沦于战火。”
“可那些死了的人,不是一样回不来了吗?”
“公主……”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晏晚忽然开口,极为认真地看向穆彦。
穆彦微怔了一下,也不知是为什么,他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而他也便将那句话问了出来。
“也离开我吗?”
好像有一瞬,晏晚忘记了这是在哪一世,她定定看着穆彦,而后没有说一句话,忽然倾身抱住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缺了些记忆,关于……你的记忆。”
穆彦缓缓抬手,回抱住她:“我十一岁那年,在马场上驯服一匹烈马,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那时正好有位姑娘到马场来,她给了我一包伤药,和我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好像忽然间回到了那一年。
风吹过草场,吹起一层一层浅浅的波浪,少年人策马扬鞭,却被烈马甩在了地上。
那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小小的一个人,却是提着裙子跑了过来,也不管认不认得,便将一包才拿的伤药送给了他。
晏晚不知为什么,眼眶忽然一片湿润。
她紧紧抱着穆彦,听见他在她耳边轻轻开口。
“晏晚,我喜欢你,很多年。”
*
清平五年八月,宁帝晏效为江宁王与永宁公主赐婚。
大婚当日,红妆十里,整个朱雀街上都是瞧热闹的百姓。
永宁公主英勇无畏下江淮,惩叛贼的故事,已在晏晗的暗中推动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而江宁王则因平乱有功,加封英武将军威名,成为大宁立国以来第一个领兵的驸马。
“到底是亲哥哥,这么大的排场。”凑热闹的百姓里,站着两个头戴帷帽的年轻人。那高挑男子啧啧称奇,向着身旁的姑娘感慨。
“穆鉴仪,你羡慕就说羡慕,阴阳怪气的,是嫌江宁王打你打得不够吗?”楚岚一掌拍在穆鉴仪身上,笑道。
穆鉴仪慌忙就躲:“我如今平头百姓一个,还要靠着楚姑娘接济,哪里敢称羡慕?”
卷入谋反一案,怎么都活不成,可他救了宁帝一命,却得了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当了半辈子的纨绔,穆鉴仪未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身无分文。
可也不知是不是诸事皆了,他此刻站在这朱雀街上,竟只觉得格外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