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了推身前的胸膛,“好了好了,够了够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挣脱开来,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溜了。
严亦思骑得飞快,平时一个小时的路程,这会儿不到四十分钟,就已经快到家了。
然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脸上还烫着。
见了鬼了,抱一下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
严亦思拍了拍发烫脸蛋,这样子回到家,不会被人看出什么吧?
要是下一场雨就好了。
可以冷静冷静。
这个想法刚产生,周围突然刮起了大风,天边闷雷隐隐作响,似乎真有大雨要来。
不是吧?
严亦思望了望天色,吓得立即狂蹬自行车。
她就随便想想而已,她可不想被淋成落汤鸡啊。
雨倒是没有立即下下来,但是狂风大作,吹在耳边呼呼作响。
眼看着离家没多远,但由于风太大,骑自行车都骑不动了。
严亦思没办法,只得下来推车。
这场风来得很突然,一下子像要席卷整个大地。
天上暗沉沉的,暴雨估计马上也要来临。
严亦思担心家里的情况,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离家只有一百米距离的时候,倾盆大雨哗哗而下,打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
严亦思跑回家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
一回家,发现院子里那个用油布搭成的顶已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根本遮不了雨。
底下木架上商品全都淋湿了,几个小孩正冒着雨把商品往家里搬。
严亦思连自行车都来不及停,车一丢,立马跑进院子抢救那些货物。
冯竞和冯厉是直接将木架子抬到屋子里,冯惠抬不动,就去抢那些容易被雨水打湿的货物。
一番手忙脚乱,货物都被收到屋子里面。
最后严亦思冒着雨,把柜台上边那个放了零钱的抽屉柜直接搬进了屋。
几个小孩累得精疲力尽,全都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严亦思也累,心累。
这些都是钱,钱呐!
刚刚建起来的小卖部,怎么就被一场大雨泡了汤?
她蹲着身子查看了一下商品的情况。
还好很多商品都是塑料包装,被雨淋了也不要紧。有些不能被雨淋的商品,她立马把还没湿透的商品挑拣出来,避免更多的损失。
等挑拣完,她也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外面的雨,“这场雨真大。”
“对啊,幸好起风的时候我就回家了。”冯惠说完,撩了撩额头的湿头发,往屋子环视一周,问:“老爸呢?”
冯惠这么一问,几个孩子立马反应过来,刚才一番抢救工作之中,好像没有冯耀齐的身影。
“对啊,这么大的雨,老爸不会还在外面吧?”冯竞担心起来。
冯厉没说什么,直接站起身,拿了伞,准备出门去找。
严亦思拉住他,“他已经走了,回广州了。”
“什么?”冯惠跳起来,“老爸怎么提前走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说完,冯惠眼眶都红了,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严亦思疑惑了,“我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吗?他今天晚上的火车,所以今天下去就会走啊。”
“你没和我说过,你和我说过,我一定会记得的!”冯惠气愤地说。
严亦思想了想,“哦,对了,我是和冯竞说过。”
“可是,冯竞告诉我们,老爸是明天走。”冯厉说完,放下伞,定定地望向冯竞。
冯竞一下子局促不安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严亦思:“你不是说明天老爸才走吗?”
“我说的今天,今天啊!”
严亦思扶额,难怪没人来送冯耀齐,原来这几个小孩都记错日子了。
“啊啊啊啊啊,我要打死你!”冯惠叫嚣着,脱下脚底的布鞋,高高举起,追着冯竞跑。
冯竞一边左闪右避,一边替自己辩解:“我不小心听错了,我也很难过的好不。”
冯惠说什么也不听,声音里带了哭腔,“老爸走了,我连他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严亦思:“……”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几个小孩闹成一团,严亦思脸色却逐渐沉下来。
她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心想,这应该不会影响到冯耀齐的行程吧?
冯耀齐肯定早就坐上火车,火车这时候说不定早就开走了,没受到这场大雨的影响。
严亦思心里不太好过,但只能尽量往好处去想,希望冯耀齐已经安全离开。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去烧热水。
几个小孩都被雨淋湿了,要是不马上洗澡,把湿衣服换下来,明天说不定都要感冒。
烧完水,严亦思让几个小孩都换下衣服。
到最后,她也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外面的大雨一直在下,一直没停过,仿佛要把一年的雨都要下完。
严亦思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已经不成样子的油布屋顶,心想,等天晴了,还是建一个砖瓦屋顶吧。
油布做成的顶,只能遮遮太阳,遇到这样的大风大雨,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严亦思走到房间,把柜台抽屉里淋湿的零钱拿出来,一张一张铺在桌子上,晾开。
她计算了一下,请瓦工来盖一个砖瓦顶,应该花不了多少钱。
她原本是想等收入好一点的时候再去建这个顶。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建,不如早一点建。
如果早一点建,今天也不会被大雨淋成这样。
看来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啊,不然损失可能会更大。
嗯,等明天天一晴,她就去买瓦片,请瓦工师傅!
一直到了半夜,大风大雨还是没有停歇。
几个小孩早早上了床,严亦思也比平常睡得要早。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严亦思就醒了。
她心里装着要重新建屋顶的事,不自觉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风雨已经停了。
下了一夜的雨,门外的土都快冲刷掉一层,一道一道的水沟印子,土地显出狰狞。
严亦思打开门,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收拾院子里的一片狼藉,突然听到外面隐隐有声音。
她站着没动,仔细听着,外面分明传来一阵哀乐。
哀乐是有人过世之后才会响起来的。
严亦思心里一咯噔,村里有老人享福了吗?
她疑惑着走出去,看见李大爷胳膊上系着白色的布条,匆匆赶路。
严亦思叫住李大爷,“李大爷,这是谁家老了人啊?”
李大爷双眼通红,明显是刚哭过,他听见严亦思这样一问,眼睛里立即又浸出泪来。
他擦了擦眼睛,哽咽着说:“大壮走了。昨天夜里走的。”
严亦思一听,整个人瞬间呆住。
她仿佛不相信似地,“李大爷,你是不是说错名字了啊?”
李大爷不说话,只默默擦了擦眼角。
第40章 送人走 [V]
严亦思一瞬间惶恐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昨天还好好的人,怎么今天就没了呢?
严亦思心里不相信,两只脚却不听使唤的朝冯大壮家里走。
果然,冯大壮家里的大门两旁挂起了白幡,一只大喇叭架在树杈中央,传出闻者心伤的哀乐。
门前都是一群手臂上挂着白布的面色戚戚的人。
昨天这里明明还是一副红灯彩带、欢声笑语的场景,今天却是一片白幡白带、死气沉沉。
严亦思听到屋里传来的隐隐的哭声,停住脚步,没敢往里走。
“李大爷,人是怎么没的?”严亦思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口的白幡。
“酒喝多了,昨天半夜起来到外面上厕所,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倒了就没再起来。”李大爷边说边擦眼泪。
昨天夜里?昨天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
严亦思心口堵得慌,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屋子里的哭声越来越大,严亦思觉得整个身子开始发冷,止不住的颤抖。
她不想去看屋子里的画面,不想去看冯大壮的遗体,但两只脚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前走。
越来越近时,隐隐约约的哭声逐渐连成一片,变成嚎啕大哭。
屋子里靠左边的地方架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冯大壮安祥地躺在上面。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本书,从空隙处可以窥见,他整张脸都苍白得毫无血色。
寿衣已经换好了,黑色的,像是清朝服装的长袍。
冯大壮他妈俯在他的身上,悲痛欲绝,两只眼睛都哭肿了,哭得眼泪都流不下来,只干嚎着。
旁边是冯大壮的两个姐姐,也哭得面色惨白,快要昏死过去。
周围还站着一群亲戚邻居,看到此情此景,都默默拿袖子擦着眼泪。
此起彼伏的哭声围绕在耳边,严亦思却觉得那些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甚至连眼前也这副场景也变得虚幻,像是在梦中一般。
她不肯相信,即使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她还是不肯相信。
昨天她和冯耀齐离开的时候,冯大壮还笑哈哈地和她说,过年的时候要带媳妇一起来她家吃饭呢。
怎么今天一早醒来,人就没了呢?
对了,新娘子呢?
严亦思回过神,在屋子里环视一圈,没有看见钱兰芬的身影。
虽说昨天才结婚,只做了一天的夫妻,但嫁给了冯大壮,钱兰芬也是冯家的人。
如今大壮走了,她这个做媳妇的,连面都不露吗?
严亦思心里有些诧异,但悲痛之余,也就没有深究。
白事做三天,第一天鸣鼓,第二天法事,第三天下葬。
第一天,冯大壮家里敲鼓敲了一天,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股悲伤的氛围之中。到了第二天,要做法事的时候,很多小孩子都跑去看热闹。
小孩子们对于死亡的概念并不深,他们还不能够理解死亡背后的离别,也不能理解一个人死亡之后,周围的人会承受怎样的变化。
他们只知道法师做法事的时候,会把两张桌子搭成一座桥,然后在上面用白幡舞来舞去,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冯竞和冯惠就喜欢看这种热闹,冯厉是被他俩拖过来的,三人挤在人群中,津津有味地看着法师做法事。
严亦思是过来帮忙的,前天红事的时候她在这里帮忙,今天白事的时候她也在这里帮忙。
她家的桌子和四条长凳刚还回去,马上又被借了过来。
红事白事连在一起,一连五天,物是人非。
严亦思把几个小孩从人群里揪出来,让他们别玩太晚,早点回去。
等叮嘱完几个小孩,严亦思突然想起来,她好像今天也没有瞧见钱兰芬。
这个刚过门的新媳妇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自从大壮走过,一直没有出现过。
严亦思忍不住去问李大爷,李大爷说没见过。
她又找了几个隔壁邻居询问,隔壁邻居也都说没瞧见。
大家都在为大壮的意外去世感到伤心难过,谁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这个刚过门的新媳妇。
严亦思想找冯大壮他爹妈问问,但冯大壮他爹妈刚没了儿子,伤心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来理她这个外人。
严亦思又想去问问冯大壮的两个姐姐,但两个姐姐也是伤心得不行,她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有问下去。
严亦思心想,钱兰芬到底是他们冯家的新媳妇,她的动静冯家应该是清楚的,不需要她这个外人操心。或许是钱兰芬太悲伤了,不宜出来呢?
但严亦思还是很诧异,只默默等第三天,想着大壮下葬的时候,他的新媳妇总要出现。
下葬的那天,棺木一大早就停在了大堂中央。
众人把冯大壮的遗体抬到棺木里面的时候,冯大壮他妈死死抓着冯大壮的胳膊,不肯撒手。嘴里呜呜咽咽地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周围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冯大壮他妈拉开。
棺木合上的一瞬间,冯大壮他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头发像个疯子一样四处散落,眼神黯淡地虚望着空中,嘴里依旧呜呜咽咽地说些什么。
这次严亦思听清楚了。
她说,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我儿子走了,我怎么办?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反复地讲,不知道是说给旁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拉棺木的灵车来了。
众人让开道,抬着棺木上灵车。
八十年代末,那时候响应号召,村里实行火葬。灵车是要去往火葬场的。
坐上灵车的人,大多是冯大壮的直属亲戚,意思是送他最后一程。他爸妈,他亲姐都在上面。
钱兰芬理应也在上面的。
但是严亦思看了又看,始终没看见钱兰芬的身影。
直到最后灵车发动,钱兰芬都没有现身。
灵车已经缓缓启动,周围的亲戚邻居拉了长长两条白布带子,走在灵车前面,为灵车开路。
严亦思目送灵车走远,返回到冯大壮家里,问了问还在收拾的邻居:“大壮走了,他媳妇怎么不出来送他最后一程?”
邻居一脸莫名其妙:“我也纳闷着呢,新媳妇一直没看见人,怎么说也过了门啊。”
看来大家都不知道钱兰芬去哪里了。
或许李大妈知道?毕竟她是媒人。
严亦思火急火燎地脱下围裙,正准备往李大妈家里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院里有怪异的响声。
她放下围裙,慢慢走进后院,循着声音,最后停在了地窖前。
不知怎地,严亦思一瞬间升起一股非常不妙的感觉。
她俯下身,声音颤抖着问:“下面有人吗?”
没听到回答,只听见细细的,微微弱弱的声音,是一个女人。
严亦思二话没说,把堆在地窖上的大石块全都搬开,把地窖的木板往上一提,结果发现木板上面居然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