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期的修士却不同,谕天宗三十余位金丹期大多都坐镇宗门内,作为长老教导门徒。
宏音寺的情况应该也类似,怎么会将金丹期派到不太重要的宛和城呢?
青年僧人被小沙弥引着双眼合闭着行来,却仿佛仍可视物,轻易就觉察到唐锦的惊异。
他合掌向唐锦笑道:“贫僧为悟天道来此,如今正修闭目禅,招待可能有所不便,不知谕天宗的道友来到这里所为何事?”
唐锦没仔细探究宏音寺佛修修炼的隐秘,道明自己的来意:“我想问问上师,宛和城是否有大型可囚多人的监牢?”
叶初向她诉说时,告知她,除他是被单独囚禁的之外,还有许多他无法探知的牢笼。
虽然大多数时候那些牢笼都是空的,但是他偶尔会听到有女囚哭嚎着被推进牢笼或带出不知哪儿去。
他能够告知唐锦的则只有才从他人口中听来的宛和城地名。
唐锦本也没有希冀叶初探查过多,那有可能让叶初自己陷落危险,剩下的由她出面来调查就好了。
只是未预想到青年僧人甚至没多思考地就摇了头:“宛和城只是一座小城,这里的居民心性也平和不争,怎么会耗费过多人力建设大型监牢。”
他没有向唐锦说谎的必要,城中唯一的监牢就是凡人官府后一间小小的、只能关三个人的牢房。
已经空置很久了。
唐锦相信他,想了想又问道:“那是否存在哪块地域可能建设起巨大监牢的场所,比如城中富户私自建起的地牢?”
这一回闭目的青年僧人没有着急否认。
认真想了一会儿后,他才叹气道:“也不存在。你这么问,难道是宛和城的传闻都已经传到谕天宗知晓了吗。”
他话语中透露出些迷茫与忧虑,让唐锦不禁想起才入城时,居民们对自己古怪的态度。
她斟酌着措辞问道:“宛和城有发生过什么事吗?我才入城的时候就被居民们警惕地一直盯着。”
“是。”僧人应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跟上解释的语句。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舒出口气道:“这些年宛和城其实一直都在陆续失踪少女,有出生生活在这儿的少女,也有只是路过却平白失了踪迹的少女。”
最初的时候,她们的失踪只是被怀疑与情郎私逃离开了家。
因为只是隔上近两年才会失踪一人,互相之间除了年岁相仿都女子外也无共同点。
犯人又狡猾得不全抓当地女孩,所以不仔细盘算都不能发现其中存在联系。
还是一位公族小姐行经此地突然没了踪迹,家人赶来追究才发现了过往多桩失踪案。
城里知失踪传闻的人都已叮咛嘱咐家中女子尽量不出外行走了,先前城中人之所以盯着她,其实也是出于好意地给予她这独行女子关注。
“官府有怀疑魔族作祟,委托过我们宏音寺的僧人来调查。但此前在这里负责的僧人并没能发现任何魔族踪迹,我来后,也没能发现任何魔气存在,只得作罢重交回官府调查。”
若非有魔族参与其中,修仙者是不能参与帮忙的。
僧人脸上浮现愧疚神情:“信徒们供奉香火向我祈福,我这金丹期却无能为力,实在心亏。”
唐锦轻轻“喔”了一声,谢了他的告知。
不比僧人的犹疑,她基本能够判定叶初所在的监牢偶尔有被抓女子出入和僧人口中的少女失踪存在联系了。
只是她和叶初的通讯不适合公诸于众作为说服。
救叶初就需要找到监牢,顺手就将事情调查看看吧。
她垂下眼帘,密密的乌羽长睫在面上铺上些许阴影。
既然金丹期都判定与魔族无关,多半真的无魔族参与其中。
可那又怎么样呢?
大部分时候她都愿遵修仙者的规矩,但如果发现行事的非是魔族而是恶人,她也不介意私下里将人给处理了。
第十九章
宏音寺遣派在宛和城的僧人流悟是个很负责的人。
他不但对唐锦有问就答,而且在清晨时候领着唐锦在城中转了一圈。
在亲自看过城中居民住宅后,唐锦不得不承认富户建造地牢不太可能。
宛和城到底只是座小城,富户们虽然也是建的独宅院落,但从占地面积来讲确实有可能建设地牢,但是他们都毗邻有邻居。
想要在自宅下建起庞大的地牢,就算完全由可靠的自己人挖掘也是大工程,必不可免会惊动周围邻居发觉。
没有魔族的参与,那些靠人力挖掘出的泥土他们都不好运出处理。
“因为最早的失踪案已是十年前,所以那家追踪自家小姐行踪的公族家人也怀疑上了这些于宛和城屹立不倒的富户。为了找出人来,他们曾经不管不顾地带人闯了一次富户家宅,却没能找出任何痕迹。”
流悟蹲下身,食指与拇指相合搓起些泥土,神情黯然道:“公族小姐就是在贫僧抵达宛和城后的去岁失踪的。如今已是整整一年过去,她的行踪仍没有个结果,连死生消息都无从知,我实在难以心安。”
自从他成为金丹期修士,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很久违了。
“十年以前啊... ...”
唐锦想着叶初大致的年岁,越发肯定宛和城的失踪案和叶初一直被囚禁间存在联系了。
因此囚禁叶初的监牢肯定也在宛和城内。
她扬目四下相眺,发觉因着严寒冬日时间早,他们周遭还没有任何凡人行走。
于是她向流悟告罪一声,不待他反应过来,直接运了御风术腾空而起——从上方仔细观察宛和城的地形。
宛和城实在小,城内的一湖泊一山峰就占据了很大面积,能够建造住宅的地方基本鳞次栉比地建了许多房,这才让城中居民皆有了庇护之所。
皆处众目睽睽之地,所以无论在哪里想要构筑牢笼都难以避人耳目。
唐锦若有所思地落了地。
察觉到仙力波动,大致知道她做了什么的流悟皱起眉,不太认同地开口道:“道友还是多顾忌些,即便想要一查到底,也尽量不要在城中使用仙力的好。”
“不瞒上师,我平日里也不喜欢出风头引发骚动,可是眼下嘛... ...”
唐锦浅浅笑语道:“若是利用仙术的优势能够查清这宗案子的真相,即便叫凡人发觉,我也不忌之后予他们些补偿,再回到宗门受些惩罚。”
她将后果会如何都已经考虑到了,拿捏着不在意的口吻,显见不是个完全遵规矩的人。
流悟再要劝,声音就少了底气,只是老调重弹那一套:“既没有魔族参与,我们修仙者还是尽量不要掺和进凡人事务中去,避免沾染上因果吧。”
沾上凡人因果,确实可能于修行有所妨碍,但是... ...
“因果的确会成为修行路上的障碍,可上师心中对失踪者愧疚难当,难道就不会妨碍你心境进益了吗?总归我如今是到了,必是要管事了,上师既拦不住我,便不如顺我的意只当没看到吧。”
流悟身子微微一震,旋即双手合十露出个清浅笑容。
“唐道友说得在理,虽说天道启示我闭目禅,应当是教我对凡人种种视若无睹,可天道既又遣心性坚定的唐道友来,说不定也正是要我帮助你在城中调查,化解心中之愧。”
话方一出口,他便似有所悟,身上一般凡人看不见的佛光都更盛了些。
他向唐锦谢道:“多亏了道友,我心思与想法不再悖逆相行,大约又迈过突破的一道坎,金丹中期不远矣。”
唐锦扬眉不置可否地牵动个笑容,并不居功。
佛修的修炼进益方式实在玄乎,她不过信口胡诌了两句,竟也能让他悟出道理看到前进的路。
她自己总归是不觉得自己到来和什么天道有关联的,之所以来是为了救叶初,多管闲事也只是她心性使然罢了。
在城中又稍转了转,借着流悟僧人的名望从官府借到了相关失踪案的全部卷宗,她就又跟随僧人一道回到了位居山腰的佛庵。
庵中已经替她安排下了个清净的小房间。
因为她到底属于女流,流悟担忧寺内其他人因为不知道她而不小心冲撞她,就又在日光完全熄尽前,领着她大致与寺内人都见了个面。
五六个小沙弥都生得白净,光着脑袋看着连模样都差不多,唐锦甚至都没判断出来今早给自己开门的到底是他们中哪一个。
又陆续与伙房当值以及粗使的洒扫僧打过照面后,流悟领着她往佛堂走去。
一壁走着,他一壁细细叮嘱她道:“净闻师傅虽然由于没有修仙资质没能踏上仙途,但是他一心向佛,在五十余年间足足雕琢出二十七座佛像,还请唐道友对他表现些尊重。”
唐锦原本就不会对凡人怀轻视之心,应声随着流悟错落脚步步入烛火熠熠的佛堂内。
墙壁上投着被门风吹得晃动的烛影,老僧敲打在木雕上的锥子未停,因年老而浑浊的眼瞳转向进门的两人,声音迟缓一步跟上:“流悟上师,这位是?”
“是自谕天宗来的道友。”怕他耳背听不清,流悟特意扬声向他道:“她听闻了咱们宛和城的传闻,有意追查失踪案,我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哦。”老僧的思维都像是生了锈的锁,转入钥匙都无法一时半会儿转开,应声后停顿会儿才道:“是好事,拜托你们了。”
他重新低下头去雕琢木制佛像,流悟与唐锦便也没再打扰他,离开他的佛堂,留他与经久不停的笃笃声相伴。
*
回到可以独处的空间后,唐锦略翻了翻得自官府的卷宗。
确如流悟所说,最初的一桩案子可以追溯到十四年前,卷宗的纸张都已经破损泛黄,边角粗糙得起了毛。
失踪的是位帮家中看豆腐摊的十六岁小姑娘。
官府最开始因为她的情郎离开宛和城出外谋事,所以在城中遍寻她不见她的情况下,认定她是追随情郎逃走了,甚至都不想以失踪案留档卷宗。
但她的父母并不认可自家乖巧又乐观的姑娘会不辞而别,所以即便家境贫寒也再三求着当时的府官留下失踪档案,为找回她留下一线希望。
可惜十四年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线索不说,女孩们的失踪也没有结束。
纤长的手指将案卷翻至最后一页,看着没了后文的空白失了会儿神,摁在纸张上的丹蔻指尖不小心在纸面上留下个小小的月牙指印。
合上距今最久远的卷宗,她又粗略翻了四份。
与第一份的情况大致相同,都是出生在宛和城年岁在十五到二十岁,还没有出嫁的小姑娘。
她们家境基本都是在清贫线上下,所以偶尔需要出外为家庭帮工做些活计。
然后就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失踪的时间跨度有隔一年的,也有隔三年的,十四年中一共只发生六起,几乎找不到什么关联,都是毫无痕迹的消失。
如果不是最后一位小姐出身公族,她家人具备的能量不小,闹腾起来逼着官府追查,怕是前面五位的失踪落在市井流言中仍然是弃家不顾,与情郎私奔的丑闻。
然而虽然私奔的流言得以洗清,也改变不了她们生命的最后痕迹可能就是这纸面上短短四个字的“下落不明”判定。
最后一份因为府官的认真对待,较之其他五份只薄薄三四页就很有些不同了。
公族小姐的仆役护卫皆有仔细供词,言她是平安进入宛平城,为了自由闲逛趁着他们不注意溜走的。
而对她本人的生平记述更是详尽。
这是位年方二八,稍显骄纵傲慢的小姐。
但是她的心肠不算太坏,没有结仇到会害她性命的仇家。
因生来富贵,她的父母忧她安全,所以早请了教习授她些粗浅武艺,甚而购了张由修仙者仿照御风术绘制的轻身术符箓赠她。
与贼人打斗起来,即便占不了上风,凭武艺拖延些时间,或是凭借符箓逃跑应当还是做得到的。
唐锦面无表情地将案卷翻至后面,发现原来案卷中还夹了张她的画像。
墨笔勾勒出的小姑娘折了鲜妍牡丹花别在发间,不肯向画师露出明媚的笑容,倨傲地微微扬起下颌,但上翘的唇角和缠绵于眼眉的满意还是透露出她的愉悦。
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不过就算是她也失踪快一年了,依然活着的可能很小,即便还活着也不知到底经历怎样的苦楚。
公族留驻在宛和城的人手都已绝望地调离,即便还有人抱希望她能够生还,也只能向奇迹祈愿。
唐锦将案卷全部合起,收拾起不太明朗的心情,重新盈起笑容,以镜子联络到叶初:“我已经到达宛和城,你再稍待些时候,我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少年身在黑暗中,十分信任她地绽放出笑容。
映出他苍白面容的大概是镜子本身散发出的幽光,就像是此被捏在唐锦手中镜子散发的幽光。
唐锦想着,这样黑暗的地方,果然还是地牢吗——只是宛和城到底有什么地方可能不着痕迹地建造起能关数人的地牢?
第二十章
次日再度出门勘察地形时,唐锦迎面便撞上已见面认识过的几个小沙弥。
他们互相嬉戏地打闹着,正挑着盛满水的木桶,要从寺门出去。
桶中水盛得太满,溅出的一些浇到他们穿着的姜黄色僧袍上,立时就深色了一块,他们却因闹得起劲并不觉寒冷。
“天寒露重,清晨时候外头山道怕是都结了薄冰,你们趿着鞋这么打闹,互相弄湿了衣服倒只是冻一冻的小事,若不慎滑倒摔下山去,可就是桩大麻烦了。”
因今日预备御风查勘,不必与城镇凡人相见,唐锦将伪装尽去了。
她换上往日绯红鲛绡所制的衣裙,曼妙的身材与娇美的面容十分惹眼,弯弯眼就哄得小沙弥们纷纷红着脸将视线挪开,呐声问好:“唐施主好!”
唐锦行到他们身边,变魔术般从乾坤囊中取了把从街贩那里买来的高粱饴糖递给他们。
并不是多美味的零食,但哄得小沙弥们笑逐颜开。
他们各人拿了几颗,一边吃着甜嘴儿一边向她道谢。
灿烂的笑容让唐锦因六份卷宗变得阴郁的心情再度明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