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嘱咐完让他们小心些行山路,然后默念术法咒文,在小沙弥们艳羡的目光中腾空而去。
抵达城镇上空时,为了尽量不被城中居民窥见踪迹,她又多耗费些仙力为自己施加了渐隐术。
冬日阳光融融,可阳光被冻如明镜的湖面晃进唐锦浅灰色的眼眸上,到底渡上了寒冰的凉意。
她的视线一寸寸描摹过这座小城各处。
高空俯瞰,早起行走在外的人都只小小一个黑点。
无法探见他们其中的谁会与六位少女的失踪有关联。
也无法探见到底是哪一块土地罪恶地囚禁过可怜的受害者们。
十四年都没能终结的案事,果然不是她初来乍到就能轻易抓住真相的。
唐锦明知道这一点,扣在自己小手臂上的手指还是微微收紧,指甲陷进肉中,惹起轻微痛意。
攀在她发饰上,一直装作发饰一部分的小水母察觉到她的焦虑。
它慢吞吞地滑溜落到了她肩上,用触手贴贴她的脸颊博得她的注意力。
在她眼中映出自己模样时,小水母咕噜噜吐出个泡泡,折射出阳光的七彩光芒送给她当作礼物。
“没事,我只是稍微有点不甘心。”
唐锦戳了戳透明的伞帽谢它的关切,然后提起心劲重新观察起城镇的布置。
小水母重新回到她的发饰上,思索起应当如何给予唐锦提示才好。
它当然知道自己本体叶初的位置在哪里。
一整天的工夫,唐锦将整个宛和城的地图都铭在了脑海中。
虽然仍然没有找到囚禁叶初的监牢所在,但却可以确定至少城内是真的不可能存在地牢的。
所以果然还是得地毯式搜索宛和城外少有人涉足的树林,寻找一个可能存在的地牢入口吗?
日头西沉将没入地平线前,唐锦回到佛庵中。
正要回自己房间歇下,她忽然听到劳累一天沾了一身土尘的小沙弥们回来的动静。
她转身看向他们,惊异于他们到底是去哪里做活儿才脏得跟泥里打滚了似的。
“我们去擦佛像了。”
即便累得直吐舌头喘气,小沙弥们仍然很乐意回答唐锦的问题。
因觉得唐锦亲善,其中一个不免将心里话也抱怨给她听了,道:“还不都是因为净闻师父,他辛苦归辛苦,可却被当作高僧,我们辛苦却只能受累。”
话的尾音未落,他的小光脑袋就挨了同伴一记狠敲。
“背地里说长辈坏话,要是让净闻师父或是流悟上师知道,能予你好果子吃嘛?”
小沙弥被狠敲这一下,疼得泪眼汪汪。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恼道:“你刚才不也抱怨着腰酸背痛吗。咱心里想的都一样,你不能去告我黑状啊!”
原是想让他住嘴避免惹祸的伙伴眼见他还想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气得跳脚,拿又冰又脏的手捂他的嘴:“我不会没义气告你状,但上次咱们挨罚就是你嘴漏风害的,如今你还不知教训!”
小沙弥挣扎着摆脱他的抓挠,拿眼瞅唐锦,故作可怜道:“唐施主待我们好,与旁人怎能一样,她肯定不会希望我们受苦的!”
唐锦轻抬唇角,顺着他的想法给出认同的话:“放心吧,你们与我说的话,我当然不会告与其他人知晓。”
“我就知道,唐施主这样的人怎么说来着,人美心善!”
小沙弥笑得眼眯起,骄傲向伙伴道:“就是你们拿恶意忖度唐施主了!”
被他意有所指的伙伴连忙摆手向唐锦解释道:“唐施主你别听他瞎说,我也信你谢你,只是我担心... ...”
他秃噜了嘴,急得满面通红,不知怎么说才合适。
到底还是唐锦含笑表示了理解,才让他松缓口气,欢喜告别道:“我们先去把身上收拾干净了,唐施主明日再见!”
望着他们背影跑远,唐锦回转自己的房间内。
在纸面上整理了一会儿今日得来的信息,发觉日轮已只剩一半还浮在地平线上,她想着逗逗自己的小水母,放松自己灰暗的心情。
却意外发现它不见踪影了。
明明她在佛庵上空解除御风术的时候,还看顾着它怕有失。
那时它还在的。
为寻找它,唐锦执了火烛在房间中四下寻觅了一会儿。
终于发现一道犹自湿润的水痕,从窗前的桌台上蔓延出窗楣。
它一向都乖巧得很,哪怕是唐锦留它单独在谕天宗住处,它都乖乖待在玉碗的水中,怎么会忽然抛下自己寻到外间去?
唐锦心中升腾起疑问,但首先要务还是得先将它找到才行。
这天寒地冻的山上,一会儿太阳我安全落了山怕是温度会更低,小水母即便是异兽怕也受不得过于寒冷的温度。
定了主意她就没再耽搁,移步寻出门来到窗外,仔细观察屋外的水痕蜿蜒向何方。
好在构成小水母的水与一般的水实质有不同,淡淡的粉色落在地面,仔细看能够寻得踪迹。
唐锦正要寻去,就正撞上来问她今日收获的流悟。
听说她重要的宠物出走了,流悟便表示要帮助她一道出外寻觅,省得她在山中迷失了方向。
他从庵中找到两盏提灯,与她一起循着不甚清晰的水痕觅踪。
路途上流悟稍问了相关小水母的事情。
得知是个颇通人性的异兽后,流悟道:“那应当不打紧,这山中无什么猛禽凶兽能对异兽造成威胁,唐道友无需担忧。”
“它确实是异兽,可看着实在脆弱。”唐锦仍是蹙着眉,不过知道流悟是好心宽慰,便也没将话说完,只低声又道了谢。
流悟虽说修着闭眼禅不能以眼视物,但是在这山中已生活一年,倒是颇为熟悉山中纵横的道路。
以脚丈量过距离后,他忽然似有明悟,展颜道:“我大约知道你的小宠物去往哪里了。”
他在前引路,让唐锦不必再细细寻踪迹。
唐锦略一顿足,犹疑一霎后选择相信他的话,追随他身后一路寻到了一条修得极平整的山道上。
这一条山道洒扫得比其他山路都要干净得多,大约今日小沙弥们纷纷扛水桶出门为的就是这里的清理。
“昨日已与唐道友提过,净闻师父雕琢出二十七座佛像,因不知唐道友是否有向佛之心,所以没有强邀你来看,不料你的宠物竟是个有佛缘的,能够自己往佛窟这边走。”
流悟自己说着也觉得新奇,若不是夺人所爱不太好,他都想提出向唐锦购买难得具佛缘的宠物了。
唐锦刚要笑说自己的小水母大约也就是顺着山路凑巧寻到这里。
然而话未出口,脑中忽然有灵光闪现。
佛窟?
她的心忽然加速跳动,一个不该有的怀疑浮现在她心间。
全然的黑暗可能并不必在地下才能实现。
若是被堵住出路,山洞不就是个一间封闭的囚牢吗?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一章
真见到净闻雕刻出的佛像时,唐锦又不能不考虑自己的揣测是否过分了。
等人身大小的石塑佛像栩栩如生坐落石窟中,大约每处细节都是由凿子一点点刻画出来,又拿粗砂纸仔细打磨过的。
所以用心程度从佛像予人的视觉震撼效果就可见一斑。
自己方才竟然怀疑一位全心向佛的老僧。
流悟已经默念了一路佛经,此刻行到这有诸多佛像之处,心情完全沉静下来。
他向唐锦问道:“唐道友是否有见到你要寻找的宠物?”
唐锦俯下身,借着提灯给予的光亮看向地面。
这附近一带白日已经被小沙弥们打扫过一遍,没留下什么灰尘,所以水痕也不显得明显。
但是细细寻觅一阵,她还是发现了带些荧光感的淡粉色水痕。
她舒出口气道:“确是来到这附近了,真是个活泼的小家伙。”
流悟啧啧称奇,道:“能与我佛有缘的异兽实不多见,我从前认为异兽都是被魔气浸染,与佛相悖,所以一直没考虑养过。原来只是我自己佛缘浅,不得遇有佛性的异兽。”
唐锦知佛不深,听他句句与佛有关,不好应和他的话。
因此她只维持着微笑,与要在佛像前念佛经的流悟暂别,循着小水母留下的水痕寻找它。
她沿着被洒扫干净的道路一路行一路看,发现净闻雕刻的佛像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座,可见下的工夫不少。
佛像们各具喜怒哀乐,各自摆出不同的姿势,较之端坐在佛堂的佛像更生动些。
只是提灯中的火烛不很亮,透过灯纸更只蒙蒙一层光,由下而上地打在道路旁佛窟中的佛像上时,留下了浓重灰暗的阴影。
配上夜风穿叶的飒飒声,不免显出几分诡谲的气氛。
但行走着的唐锦没因观佛而感动,自然也不会因气氛阴冷而惊惧。
她只是观赏艺术品般匆匆看过,更多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小宠物的踪迹上。
终于在第二十个佛窟内,唐锦发现攀在佛像的肩上,因缺水而显得干瘪的小水母。
“怎么独自跑到这里来了,想要来看可以寻我带你来啊。”
唐锦悬着的心落下了,心疼地向它伸出手,让它可怜巴巴地挪到自己的手掌瘫着。
她自乾坤袋中取出枚灵石,吸收其中灵力转换成个水球,小心翼翼将小水母包裹其中。
被她握在掌中的灵石完全失去灵力,化为齑粉被她扬手飞散:“好啦,你先在这个水球里待一会儿,回去后我替你检查看看触手有没有受伤。”
凭灵力制造出的水球到底不是真正的水,只能维持小水母的情况不恶化,没法让它恢复状态。
然而唐锦刚要带它离开,就发现它在水球里翻滚着挣扎起来:“怎么了?”
蜷缩着的透明触手被它伸直,触及到了唐锦尾指上戴着的黑色戒指。
唐锦再次感受到了麻痒刺痛,不明所以地垂眼看去。
镌刻戒指上的黑色符文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扭曲着运动,存放在乾坤袋中的镜子也未经她允许,从乾坤袋中飘出。
它散发出明亮的光,远比之前的淡淡幽光更瞩目,一时间几照得这山窟亮如白昼。
一会儿后刺眼的光消退,唐锦才发现眼前的佛像也发光了。
——不,不是佛像在发光,光是从佛像与山壁的空隙渗出来的。
佛像后面还有空间?
唐锦睁大眼睛,心头原本已经被她驱散的阴云再度凝聚,直接浇下雪雨,淋得她的心一片冰凉。
难道她不过思考一霎的荒谬猜测其实才是真实,囚牢真的就是这些山窟,端坐在前的佛像就是为了堵住监牢出口?
少年清朗的嗓音适时响起,怀着欣喜情绪印证了唐锦的猜测:“锦锦姐,是你在外间吗?我方才好像看到了光哦。”
“是我。”
她涩声应道,清了清嗓才仰面向身影浮现在镜子中的叶初道:“再稍微等等哦,我马上就接你出来。”
“好。”
叶初能感受到小新娘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接近,几乎按捺不住心思想要直接出来见她。
但他终于还是克制住了心情,将蓬勃的渴望扼制为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
唐锦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不敢让旁人窥见镜子出现意外,匆匆与叶初切断联系,重新将镜子收入乾坤袋中。
动作方一停,她就见到流悟行到山窟外。
他疑惑地问道:“唐道友,你方才在这里做什么了吗?”
流悟看不到刺目的光亮,但却能感受到强烈的灵力波动,担忧唐锦出现什么意外,这才惴惴不安地行来探询。
结果抵达后并未发现任何事物,只有唐锦和她手掌上小水母的气息。
“不,目前还没有做什么。”
原本清泠的嗓音被她压得有些低沉,缀上不显明快的笑意,礼貌地请求道:“但现在的话,想要求上师的允许,让我毁去这洞窟中的佛像。”
流悟差点习惯性地答允下来,但理解她话中内容后,将要出口的应允就硬生生卷吞了回来,险些让他咬着自己的舌尖。
他不可置信地道:“唐施主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竟有毁佛像这样的想法,难道是想要与我们宏音寺为敌吗!”
宏音寺的佛修们从来不强迫其他修士与自己一同参悟天道佛法的精妙,相对的,也希望他们能够至少尊重自己的信仰。
佛像作为他们信仰落在现实的实体象征,即便唐锦不喜天道佛法,也不能当着自己这信徒的面说要毁去吧。
流悟的声音中染上怒气,显然就算这只是个玩笑,对于他而言也并不好笑。
更何况唐锦是真怀了动手的想法。
“那就麻烦了啊。”唐锦忧愁地歪了歪头。
如果流悟的修为低一些,她就直接动手毁佛像,让流悟面对佛像后关着人的现实。
可偏偏流悟是个金丹期,她若是施展仙术,怕是还没能触及佛像,就会被流悟阻拦挡住。
那不但无法达成她救人的目的,还会让原本友好的流悟与自己变成敌对状态。
因此唐锦还是决定试一试用说服的法子。
“我这几日在庵中如何表现的,上师应该已知晓。我并非要对上师心中之佛有所不敬。”
唐锦放缓声音,将每一个字符都吐得清晰,缓和了流悟被激发出的怒气。
“我知晓,所以我也愿意协助唐道友,但说要毁佛像,唐道友实在踏过底线了。”
流悟的声音稍显冷硬,不过只要愿意交流就还有交涉的余地。
略整理过措辞后,唐锦再度开口。
“我见上师面时就有问过,宛和城内是否存在囚禁多人的监牢。”
流悟记得,轻轻“嗯”了一声。
唐锦便以循循善诱的方式道:“之所以那么问是因为我有一位重要的朋友递消息与我,言他被囚之地就是宛和城。”
她在流悟心中留下的良好印象和话语中流露的真情实意进一步削弱了流悟的恶感。
他抿抿唇,皱起的眉头松开:“唐道友欲要救人和毁去佛像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