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勾外翘的眼睛,半掩在浓密的鸦羽下,像明清画卷里一只玉狐,古韵又妩媚,然而精致至极却映不出这人世半点的繁华,小圆唇娇憨可爱偏就没有一丝笑意。
饶是显得如此傲慢,仍有不少人想要回头多看几眼。
美则美矣,身上的衣着过于朴素,好似珍宝蒙尘。
南姝逛至一家色彩活泼的服装店,店员热情地迎过来,说话间,眼神未曾南姝的脸庞挪走一分,“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些衣服。你看上什么可以试穿。”
除她以外,其余还有三个店员,也都注视着南姝,有的人脸上有明显的惊艳,说惯了奉承客套话的销售人员,如今真正碰到,反倒无所适从。
南姝指了指模特,“这一整套,你觉得我穿上好看吗?”
赫本风驼色大衣,里面是一件白色针织衫配格子裙,脚上是鹿皮绒靴,稍微浅一个色的贝雷帽。
店员忙点头。
真心或假意,瞒不过南姝的眼睛。
这个店员显然是说的真心话。
南姝笑起来,“请帮我搭配可以吗?衣服裤子鞋子帽子包包,只要你搭配着好看,我都要了。”
全店总共四个店员全都忙碌了起来,地上的包装袋散了一大堆。
等到南姝付款的时候,几人还在热火朝天地争论搭配心得,一套一个袋子,为南姝装得十分妥帖。
小丁看着满地的包装袋,打电话叫了个搬家团队。
南姝选了其中一套穿上,施施然溜到一层的化妆品柜台。
她想起南芮绮和那些佣人孩子的脸蛋和嘴巴,挑了一只口红,神色深不可测。
“请问……需要帮忙吗?”
前来服务的店员神色紧张,“其实你可以试试这款颜色,素颜涂抹也很不错,还有这款打底,其实有护肤的功效……”
各种推荐了一番后,才后知后觉自己话太多了,即便有些难为情,也控制不住想要雕琢这位少女的心情。
南姝看出了她的激动,但更喜欢她激动背后的原因,大度地撩起鬓发,“那就劳烦你教教我了。”
从商场离开,没有再回山庄,而是直接回了家。
清清静静地休息了假期的最后一天。
回到学校,南姝发现自己被换了座位。
因为女生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本的好友变仇人,待不下去另找了好友,这个好友恰是南姝的同桌,于是南姝的东西就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被搬到了其他地方。
大课间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南姝走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前,面无表情地拦住罗叶贤。
“谁让你坐我位置上的。“
此时班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罗叶贤望着南姝阴沉的脸,微怵了下,很快仍是嚣张地昂首挺胸。
“你凭什么说这座位是你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吗?这块地是学校的又不是你的。而且你凭什么来质问我?小舒也不愿跟你坐呀!”
那个叫小舒的,便是南姝以前的同桌,此时懦弱地没说话。
罗叶贤以为南姝会被狠狠气到,然而她等了许久,南姝的表情也没有一分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唇瓣才动了动。
说出的只有两个字。
“够了。”
已经够了。
她已经好好讲过话了。
冬日的傍晚总是来得很快,一场大雨正在酝酿,天空黑沉得似乎伸手就能摘下一朵乌云。
南姝站在白亮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浓厚的湿气,身边的控诉时有时无。
“她今天才质问过我,小舒可以作证!我的书就是在这之后才消失的,我找了一下午,最后竟然在粪池里看到!一定是南姝做的!”罗叶贤挂着眼泪,气愤地指着南姝,“就是你!”
老师看向南姝,“这事是你做的吗?”坏话说在前头,“这件事性质恶劣,如果承认了,学校说不定可以网开一面。但如果撒谎,老师是看得出来的。”
南姝从窗外收回视线,抬眸时瞳上一层泪膜氤氲,“所以说,你是知道自己那样做不对是吗?”
被注视的罗叶贤愕然,“什么?”
南姝捏着拳,一张脸染着羞愤却胆怯的红晕,“你趁我不在,未经老师允许,搬了我的东西,占了我的座位,你也觉得这样做会被记恨,所以当你的东西丢了,就下意识认为是我的报复。”她泣不成声,委屈得颤抖,“先不论我根本没有这个勇气做这样的事,你那时为什么要伤害我呢?”
老师:“南姝你冷静……”
南姝的情绪却更崩溃,低而柔弱的声音,带着越发抑制不住的颤抖。这模样楚楚可怜,泫然欲泣,让人越发为她心疼。
“伤害我的时候毫无负累,当自己的东西丢了就立马怪到我身上了,凭什么!你的东西重要,我的东西就不重要了吗,我的手链……那是我亲爸妈送给我的手链……到现在都没找到……”
老师震惊。
同学不知道南姝是谁,但老师是知道的。
南姝才认亲不久,亲爸亲妈送的东西就被罗叶贤弄丢了吗?
罗叶贤没想过南姝会是这样一番应对,她怕老师不相信自己,方寸大乱地大吼大叫起来,“你别在这跟我装可怜!!”
“罗叶贤!”老师站起身,挡在了南姝面前,“你是不是搬动了南姝的东西!”
罗叶贤被老师训得一蒙,“老师是南姝她……”
“你就说你有没有乱动人家的东西!”
罗叶贤死死咬住唇,半天才语无伦次地说,“……有,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了。”老师失望地闭眼,转过身拍了拍南姝的肩,“南姝,你先出去吧。”
南姝缩着脖子低头,垂眸时掉了一滴眼泪,“谢谢老师。”
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间里的光也从南姝脸上消失。
她面朝无边无际的漆黑走廊,纸巾的一角擦干眼睫上的湿意,不用花时间出戏,刚才的情绪便像风一样漏了干净。
一切正如她预先设想那样发生,都没有刺激的意外让她挑战挑战。
即便故意露出马脚,也没人怀疑她一下,人生真是无聊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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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家的庄园里,白发老者被南裕森和孟筱枝亲自带领进入地下酒窖。
南董事长想要送一瓶名贵的红酒给这位贵客。
老者是早已隐匿于江湖的方术大师,南家能有今天,全靠这位先生。
当年他一纸天机赠给祖父,从此南家发财他便瞎了眼,南家世代皆要向他报恩,为他颐养天年。
“南董事长不必这么客气,老朽喝白酒喝惯了,品不了这些洋酒。”
南董事长摆手,“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晚辈只是得知您得到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白玉,特地想要赠酒恭喜。也沾沾您的灵气。”
先生笑了,“南董事长血脉相连的千金,才是价值连城,区区白玉,怎比得上失而复得之珍贵。白玉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至少我若是稍稍爱惜,它便不会轻易破碎,人却不同,生死难料。”
老先生轻易不会说出生死的话来,孟筱枝和南裕森面面相觑。
“请先生指点迷津。”
先生沉吟,最后叹了口气,“老朽也是入土的年纪了,就当是最后为你们家做一件事吧。”他苍老的面色凝重,“请在小姐有生之年,好好待她,等时候到了,强留不得,强留不得啊。”
孟筱枝顿时脚一软,周身麻意,扶住旁边的梯子才姑且站稳。
南裕森脸部肌肉搐动,“请问先生,有生之年……还能有几年?”
老者摇摇头,杵着拐杖的手指轻轻抬起,又很快放了下去。
孟筱枝和南裕森大惊失色。
如果没看错,两三年的时间都没有?
孟筱枝泪眼婆娑,即便是平日优雅无比,也在这时没了姿态,拉着老者脸色惨白,“敢问是哪位小姐?”
老者似乎回忆了一下,“寿宴那日,手上戴了一串壳类链子。”
酒窖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门外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步履有些狼狈。
南芮绮一口气爬上葡萄园,狠狠揪住心口的衣物,脸色惨白。
她不信什么南姝会英年早逝,但父母是信的。
这意味着,从此之后父母眼里只会装着那个“快要死”的孩子,所有的宠爱,都会倾斜于南姝的身上。
可南姝不可能会死,父母对她的宠爱只会日益成为习惯。
南芮绮头脑一片空白,跌跌重重地冲回房间,找出所有的首饰,翻出了一条粉色的海螺铂金手链。
作者有话说:
将金像奖颁给闺女
第5章
“这孩子跟我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不愧是我南家的姑娘。”
“你看看,大伯多虑了吧,老太太是认得谁才是自己真孙女的,基因不会作假。有的人啊……苦心隐瞒,结果自己倒是被忘得一干二净。”
“小姐有生之年,好好待她!”
……
“南芮绮呀——”少女毒蝎般勾人的语调似乎仍回荡在耳畔,阴郁的眸子滑腻地打量着她,“你要快快强大起来,好成为我的玩物。”
“南芮绮,你很古怪,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感觉你很早以前,就知道我的存在呢。”
“南芮绮,没有把握一击即中的时候,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手段,这很危险的。”
……
“小绮?小琦?你有在听妈妈说话吗?”孟筱枝担心地望着南芮绮,“妈妈问你,那天在山上也戴了这串手链吗?”
南芮绮额头满是冷汗,唇色发白地望着孟筱枝。
半个小时以前,她故意让孟筱枝看到了这条手链,也成功地让孟筱枝联想到了老者的预言。
然而,正当孟筱枝确认的时候,南芮绮的脑海里却响起了纷杂的声音,有嘲讽,有奚落,也有南姝那可怕阴森的恐吓。
她害怕南姝夺走父母的关心,也害怕南姝知道以后会对她下手。
也就在一瞬之间,恐惧又转化为了咬牙切齿的憎恨。
“是的妈妈。”南芮绮回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孟筱枝摇头,“没什么……”
夫人一边否认,一边又低下头鼻翼酸楚。
侧门,南裕森的声音传来。
“先生您慢点。”
“多谢多谢。”
苍老的声音,如今像利剑直刺南芮绮心头,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妈妈,我想起月白找我问题,我要回个电话。”
孟筱枝将她拉住,“吃了饭再去吧。”手没有放开,便转头看向走过来的老先生,“这就是我的女儿南芮绮。”
末了示意南芮绮打招呼。
南芮绮心中震颤,这老先生是瞎子,耳朵却十分灵敏。
“您……好……”
孟筱枝古怪地看向她。
南裕森也问:“嗓子怎么了?”
南芮绮紧张地捂住喉咙,话没说出来,先咳嗽了几声。
孟筱枝给她倒了杯水,“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嗓子疼?”
詹大师闲云野鹤,居无定所,再因为其余种种原因,南家的小辈都只是听说过詹大师,其实都没有私底下被特意引荐过,所以老太太寿辰那日,南芮绮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料定詹大师没听过自己的声音,南芮绮才出此下策。
虽然她知道,这借口十分拙劣……
正在这时,前面的佣人领班走了过来,“南姝小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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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斐冉莲张园园在前门的池塘喂鱼,远远就看见车上下来一个少女。
朦胧的夜雾里,她从一片暗昧的光晕里走来。
黑色的赫本大衣裹着玲珑身躯,长发在风中摇晃,安静的眉目如湖底尘封的玉像,冷艳不似真人,鬼魅一般越来越近。
不过才短短几天,那个毫无品味的小土货摇身一变,与世家小姐别无二致,璞玉大放异彩。
南姝走到三个少女的面前,美目斜斜一挑,将书包丢给其中一人,“你把东西给我送上去。你,去厨房拿食盒装点热菜,你给我倒杯橙汁,要热的。”
三人纷纷忙活起来,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好像南姝连她们的名字都忘了。
李斐拿了装满热菜的食盒递给南姝,待她优雅地喝完了水,转身要走时,多了句嘴,“您……不回去吗,家中好像有贵客。”
南姝:“不去,你说一声,我有事要去一趟警局。”
她本来是想找魏烛的,但刑警工作忙碌,南姝扑了空,只留了食盒在工位。
不想这么早回家。
南姝支开了小丁,走进一家便利店。
转了一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看着冰柜上那包冰激凌麻薯,有一点兴趣。
她犹豫着,身边来了个人,直奔着她视野里麻薯去了。
这一瞬间,南姝也伸出了手。
包装袋被扯得痛呼一声,最终还是落到了少女手中。
南姝若无其事地将麻薯放进小篓子,转身看向其他商品。
对着篮子里的麻薯,南姝其实也有些费解,为什么自己要去拿这个玩意,又没有很想要。真就是脑子一空,什么也没想,仿佛被操纵着去拿一样。
同时,她也意识到刚才的行为,兴许让对方误解她在跟他抢。
那个青年沉默,可能在背后看她,也可能没有。
余光见身侧已空,南姝才回头。
青年正好走进拐角,货架挡住了他的脸,只留下黑色夹克上一色毛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