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看,这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农夫喝着一盏茶道。
那书生有些尴尬,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后生站起来道:“众位看客,小生听说这竹篮打水农的新戏中可是有六月飞雪之景,不知这戏里能否有。”
“如今正值冬日,这雪外面不飘着呢吗!”
“非也非也,若这雪下到了这楼里才叫一个绝呢。”
“笑话,雪怎么能下到楼里。”
“哎,这位看客,你可不能这么说,当初下雨的时候众位不还见过吗?”
众人争执不休,其中也有几个围着面纱的富家小姐们在人群中捂着嘴偷笑。
徐微浓看着下面,微微一笑。
她也是很好奇,这六月飞雪到底可不可能。
毕竟,这可是戏文里的东西。
忽然,下面一个书生把话的苗头引到了她身上。
“今日坐着的还有我们京都第一才女徐大小姐,不如听徐大小姐一言?”
“徐大小姐不如一言?”
“就是,徐大小姐说一说吧。”
徐微浓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温声道:“诸位若信这六月飞雪,这六月飞雪自然有。若不信,便没有。”
“徐大姑娘这是什么话?怎么我们听也听得不太明白?”
陈静初走了进来,道:
“诸位若是被这剧动了心,那诸位心里自然有六月飞雪之景。”
“陈姑娘安好。”
陈静初微微行了一个礼,向楼上走去。
众人明白了意思,也不再多话。
“静初,你怎么来了?”
“呆在家里实在闷,学着我们京都第一才女的活法来看热闹,正巧,请帖送了来。”
陈静初坐在了她对面,倒着热茶,不忘调侃她。
“小静初!我看你不闷的很,都学了语嫣天天打趣我。”徐微浓嗔怪道,接过了她递的茶。
又忽然想到,问:“语嫣怎么不来?”
“她忙着她那场盛世之宴,花了好些心思,还把安韵叫了去帮忙。”
“嗯,成叭。”徐微浓喝着茶,目光看向楼下,忽然在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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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拾伍
林策一身平常公子装扮,青衣墨发,手执一把折扇,看起来倒是风度翩翩。
徐微浓正看着,花昔阁的一位姑娘几步上前,问徐微浓道:“徐先生?”
因她给花昔阁写了话本,这儿的姑娘都叫她徐先生。
徐微浓回头看着这位如花容貌的姑娘。
“我们夕阁主邀您一叙,就在那戏台子正对面二楼处,是绝佳的位置。”
姑娘温言细语,让徐微浓听了不甚感叹,这花昔阁的人着实让人流连忘返啊,怪不得从前昏君多得是。
“好,我这便去。”徐微浓微微一笑,看向陈静初,“静初,我去一下。”
陈静初点点头。
徐微浓便跟着那位姑娘走着。
刚拐了一个弯,便看到了一个绝色的美人举着茶杯笑意盈盈的看着楼下。
美人一身的水色芙蓉流纱,美目流盼,粉黛轻施,举止之间,一颦一笑,都让人情不自禁。
徐微浓坐在了她对面,微微笑着。
“姐姐真的是越发绝色了。”
花夕眉眼带笑,看着她,“你倒是嘴甜。唉,我送你的胭脂怎没擦?刚送你那件水红色如烟云纱呢,怎么没穿?”
徐微浓惭愧的笑了笑:“就是…就是有些麻烦,所以没穿。”
古代的衣服太麻烦了,花夕送她那间云纱好看归好看,可就是太麻烦。
花夕看着她,不语。
徐微浓连忙赔罪。
“姐姐,真的是要想美太难受了,光这妆便要花好些个时辰,我觉得平日里不必那么好看,后日,后日语嫣的宴会当真真是争奇斗艳之美景,我定好好打扮。”
徐微浓拉了拉花夕的衣衫。
花夕无奈道:“我啊,哪次都逃不了你这只会撒娇的狐狸。”
“我今日新买了一只钗子,感觉很适合你,走的时候带上吧。”
“谢谢姐姐,姐姐最好了。”
徐微浓得了便宜卖着乖。
“好了,不同你玩笑,看到那个青衣墨发的公子没有?”
青衣墨发?
林策?
徐微浓点点头。
“今日除了你那出新戏,还有他的一出。”
“什么戏?”
“亡国将军。”
徐微浓忽然心里一震。
“我年少时见过他。”花夕喝了口热茶。
“我十二岁时,在一个宴会上见过一个男孩,那时他是众人的焦点,传闻他六岁便可作诗,诗中所言可谓比得上十几少年,那一年,他作了一首诗,在那次宴会上出尽了风头,我同他不认识,只是那时我家境况不错,时常在宴会上看着他,我觉着他挺有趣的,正经起来挺正经,和你一样,不正经的时候也不正经。”
“只是,之后我家道中落,一直顾着家里的事情,后来才听说,他居然被送往了边疆。”
花夕低头微微一笑,尽是悲凉。
就算是皇家人,命运也是如此不公。
更何况她呢。
“八岁。”
“那时,他八岁。”
“我很佩服他。可以活到现在。”
徐微浓看向林策。
他坐在红色的楼阁下,微微品着茶,眉眼带笑,很是闲情雅致。
除却他拿刀抵着她的那一刻,他的身上从未有肃杀之气。
“昨日你浓色楼之事,我已知晓。”
“我们浓儿识人倒是准,他倒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只是,需要你多费些心思罢了,他的身份与地位,令尊的能力都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花夕忽而莞尔一笑,勾了勾徐微浓的鼻尖。
“腰上的玉佩可要挂好了,不可轻易露出也不可始终藏匿。”
徐微浓回过神来,一双眼睛眼神复杂。
“姐姐。”
花夕看她的样子只是微微笑着,不再说什么,转头看向戏台。
戏台已经布置好了,很快便要开场。
“好啦,认真些。”
她忽然收起了笑容,眼神肃穆。
“第一出是亡国将军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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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拾陆
徐微浓回眸看向戏台。
戏台的帷幕慢慢拉开,上面黄沙遍地,横尸遍野,血迹斑驳,硝烟弥漫。
花昔阁里瞬间安静了起来。
所有人都不仅为这景象吓住。
常听花昔阁戏剧的人都知道,花昔阁能够独霸一方,不仅在于戏本足够惊艳,而且戏台布置一绝,不仅仅是几张桌子那么简单。
战场之上,一面沾染了血的旗帜被一个满身是血的将军紧握。
对面,是千军万马,领头之人骑着马高高在上。
“汝国已亡,何不速降?敬汝之英勇,若降,愿以重金厚待。”
那将军忽然轻笑。
“国亡民未亡,将,守的是百姓!”
那将军手握破碎旗帜,旗帜上赫然是一个大字:“寅”。
寅,也就是鄞。
他上阵厮杀,舞台上是惊心动魄的厮杀声。
戏台忽暗,二楼帷幕里,一个女怜人声音凄厉,和着萧瑟的音乐,唱道:“将士不知君王淫,
犹以百姓安乐足。
黎庶尸骨横遍野,
将士战死英魂烈。
宫廷歌舞声声欢,
战场号声凄凄烈。
一朝昏庸被斩杀,
将仍执旗护边疆。
问君何不降敌方?
将守百姓不守君!”
那一刻,徐微浓眼角忽然泛起了泪花。
忽然想到,当初旧帝年老昏庸无道,适逢饥荒,又遇外敌,朝堂之内太子之争不断,为何这样一个破碎的王朝不覆灭?
或许就是因为有关外无数这样的将士吧,他们以为百姓安乐富足,他们以为自己的亲人过得很好,所以拼了命在疆场上厮杀。
可是,事实是自己的亲人早已不知所踪,城内城外到处都是饿死的,冻死的。
如今新帝继位七年,何尝不是瞒着他们?
告诉他们亲人安好,让他们保卫国家,保卫亲人。
如果,如果他们回来看到自己的亲人早已饿死,冻死,会是怎样的景象。
林策…
新帝继位时他十三岁,或许他那时是一个少年将军吧。
十三岁的孩子,却已征战了沙场。
想来讽刺。
戏台之上,忽然完全黑暗,一半戏台亮起,几个将士围着火堆喝着热酒,火堆上还烤着一只兔子。
“咱兄弟几人经这一场厮杀可谓算是活了下来!”
“是啊,现在这城保住了,可算是不愧对我那刚出生的儿子了!”
“好家伙,你兄弟不厚道,自己大胖小子都生了,我们哥几个还没娶妻呢!”
“你儿子叫啥名啊!”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哪里晓得,我媳妇儿一个把持家里,前几年我刚到这里,不过十个月,她托人捎了信,说我有后了,她也没说其他的。”
“想来咱几个到这都这么久了。”
“哎,不知道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啊。”
“去你的吧!说不准人家都不等你了!”
“其实我还蛮想那丫头不等我的哩。”
“啊?”
“她嫁个好人家就成。”
几个大汉眼里都有泪,喝着热酒,火气腾腾的。
让人看了却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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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拾柒
徐微浓回神看向花夕。
“姐姐,这不是普通的戏剧。”
戏剧没有这么华丽的舞台布置,词是唱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对。”花夕看着那戏台。
“他想要把他在边疆的生活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呈现给世人。而你又恰好之前说过这种形式。我便做了出来。”
“戏是人演的,台子是我们的,唱的什么也是我们决定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真正的戏本表现出来呢。”
徐微浓蓦然失神。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好奇,这个世界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吗?她到底又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或许这个世界是另一个洲,另一个大陆,另一个地球的世界。
这世界很大,大到她无法想象,无法揣摩,她只能在这个世界里,认真的活下去,才不愧对真正的徐熙。
楼阁一侧。
陈静初怔怔的看着,已然落了泪。
她想到的,是她外祖父。
那个年幼时,在她眼里,高大威严却十分爱她的外祖父。
她拭了泪,站起身。
“碧萝,我去外面透口气,这里炭火太旺盛了,你别跟着了。”
“是。”碧萝有些担忧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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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幕落场。
徐微浓抹了抹脸颊。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特别想去找林策。
徐微浓起身。
“姐姐,我去找……找一下静初。”
而后便提着衣裙跑了出去。
花夕眉眼带笑,看着徐微浓的背影。
“哪里是去找静初了啊。”
明明就是去找林策的。
嘴硬的丫头。
徐微浓很快下了楼,绕着廊阁跑到了林策身边。
林策看向他,起身道:
“徐姑娘怎么在这?”
“我……”
徐微浓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看他。
或许是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徐微浓看他现在的样子总觉得……
心疼。
一个八岁的孩子就被送到了边疆,十三岁便成了少年将军。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问他,想问他那些在边疆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想问他会不会有怨气?想问他为什么要回来?
可是到最后,她什么都问不出口。
林策看着徐微浓窘迫的样子,刚想开口,却被她抢了先。
“我听说今日花昔阁有新戏,所以来看。”
林策忽然一笑。
“笑什么?”
“今日花昔阁的戏不止一出,另一出还未开始。”
“徐姑娘请坐。”
徐微浓愣愣的坐在了林策的位置上,林策便换了个位置。
“听闻徐姑娘很爱吃糕点,我偶然得了几块糕点,正巧给了姑娘。”
林策递给她一碟软糯玉团子。
她眼神放光。
“黎芳斋的软糯玉团子!你怎么知晓。”
她伸手拿出一块,美滋滋的享用。
林策看着她,眉眼带笑。
姑娘三番五次都来催在下的糕点是否做了,在下自然知晓。
而后又打趣着她:
“还真是一只小仓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