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么…”宋朝雨捏紧了手指,她鼓起勇气道:“但是,苏小姐不遗憾么?哪怕…哪怕白先生最终要再一次经历这样的离别,我想他还是想要见您一面的,”
“遗憾啊”苏梨夏笑的眯起了眼,“但是遗憾这个东西,是我和居檀见了一面,就没有了吗?还是会遗憾啊,遗憾这中间的十年光阴,遗憾再没有十年光阴。”
“可是”宋朝雨有些犹豫,她应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其实她没有立场站在这个位置对着一位生命即将逝去的人说这样话,但她想起接下来白居檀那二十多年的人生。
她还是说了,“苏小姐,也许您不清楚,有些东西即便遗憾留存,但终究是不一样的。世界上的人都说时间是良药,它可以让永恒腐朽,让记忆淡化,让伤口愈合。但不是这样的,起码我就知道有一种人,绝对不会被时间打败。”
“你说的这个人,是指居檀吗?”苏梨夏微微一笑宋朝雨点了点头,她的表情郑重而认真,眼中的光亮像是照进极暗地方的一束光,“苏小姐,请给白先生一个机会,让他自己去选择该如何面对人生中的告别,该如何面对即便见面也无法化解的遗憾。”
“我真的很欣慰”苏梨夏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郑重,“我会认真考虑的”
“谢谢”宋朝雨垂下眼眸,忽而说道:“只要苏小姐考虑过就好,苏小姐能听我讲一些话吗?听完这些话之后,哪怕您考虑的结果依旧是不见,我也会尊重的。”
苏梨夏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眼眸微动,她轻轻叹了口气:“居檀,很幸运呢。你说吧,我听着。”
宋朝雨抿了抿唇,神色沉淀下来,开口道:“我想讲的是,这十年你们分离后的故事。”
——那是苏梨夏小姐不曾了解,上辈子也无从了解的,那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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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普通的十年
那是关于白居檀先生普通、琐碎的十年,她替他一一道来。
十七岁和梨夏小姐分离后,他考上了燕大,因为梨夏小姐和他说过,那是梨夏小姐梦想的地方。
他在燕大度过了大学四年,勤奋好学,每一年都拿了奖学金,是教授眼里聪明、有天赋的学生。
他生活的很好,就像梨夏小姐嘱咐的那样。
当然,也有很多女孩子给他递过情书、告白,他都礼貌的拒绝了,他告诉那些女生,因为他无法一心一意回应她们的感情,所以他自知配不上这样的告白。
不是没有艰苦、难熬的时候。
比如每一个思念来袭的夜晚,都会习惯性的折一颗星星放在玻璃瓶里,室友都笑他,明明在外面是众人男神,怎么私底下还在折星星。
他笑了笑,没有解释,继续埋头沉浸实验室,疲惫的时候、试验得出的数据不太好的时候、论文要发表的时候、研博提前毕业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已经装满了几个玻璃罐子的星星,想起有个女孩带他走过的路,想起故乡的高山。
那些疲倦就会迅速消退
学习完成,他拒绝了大城市的工作机会,来到了这个城市,工作下班的时候会绕路来到那家咖啡馆,春天的时候就看一眼咖啡馆前的梨花树,看它什么时候开花,又什么时候凋谢。
然后一年就过去了
然后一年又一年,时光如流水。
“他遵守诺言,没有特意找寻你,但在每一个习惯中,他都在想念你。”宋朝雨停顿了一下,她看着苏梨夏轻声道:“我说这些的意思,不是想要描述他的思念多么多么深刻。”
“我想说这十年,他在努力生活,你对他来说,是一种力量,支撑着他跨过困难的力量。”
苏梨夏一时沉默,许久才淡淡回答道:“宋小姐,你知道得知我进入晚期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吗?”
宋朝雨抬头望去
“为什么不是别人呢?为什么是我呢?”苏梨夏轻轻掠过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笑的无奈:“这才是最真实的反应,太倒霉了。无论如何我都接受不了,也有过很偏激的想法。”
“苏小姐”宋朝雨满怀歉意的低喊一声“没关系,都过去了。”苏梨夏微微吐了口气,眼神坦然:“说实话,要不是辞镜一直陪在我身边,给予我力量,我也不可能熬过那个时候。”
“所以我明白你的意思”苏梨夏凝视着天边飞过的鸟儿,微笑道:“我会考虑,见一面居檀的。”
“也许你说的对,之前那样的决定对于居檀来说,等他得知真相的时候就太残忍了。”苏梨夏的声音轻的像一朵云宋朝雨睫羽微动,她再一次仔细看着眼前的梨夏,她眼底的光是这么温柔,眉宇弯弯,阳光下闪耀着浅淡的笑意,像一株正在绽放的蔷薇。
明明是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她垂下头,忍不住低语:“如果能早一点认识梨夏小姐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梨夏带着笑意。
***
白居檀再一次陷入了梦境
这次不再是医院,而是墓地。
他看着手中拿着的白色雏菊,有片刻的怔楞。
这里很寂静,周围顺着斜坡整齐排列着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墓碑。有风来,吹起一片绿色的波涛,此刻并没有什么人,只有看守这片墓园的保安看见他来了,脸上露出和蔼的笑脸:“白先生又来啦?这次你一个人吗?怎么没和夫人一起?”
夫人?是谁?
白居檀垂下眼眸,晨光打在他的侧脸,露出利落的线条,睫羽下的黑眸闪烁着细碎的雪光,他低声道:“嗯,我一个人就行。”
“孩子看到你也会很高兴的”保安随意的拉扯了几句,“白先生进去吧,今早下过雨,小心路滑。”
白居檀点了点头,握着花束一步一步进去。
“这人是谁啊?”另外一个年轻的保安探出头来,对着老保安问道。
老保安挥了挥手,示意他进屋去,瞧了一眼白居檀的背影,有些怜悯的说道:“你刚来的不知道,这位白先生啊,每个月都会来。”
“看谁啊?”小保安挠挠头
老保安叹了口气,“孩子”
他们的话,白居檀听不见,天光下细雨并没有停,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墓碑,他并不知道这里葬着谁,但他停不下自己的脚步。
雨中黑色的墓碑庄重、肃穆,他的心情莫名的沉了下来,直到他看到了一座格外不同的墓碑,不同于黑色,而是白色的。
墓碑上有一张照片,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笑的很开心。
碑文上写着:这里睡着一位小天使,因为太珍贵,所以离开了我们,归还于天地。
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白晚意
他的脸色刹那间苍白了起来,手指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雏菊,细雨染湿了他的乌发、眉骨,流过他的眼下。
一种无法抑制的剧痛从心脏深处升起,疼的他弯下了腰。
他酿跄着,伸手摸了摸那张照片,女孩依旧笑的很开心。
墓碑前放着几束不同的花和糖果,显然也有其他人来过。
他轻轻将花束放下,沉默的站着,目光一遍又一遍的划过墓碑和照片,直至雨幕将他的身影淹没。
“那位白先生不要紧吗?”小保安看着逐渐下大的雨,撑着伞走出保安室。
老保安摇了摇头,喝了口热水才说:“作孽哦,你别瞎操心了,他每次来都要站很久才会下来的。”
小保安站在山脚看了一眼,呢喃道:“这可怎么办,这样站下去,怕是人会晕的。”
等老保安和小保安再一次看到白居檀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他全身湿透,脸色很白,眼睛却很沉,隐约还能看到眼中的红血丝但暗淡无光。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奇怪的是明明他没有表露出多么悲伤,但小保安就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非常、非常悲伤。
那种悲伤是他微微弯曲的脊背,是他全身流淌着的雨水,是他垂下的目光,是他紧闭的嘴唇,是他苍白的脸色,是他握紧的拳头。
“那个孩子”他艰难的开口,语音沙哑。
他抬头,心脏因他接下来的话而烧灼,他颤抖着问:“那个孩子,是我的女儿吗?”
老保安因为他的问题而愣了一下,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然而正当老保安要开口的时候,所有画面顿时如沙子一样四处破碎。
他没有听到回答,便脱离了梦境。
***
“宋小姐”
离开医院前,章辞镜叫住了她。
宋朝雨回过头
“梨夏说,她愿意见居檀先生一面。”
她震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梨夏小姐这么快就下了决定,“真的吗?”
章辞镜点了点头,目光温和,“恭喜,您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些结果。”
她的鼻尖冒出一丝酸涩,夕阳照耀,她脸上的笑意带着点心酸,她说:“那就太好了”
章辞镜看着她,忽而问道:“宋小姐真的不后悔吗?如果后悔,你现在停止也可以。”
“不后悔”她毫无犹豫
虽然不是完全没有难过,一点心酸都没有肯定是骗人的,但是:“我想,我重来一次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他重复道:“重来一次的目的?”
“是的”她抿了抿唇,感受着心跳清晰的跳动,她一字一句道:“上次章先生问我,对我来说,最恳切的愿望是什么。我现在,寻找到了答案,是为了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章辞镜站在三步之外,光影在他温柔的脸上明灭,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宋朝雨斩钉截铁
***
2022年4月29日 天气晴
这不是好的征兆,一直在做梦。
我应该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现在开始,我有点动摇。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什么都偶没有发生,但我预感,即将会发生一些大事。
这种无法阻拦,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着,等待着事情发生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今天午睡起来,我没看到宋小姐,这让我有些心神不宁。
她的确能给我力量,但她不在。
我不该这样,不好意思,现在我有点语无伦次、胡言乱语,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希望一切都会好好的,希望我的感觉是错觉,希望就像宋小姐说的那样,那些都只是噩梦而已。
——白居檀
第23章 生命苦涩如歌
宋朝雨思考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但是当这一切真的如她想要的那样发展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一下。
这份犹豫不是因为她突然后悔,而是因为…怜悯。
她思考了很久该怎么告诉白居檀先生,苏梨夏小姐患病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只要开口,对于他来讲都是无法避免的伤害。
苏梨夏小姐已经愿意和他见面了,就在三天后。
所以宋朝雨想了一天,还是准备在今天告诉他。
“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她正在削苹果,忽而故作寻常的抛出这个问题。
白居檀抬起眼眸,夕阳滚烫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他罕见的笑了笑,“坏消息”
她削苹果的刀一顿
“怎么不继续了”他问
她将苹果放下,嘴了几次又咽下,因为她始终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消息说出口。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清瘦俊美的眉间是一种包容的温和,他轻声道:“宋小姐可以先想想”
“苏梨夏小姐生病了”她蓦的开口
他的表情不变,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
宋朝雨直视他的眼眸,再次重复道:“苏梨夏小姐生病了”
最终,她还是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没有修饰、没有缓冲。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的眼睛比平日里更黑,几乎看不到底,光影在他眼中折射不出一点光泽——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早就知道了。
然而没有
他那样失神般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宋朝雨有些不忍心,但她还是选择了全部坦白:“苏梨夏小姐生病了,乳腺癌,晚期。”
乳腺癌,晚期。
这五个字冲入耳朵的时候,他眨了一下眼睛。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不可置信。
他只是僵硬的、沉默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窗外如火滚烫的夕阳染不红他的脸颊,他淡淡盯着她,声音嘶哑、颤抖,他轻轻的问:“你不是说,我的梦只是梦吗?”
宋朝雨闭上眼睛,她只能无力的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像是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到了最后有了一些压制不住的颤音,就像是一把刀插到骨血反复拉扯,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痛苦。
宋朝雨从没想过,他痛苦的时候,是这样的,克制的、悲哀的。
梦境中的景象再次在他眼前重合,他握紧拳头,全身发抖,像是再一次反应过来,彻底听懂了什么叫:乳腺癌,晚期。
夕阳下的暗影遮住了他一半的神情,只露出那双暗淡如死的眼睛,他几乎是咬着舌头才逼着自己说出话:“你已经见过梨夏了,是吗?”
“是”宋朝雨回答,她没有丝毫的躲避,看着他:“梨夏小姐也答应和你见一面了,两天后。”
“她快死了,是吗?”他站着,脸色越发苍白,眼睛却深的可怕。
他问的很直白,可就是这份直白,才让人心悸。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的语调越发冰冷、锋锐,“告诉我,她是不是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