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镇定的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男人狼狈不堪,全身湿透,手指冰凉如铁 ,比墙壁更白的是他的脸,苍白如死。
然而医生开口说的是:“节哀”
他的手再也没有力气的摔落,任由医生的身影消失。
房门大开,病床上躺着一个安静的人影。
白居檀站在门口,身躯如木偶僵硬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雨水从他的额角、喉结流过,逐渐在他脚下积蓄成一滩,他却再也迈不了一步。
章辞镜站在梨夏身旁,阴暗的光模糊了他的脸,他温柔的伸出手提梨夏别过耳边的头发,寂静的病房响起他的声音:“梨夏走得很安详,你要过来看她最后一眼吗?”
章辞镜抬起头,窗外冰冷的风刮过一片花瓣落在病房的地板内:“梨夏说,她答应了,让你见最后一面。”
白居檀的眼睫颤抖了一下,他涣散的眼眸游移般的触及到病床上的梨夏,他的脑袋一瞬间空白,犹如置身地狱。
一步、两步、三步。
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却像是难以跨越的天堑。
梨夏安静极了,双眼紧闭,面色安详,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副没有被病痛折磨过的模样,甚至还化好了淡妆。恍然间一看,总有一种下一秒她就要睁开眼醒来的错觉。
白居檀连呼吸都放慢了,生怕惊扰到她沉睡的灵魂。
章辞镜轻轻握住苏梨夏的手,眉眼温和的宛如湖面霞光,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睡吧,梨夏,这次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再也不会痛了。”
宋朝雨用力的忍住眼眶中的热流。
光影笼罩着梨夏的身躯,仿佛听见了章辞镜的话语,窗外飞入的花瓣有一片缓缓落在她的额间。
白居檀犹如失去了灵魂,毫无声息的看着梨夏,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只有沙哑的低吼断断续续的在病房内回荡。
——梨夏是真的走了,永远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陡然间清晰的意识到了这点,就像他母亲死去的那一天一样。
人死了,就真再见不到了,意味着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没有了下一次。
只能在记忆中翻找
没有了再见,只有再也不见。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席卷而来,他犹如剖心的野兽跌倒在地,死死拽着床单,撕心裂肺的低喊着那个名字:“梨夏!”
但,没有人回应了。
无数闪电聚集,照映得天空骤亮。
狂风呜咽,章辞镜沉默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地上的白居檀。
章辞镜闭上双眼,遮掩眼底即将溢出的切骨悲伤,“这是梨夏要我交给你的,她说最后一次再见的时候,生命留下的时间不够她与你交谈,所以她给你留下了一封信。”
明黄色的信封,信封上还有新摘的花朵。
白居檀眼眶尽红,他颤抖着接过了那份信。
信封上写着:居檀启
清秀婉约的字迹,一如她这个人。
“啪嗒”温热的眼泪一点一滴落下,晕染了水墨字迹。
他慌乱的擦着眼泪,然而泪水却像是永不干涸,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哆嗦着,几乎是如梦初醒一般的看着手中泪,轻声问:“为什么擦不干净呢?”
忽然眼前的世界被一片黑暗遮盖,一双手捂住了他即将崩溃的世界。
宋朝雨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居檀先生,我们给章先生和梨夏小姐留下最后的时间吧。”
他伸在半空中死死抓住床单的手在这一瞬间彻底没了力气,世界如此喧嚣,而他眼前只剩下死寂的废墟。
病房被关上的最后一瞬间,似乎有晶莹的泪水从章辞镜眼角流出,但他却依旧笑的温柔,看着病床上的梨夏,他边笑边哭,他说:“对不起,明明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果然还是做不到坦然送你走啊。”
——一切时光都是偷来的,在这最不可能的时刻,我重新见到了你。
***
宋朝雨慢慢的跟在白居檀身后走着,她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看完梨夏小姐给他留下的书信,看着他将这份书信安静的放置在车内,然后再看着他漫无目的的走入暴雨中。
像个游魂。
也许本就是游魂。
雨水冲刷着他的轮廓,他面无表情,城市的灯红酒绿、悲欢离合似乎都和他没有了关系。
他看着眼前擦肩而过的人或笑或疲倦或悲伤,就像世界蒙上了一层纱,一切都离他遥远了起来。
直到十字路口的车向他飞奔而来,鸣笛刺耳,他却只是怔怔的看着。
这一瞬他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但心底却有了那样的想法:也许,结束了也好。
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狠狠的将他拽了回来。
车飞驰而过,溅起了一地的雨水。
她被雨水淋湿,手指颤抖,就连语音也是颤抖的:“白居檀!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白居檀淡淡的看着宋朝雨,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光亮。
宋朝雨瞬间就明白了,“你知道,所以,你刚刚就是想死是吗?!”
他垂下眼眸,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一瞬间,只是那个瞬间恍了神。”
宋朝雨睁大眼睛看着他,热流混着雨水,也许是不想他看见她这幅模样,她微微侧过脸:“就算想死,也要参加完梨夏小姐的葬礼再死吧。”
白居檀神情一怔,他看着雨中的宋朝雨,说不出话来。
“悲伤就哭出来”宋朝雨拉着他一路往书店走去,“不是说梨夏小姐给你列了书单吗?那就先把那些书看完,看完了再去死好了。”
一样冰冷的体温传到了他手上,万千车流与霓虹之间,她的侧脸格外清晰。
几乎是不管不顾的,她就冲进了一家书店,不顾旁人对她狼狈模样的异样眼神,她哆嗦着买了一大堆书给他。
眼眶通红,唇角干裂,却近乎执拗般的看着他:“看完这些再死”
书籍的重量如此清晰,将他轻飘飘灵魂拉回地面。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忽然泪水毫无征兆的从眼角流下。
他诧异的摸着泪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忽然流泪。
一滴、两滴,止也止不住。
宋朝雨拉过他就走。
他没有问过一句去哪里,也许这些再也不重要,他只是睁着眼睛,任由那些热泪与雨水化为一体。
***
居檀轻启,见字如面:
等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吧?
你会哭吧?那我就允许你为我哭一次好了,就这一次,不要太多。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泪水,我走的时候很幸福,没有留下太多遗憾,希望留给你印象最深刻的记忆是美好的一方面。
最近我总是能梦到小时候,那条和你上学放学走过的路,雨天一起抓的青蛙,还有那些年打过的架。真是神奇,我以为会模糊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却是栩栩如生,恍如昨日。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是我人生中最好最值得最幸运交上的朋友?如果没有,那我现在说一遍:居檀,你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幸运交上的朋友,哪怕到了这一刻,我也感激命运让二十年前,六岁的我和你相遇。
我相信我对你来说也是这样,我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有这样的自信,毕竟十年光阴是不是?
今后的一段日子里,你会经常想起我,也许还会流泪。我知道,是我太好了(笑),那么你想我的时候就祷告吧,我这么好一定会在天堂当天使,你有什么愿望祷告了,我听见了也许就帮你实现了。
谁让你是我兄弟呢?我可是很仗义的人啊!
但是,也别祷告太多次。
你今年27,人生怎么着,少说也还有40年吧,要是需要听你祷告40年,我真的会被烦死。
所以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你可以想我,可以流泪,可以悲伤,但是不要太久,不要让你的新生活沉浸在这份痛苦里面。
我是真的从心底里觉得我很幸福,也很幸运,不然我怎么会得到这么多人的爱,辞镜对我非常好,所以在最后的这段时光也别担心我过的不好。
老实讲,我某一方面差了点运气,其余方面,老天对我不赖。我来人间这一趟,万般值得。
请你表现出帅气的一面,比如勇敢的对待人生中的遗憾和悲痛,我当你答应我了,我知道白居檀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帮我再去看一眼医院旁边的湿地公园,看一眼春天的花开,看看燕子有没有回来,记得到时候来我墓边告诉我。
还有我不喜欢雏菊,来看我的话就带满天星、蔷薇、月季这种花吧。
人生之路,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居檀,你一定要幸福的走完一生,才算是圆满了我的遗憾。
——梨夏,绝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年的梨花谢了,就不会再开了。
第28章 暗恋没有好下场
梨夏小姐的尸体已经火化,白居檀就站在火葬场外亲眼看着梨夏被抬进去,再出来变成小小的一罐。
下葬的那天是个很好的天气,自从那天下了场暴雨,后面几天都是晴朗的太阳。
章辞镜没有选择将梨夏小姐的骨灰埋入墓地,而是在墓园的骨灰放置处,他买了一个格子,能看见太阳的那种。
“梨夏应该更喜欢这里,能看到阳光,感受春风。”章辞镜看着和骨灰放在一起的照片,那是梨夏二十二岁的照片,她一个人去了西藏,在西藏的转经轮面前拍的。
梨夏说过,她最喜欢这张照片。
白居檀就站在很远的地方透过那个格子,看着笑容灿烂的梨夏,漆黑的眼眸有些失神。
“要近一点去看看梨夏小姐吗?”宋朝雨站在他旁边问她以为他会的,但他没有动。
“我不能站那么近”他轻声,宛如轻鸿。
宋朝雨顿了顿,“为什么?”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乱他那死寂的眼眸,他的面容白皙沉静,然而她依旧能感知他底下的波涛翻滚:“离得太近,我怕梨夏能看清我眼底的悲伤,她不喜欢。”
宋朝雨沉默,这世间其实没有什么合适的安慰词。
因为事情一旦发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安慰又能怎么样呢?
“我有时候经常会有这样一种错觉”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低沉沙哑,“好像梨夏没有离开,她还在那里。”
宋朝雨转过头看他
他的眼神平静,如同深海,他说:“在转身、抬头的时候,梨夏就出现在我眼前,她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看书,亦或者街头人流中与我擦肩而过。”
“是么”她舔了舔唇角,最终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等我靠近一点,她又消失了。”他闭上了双眼,任风吹过。
“直到现在,我还觉得我好像在做一场梦,但似乎这场梦永远都不会醒来了。”他伸出手,比着他下颚的高度,闭目缓缓感受着什么,“一闭眼,梨夏还是鲜活的在我脑子里,她会笑,会凶,会生气,也会温柔的说原谅我了。”
忽而他睁开眼睛,看着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所以到了现在都没什么实感,一个人会说不在就不在了。”
不像那十年的分别,至少梨夏还会和他一同在这个世界上呼吸,抬头看到的是同一片天。
“就像泡沫一样,一个人现在变成了一罐小小的骨灰。”他的手从空中落下在生离死别面前,所有人都一样。
在爱而不得面前,她和他都没有结果。
但宋朝雨还是觉得他更可怜一点,因为梨夏小姐走了,而他还站在她面前。
她拿出一本本子塞入白居檀的手中,“打开看看吧”
白居檀一怔,纸页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邮票,邮票的下方用字体端庄的写着一个地址和网页上搜集有关这个地址的风景照。
他的眼神出乎意料有些乱了,“这是什么?”
“梨夏小姐送给我的那本插画集里有一部分是根据她自己去旅游过的地方所画”宋朝雨看着那本本子,眼神温柔了下来,“我把那些地方的邮票找出来了,对应的地址也写上了。白先生可以去寻着这些路线,再走一遍。”
“就用相机去拍吧,把你拍的照片代替掉我在网上搜的风景照。”她的语调平缓阳光斜斜洒入,他的眼瞳变成浅棕色,犹如海面折射阳光的海水,他看着手中的本子,久久没有言语。
“要去寺庙吗?”
她的声音入耳,带回他恍惚的灵魂,“什么?”
宋朝雨指了指书页第一个邮票,“梨夏小姐去过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就是附近的寺庙,在半山腰,去的人很多,听说是很灵验。”
白居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指着的那个位置。
“去这里,也为梨夏小姐祈福。”宋朝雨说八月的南方依旧非常热,哪怕早上八点出发,短短五分钟也能让人热出一身汗。
这样的天应该是人们不愿出门的天气,但宋朝雨和白居檀来到这里的时候,人非常多。
山脚下凉快很多,而且因为甘露寺的灵验之名,常年香火旺盛。
山脚到半山腰是有车道能直接开车上去的,但为了表示诚心,很多前来拜佛的人都会步行上去。
绿荫成群,鸟兽虫鸣。宋朝雨和白居檀一步一步踩着阶梯慢慢上去,每一步都让他的心奇异的平静了下去。
古老的寺庙坐落在参天古木下,进去的男男女女表情严肃,香烟缭绕伴随着木鱼声声,宛如繁世里的一个梦。
白居檀和宋朝雨往功德箱内投了香火钱,又在内庙买了香,插在香炉中。
对着满堂神佛,他们跪在殿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表情虔诚。
白居檀是个无神者,但这一刻,他莫名的希望世间真的有佛。
菩萨在上,信民白居檀。
我诚心的祝愿,在另一个世界的梨夏,长眠后终能获得灵魂的安宁,前尘忧虑尽散。若有往生,愿佛祖保佑她福泽安康,平安快乐到老,无病无痛,无苦无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