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扇窗子都开着,从里面传来药剂煮开的咕嘟声,笔尖划过羊皮纸的刷刷声,还有些听不太真切的闲聊和争论的声音。
现实的季节已近夏末,眼前的场景却像是初春。明亮的阳光照在塔尖,这里就连空气都显得温暖热闹。
露菲靠近了塔底, 这次并没有像昨天那样有阶梯降下。但随着她的注意力转向塔顶的房间, 眼前的景色居然直接发生了改变, 景物溶解后又重组,露菲脚下的土地已经变成了整齐的木质地板。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巨大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书籍和笔记乃至各色卷轴不光塞满了书架,还向外溢出, 霸道地占据了近乎一半的空间。而另一半则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玻璃和金属器皿,有的装着草药和生物材料,有的在冒出烟雾,有的则叮当作响。
只有窗边的工作台算得上整洁。
一个少年正坐在工作台边,握着羽毛笔在纸上写写算算。
露菲从后面靠近了他。
少年穿着一件镶着金边的黑色长袍,柔顺的靛青色长发没做任何装饰,只随意地垂落在背后。他的姿势很放松随意,神色却十分专注认真。他一边小声念叨着什么,一边用墨水在纸上划去了几个数字,添上新的。
再用新的数字验算,最后结果漂亮地归零。
“成了!”
年纪尚轻的少年还不是那张时刻微笑的扑克脸,虽然依旧比同龄人冷静不少,但那双还没有深到让人看不透的眼眸里,还是流露出了明显的愉快情绪。
露菲看不懂他画的术式,但也被他此刻的兴奋感染,一起露出了笑容。
紧接着,她又看到好几个穿着同样黑袍的人跑了上来,从美艳的女性到一头白发的老人,都难掩激动地围着那张纸喋喋不休。从他们的话里可以听出,少年刚刚解决的是一个已经困扰了他们数年问题。
“真厉害啊,艾迪。”
虽然对方听不到也看不见自己,但露菲依旧觉得与有荣焉。
梦境中的时间难以估量,露菲觉得仿佛并没有过去多久,但她好像已经看到了许多。
十几岁的艾迪的生活极其单纯,甚至可以说单调。每天就都是在这间工坊里读书,计算,画画形状奇怪的符文和法阵,偶尔用那些器皿做些实验。一日三餐都在一层的公共食堂解决,而就算是用餐期间,所有桌边的谈话也都是关于魔法的讨论。
他只有夜里睡觉的时候会离开高塔,但也经常做起实验就忘了时间,直接躺在书堆上打个盹,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继续昨天的工作。
这就是一个德卢卡该有的样子。
露菲跟在他身边看着,自己也有些新奇。
这个艾迪虽然一样不太说自己的想法,但实验成功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遇到问题时的一脸不甘,还有和问题赌气般地任谁劝都不肯离开工作室的执拗模样,都非常鲜明又真实。
是没什么波澜起伏,但自在又快乐的日常生活。
夜色降临,艾迪又一次为了等实验结果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露菲飘到他身侧,也摆了个同样的姿势趴到桌上,歪头看着他的睡脸。
现实中的艾迪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眉毛总是死死地皱着,身体也像是时刻戒备着什么一样紧绷。但在这里,他睡得很安稳,陷入熟睡的时候,就连风吹倒了墨水瓶都没能让他惊醒。
露菲抬手,轻轻地抚过他的头发,笑容变得有些沉重。
这时,艾迪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眼睫颤动着竟然想要醒来。露菲匆忙收回手,接着眼前的景色再次溶解。
展现给她的画面流速更快了,她看到第二天艾迪的符文实验出了意外,身影从工房消失,场景一转竟然变成了一头小牛,和当时同样年幼的露菲莉娅四目相对。
这是她所知道故事,时间便愈发飞快地流转。
在村子里度过的春夏秋冬,让人心痛的饥荒与瘟疫,她从以为自己只要下达命令官员们就会去执行的傻瓜,成长为能和那个科因较劲的对手。艾迪从满脑子只知道符文和星象的神秘学者,变成了时刻守在她身后,帮她收拾烂摊子,并在枯燥的会议中间悄悄塞给她一颗糖的温柔骑士。
“这么一看,艾迪真是太亏了。”
露菲苦笑着,眼前的场景回放已经到了她和艾迪在王宫外告别。
而在此之前,是艾迪收到了一封来自德卢卡家的信。内容很简略,但其中写的内容让露菲都有些心惊。
[我们观测到了疑似休眠中的‘神’。]
对于理论派的学者来说,这是堪比人类第一次破解基因般的课题。只是信中一语带过的其他内容让人不安。似乎是解放那个疑似神明的个体过程需要及其大量的魔力,而这种规模的魔力量难以稳定控制,危险性极高。所以家族内部也分裂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应该先研究确保魔力控制的方法,另一派激进地表示无论如何都要立刻行动。
在这封信寄出的时候,激进派已经隐隐压倒了稳健派。
考虑到德卢卡全族都是学术狂人,这一结果倒也并不意外。
露菲这才知道,艾迪当时为什么要回来。
场景转换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她再次站在森林里,看着将长发束起,将长袍换成风衣的艾迪迎面走来,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乱的恍惚。
艾迪回到了德卢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