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菲却没法不在意:“那个……他是?”
侍女又催促了一遍,陆菲只好迈开脚步跟着走,但依然停留在老人身上的一部分注意力告诉她,在她们离开之后,老人又开始对着回廊边的一棵橡树絮絮叨叨,口称“公主”。
“那是科因侯爵大人。”侍女回答,“曾经是参谋院的大臣,但年老后意志不够坚定,被魔鬼夺走了他的理智,让他的记忆逐渐倒回了六十年前。也许是他对那段时间印象最为深刻吧,现在他看谁都觉得是和他政见不合的那位公主殿下。”
侍女没有回头,当然也注意不到陆菲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掩饰不及猛然踉跄的步伐。
“六十……年前?”
她的声音都有些找不准调子,轻飘飘地像是从喉咙里浮出来的。
“是的,真是位可怜的大人,明明六十年前也为菲尔德复国出了不少力,是值得尊敬的功臣,老年却没能获得光明神的垂怜。好在国王仁慈,还允许他在王宫中走动。”
陆菲张了张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已经和这个国家没关系了。
从被召唤回来到现在,陆菲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当她发现这个国家和她真的脱离了大半联系之后,却又突然如一脚踏空,不知该往何处落脚,茫然若失。
“已经……六十年了……”
时间是值得敬畏的概念,而她居然一直遗忘了这一点。
她怎么会自私地以为,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十七年,这边的世界就一定会配合她的脚步?
她怎么会傲慢地相信,自己曾经轻易放弃的东西,在经过两个世界的穿梭后,依然留在原地保持着她的痕迹?
人类是脆弱的生物,六十年,甚至已经是不少人一辈子。当她生命重启,再次作为少女成长的时候,她的家乡,她的故国,时间仍在一路向前。
没有等她。
不会等她。
*
“我晚点再过去。”她突然站定,对无声催促的侍女宣告。
前世,她踏足过菲尔德大半领土,主持过海外贸易,甚至还领导过战争。她以为自己已经看得足够远,经历得足够多。可如今她才醒悟,自己那些仿佛无比漫长的回忆,放在整个世界的视角中看,也不过沧海一粟。
大陆的版图都已经改变,区区一个国家的洗牌更是轻而易举。
她必须去确认这六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至少王国发布的决策和近年的大事件摘要应该会留有记录。如果文件室的位置没变,她就可以……
“小姐。”
侍女的身影却飞快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太阳沉沉地向西倾斜,乱云笼罩下,夕照为金白色调的王宫塑上一层昏黄的壳。明显近期缺乏打理而自由疯长的蔓藤类植物从长廊两侧密密麻麻地垂落,白天觉得清凉的处所,突然就变成了阴冷逼仄的牢笼。
侍女如人偶一般机械地又强调了一遍:“侯爵大人命令我们立刻前往宅邸。”
话音刚落,从长廊外侧安静地走出了几个侍卫模样的男人。他们没有接近,却也完美地形成包围,阻断了陆菲可能逃走的路线。虽然感受不到敌意,但怎么看也不像好心。
“诶呀,这可真是意外。”
突然被这样围起来,原本有些心绪不宁的陆菲反而冷静了下来。
从前世开始就是这样。
父王比起亲情更重视利益交换,生下自己的母亲又过早离世,她独自一人护着弟弟在王宫中生存,就算不想也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扔进困境的漩涡之中。
只身一人面对危险的环境,反而像是来到了她习惯的主场。而且……
她甚至想要感谢对方了。
刚来到六十年后,她还对一切一无所知,他们却已如此直白地采取了行动,而有行动,就能透露出信息,甚至出于人类主观判断作出的这种细微决策,比书卷上冷冰冰的记录所展示出的东西更加清晰。
“我这样不是勇者也不是圣女的普通人,也有资格受到这么隆重的对待吗?”
没人回应她玩笑般的话语。
陆菲没做无意义的反抗,欣然在他们的“护卫”下离开王宫,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宫外街道上的样子,就被侍女半推着登上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同样是被人群簇拥着来到侯爵的宅邸,她和圣女勇者待遇果然还是不同。想来之后在侯爵宅邸里还会接连不断地体验到吧。
不过陆菲暂时没办法确认一点了,因为之后整整一周,她都没再见到那两个一同被召唤来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