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向着深谷进发,竟然比之前精神头更足,悠闲的更像是去游山玩水。林西贝觉得手里的纸伞太不应景,应该换成导游旗才对。
将众生魂先安置到一处,林西贝独自又走了一段,终于找到处较为宽阔的地界,忙催动牵弦灯准备化形。可她从没见过三生石是什么样,心中也没个大概形态。
她想到旅游区门口常有那种石碑,就照着样子变了。用红漆楷体上书:三生石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这才领着生魂们过来。
生魂们一哄而上,有的直接上手抱住,有的不住地抚,还有上手抠的。只徐茂一脸幽怨地飘到林西贝跟前,不住地摩挲着两条手臂,“太吓人了,我刚刚躲闪不及直接被抱住了。太吓人了……”
“为了你的魂生安全,还是先就这么飘着吧。”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等‘游客们’发泄完她们如火的热情。徐茂指指远处,林西贝视线跟过去。那里有个形单影只的男子身影。徐茂对她使眼色,两人直朝男子而去。
“怎么不过去?”
男子一脸恍惚地看向问话的林西贝。微微摇头,“我就不去了。”
徐茂见他有些羞惗,摆出一派热情好客的东道主模样,劝慰道:“这位兄弟一看就是纯善之人,不如去留个印记,来世一定会有一段好姻缘的。”
听他如此说,男子短暂地抬头看他一眼,还是摇头:“我,我还是算了。”
男子接二连三的拒绝,倒是激起了林西贝几分好奇心,但她挂着个鬼差名号不好跟社区大妈似的抓着人问东问西。遂朝徐茂使眼色,对方当即会意,一来一去才套出了男子心中隐情。
这腼腆男子姓陈名武,生的也孔武,性子却软糯温吞。跟着父亲做花匠,给大户人家打点些植物造景。平日里接触些丫鬟小厮,一来二去便跟镇里富户家的丫鬟小兰看对了眼。
小兰是个家生子,与爹娘同在家中谋差。性格泼辣,会持家。陈武准备过了年便去提亲。没想到富户家的小儿子也相中的小兰,要她做妾。小兰顾念年迈的爹娘,只好顺从。
陈武痛失所爱,又被那富家子暗中使计丢了差事。郁郁而终。
“好人家的姑娘我配不上。天煞的孤星,克死了爹娘。生生世世翻不得身的。”陈武絮絮念着那些生前便刻在脑子里的话,似呓语,更似诅咒。
正在这当口,前方传来一声问:“鬼差大人,这三生石上怎么没有名字啊?”其余生魂也纷纷起哄,“对啊,大人。这石头看起来像是没用过的。”
林西贝心中咯噔一下,这石头可不就是没用过的。
她不敢转身,胳膊肘直朝徐茂侧腰捅。明显是急了。徐茂也立着不动,一双眼溜溜地转,忽而咧开一抹笑。示意他有办法应付。
徐茂一个猛子漂蹿到众生魂聚集处,脸上再不见半分无措,淡定又从容,“你们想啊,冥界每日往来生魂成千上万,都在上面刻字谁能看清楚。比如你,叫什么来着?”
他指着女一问,被点名的女人忙回答:“马”。
“马姑娘,你还未嫁对吧。”徐茂接。而后提起刻刀刻下一个马字,又自顾自继续,“若再有个姓冯的,被挤得没处刻字了。索性就在你姓氏上加两点,你看。”
他随即在马字左侧填上两笔,变成冯字。而后摊开手让生魂们看。
等了一会,徐茂才问:“若是这个姓冯的是个女子,那岂不是要跟你马姑娘抢情郎。更可怕的若是这姓冯的是个男子,那男男间的妙处……咳咳!岂不是你马姑娘连抢情郎的资格都没有了。”
听他说完,众生魂才露出一副虽然他答非所问,但是也好有道理的表情。
“所以”徐茂总结:“每拨生魂镌刻完名字和生辰,三生石便会光洁如初。你们这波刻完名字一走,那姓冯的,不论男女。都再也不会跟你马姑娘抢男人了。”
徐茂声情并茂的一番言辞激起生魂们一片叫好声。其中以马姑娘的鼓掌声最为热烈,好像真的掐灭了那个冯姓情敌爱情的小火苗。
林西贝看得有些发笑,忽然觉得以徐茂这一身大忽悠的本事,当货郎着实有些可惜。
再看陈武,上一刻明明还在看徐茂,刚察觉到林西贝的目光便立马垂了眼。他心中所想恐怕并不如刚刚所说那般不在乎。
“你可知什么是轮回?”林西贝问他。陈武极快地看她一眼,却不说话。
“你看那琵琶女,生的可好?”她又问,陈武点头。却听林西贝叹一声气,“像她那般身世飘零的女子,大多也有个天煞孤星的命注。但你看她,依然很积极。”
陈武抬头,果然见那琵琶女抓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子,手执锋利的尖端正奋力刻着字。刻完一遍还不大满意,又照着轮廓再描了一遍。
“她,她与我不同。”这一回,陈武没再低头。
林西贝笑,“在我看来,你们倒没什么不同。进了幽都城,饮了孟婆汤,前尘尽忘,福祸自担。这才是轮回。”
第四十章
陈武不说话。林西贝见时间差不多,默念口诀,那块幻化的三生石散出朦胧橘光。在生魂们的惊呼声中,她感到有一小股暖意没入额心。绵绵地朝四肢百骸流淌……
幽都城外,由生魂汇聚而成的汩汩洪流正往城门涌。不能进城的引路人们毫不留恋地再次启程。只林西贝还在原地驻足。
浩大的队伍里有人正频频回头看她,她也朝她们挥手致意。徐茂一直催着她走,他怕被其它鬼差抓住。私想在这幽冥界留久一些,再久一些。
林西贝摸出回形镖,上面竟真有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两两成对。字迹虽乱,但排布错落有序。看来大家都把徐茂那些个瞎编的鬼话当了真。
毕竟不能真的作数,她刚想抹去这些字迹,却摸到镖身背面也有些异样。翻过来看,那里只有一对名字。上书:陈武、霍小兰心里一暖,面上便浮出笑来。这情景简直吓坏了飘在林西贝身侧的徐茂。
“大人,你,你竟然会笑!”
林西贝忍不住要翻白眼,会笑也是个能耐了?忽而又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原身是个独魄,哪里来的六欲。
面瘫会笑,怕是不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西贝有些忿忿,顾非沅体内的生生蛊最近闹得厉害,把本就清瘦的人折磨得越渐憔悴。卯不准影响到她身上了……
下意识摸摸钱袋,林西贝长长叹出口气。好不容易攒点钱,怎么就往鬼医那老头钱袋子里面钻呢。
最近跑刺藤屋跑得勤,鬼医老儿对送财童子林西贝的态度也逐渐好了。进门就招呼她坐,眼睛里闪烁着见钱眼开的光。搞得她屁股下似针扎,连忙表明来意:“我不好了。你要是不救我,以后别想赚钱。”说着颇有几分无赖地亮出手腕来。鬼医探了探脉,静默了半天才开口:“喜事,不用救。”
引路人以牵弦灯炼化怨力。不仅可以缔结灵石,还能增益修为。林大花独魄之身,干攒功德犹如漏壶蓄水,收效甚微。
在林西贝引渡了这许多生魂后,增益所得的修为渐渐为原身所化。鬼医这一探,发现她身体里已补足一魄。
不是喜事是什么?
林西贝听懂了,“我说最近怎么不那么怕冷了。”又轻轻牵动嘴角给他看,“你看,我还会笑了。”林大花这张脸瘫了这许多年,这下子突然笑了,还笑得如此生涩诡异,饶是鬼医都有些发憷。对着她连连摆手。
“够了够了,灵体既然可以自行补足,往后你还会哭、会饿、会生气,还是先赚钱最是正经。”说着,就要赶人。林西贝见他一脸避她唯恐不及,以至忘了开口要钱的模样欢喜不已。不觉咧开了嘴,露出两排牙齿来。
鬼医索性化了原形,忙不迭催促:“赶紧走,我,我还有事。”
这一整天,顾非沅也过得并不轻松,调息了多日,还是聚不拢周身灵力。他将灵识投入识海后短暂地感觉到一阵动荡,便不敢再强行冲破禁锢。自从来到这里,每一天他都像是在受刑一般。
对面还有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需要随时保持警惕。便每日透过玻珑宝相观察着邻居的一举一动。先前走哪抱哪的婴孩不过是伽婆用来掩人耳目的□□而已。
亮亮将那老怪伤得很重,她无法再维持□□。怕是短时间也无法分心查到他身上来。
正想着事,林西贝回来了。看样子,心情很不错。忙完事情便捞起钱袋在顾非沅面前秀,又自顾自地跟他分享起白天的趣事来。
“我去鬼市转了一圈,你看我淘来了什么。”一样接一样的东西被她从束袋里掏出来。
她捡起一罐找药爵罗新调配的青草膏,揭开盖子放在顾非沅鼻端下,激动又得意:“是不是一个味道,我又定了好几罐,你身上带一罐,家里放一罐备用。就不用怕犯恶心了。”
亮亮也没有被主人落下。林西贝将毛团子抱过来,将从武器铺子里讨来的银铃铛拴上。上面刻着“林西贝的崽”五个字。
她抚着亮亮的小脑瓜,念咒一样,“亮亮,你是我的崽,官方认证了的。这铃铛可是宝贝,可破邪祟……”
如数家珍地显摆了一通。虽然并没有得到对方哪怕是一句话的回应,林西贝也并不在意。照他的吩咐,就在顾非沅边上守着。
直到守无聊了,又解下钱袋,一颗颗地数起了灵石。
顾非沅虽正闭着眼调息,听感却异常灵敏。只听见一阵细碎的碰撞声绵绵不绝。便问:“你在干嘛?”
他明明闭着眼,却让人有种做坏事被撞破的尴尬,林西贝忙收起灵石扎好钱袋,才唯唯答:“在数钱。”
顾非沅眉头一跳,这林大花什么时候也变成个见钱眼开的了。他发现自己再没办法将现在这个林大花跟记忆里的她对上号。
轻掀眼皮瞅她,那人正跟个傻子一样,张着嘴一颗一颗地扒拉小几上的灵石,扒拉一颗口里便查一个数,随即小心翼翼地丢到钱袋子里。似是怕吵到他,她只用两指轻拈起灵石。对着烛光细细照两下,才喜滋滋收回……
顾非沅视线募地定在林西贝嘴角,那处的弧度咧得大大的。
明显是,在笑?
深夜
好不容易压下那股难耐的恶心,顾非沅便再没了睡意。许是因为身上暖和,亮亮很喜欢凑近他睡觉。毛崽子这会儿已蜷缩成团,偶尔伸腿乱蹬两下,引出几声细碎的铃响。
他突然伸手攥住那串铃项圈,灵巧的手指解开搭扣,细看起项圈里侧的那行小字来。
林西贝的崽?
是这个林大花的字迹没错,却不是原来那个的。
刚来时,他伤势严重,对这个煞娘子只有本能的防备,并未有多少探查。自她坠崖被救回,就性情大变。他也曾有所怀疑,却以为是离魂症的缘故。但如果字迹都不同……
那眼前这个人就绝不是林大花。许是某只游荡野鬼,趁着林大花虚弱趁乱窜上了她的身。
第四十一章
正想着,小腹便有些隐隐发胀。顾非沅索性起身,小心越过躺在床外侧边的林西贝下床。余光瞥见床边坠着块什么,尚在微微耸动着。
他俯身细看,却下意识想挪开眼。
这林大花睡觉着实不老实,两腿摆开个大字,一床被只有一角被她夹在腋下其余都坠到地上去了。许是觉得冻,整个人已缩成一团,两只脚也在不停地蹬,想去捞被子。但分明又是个指东打西的打法,完全用错了地方。
顾非沅看不下去,嫌恶地去捞那大半被她蹬下床的被子,他力道不小,整个被面都被他翻了个个儿。噗哒一声,结结实实地罩在瑟瑟发抖的人身上。
正欲离开,只听林西贝喉头囫囵着吐出一声嘀咕:“谢谢爸爸。”
爸爸?
这词颇陌生。不知是冥界哪里的方言。细细回味之下,她的语调激动中隐隐带着些悲伤。甚至还混杂着些让人读不懂的深意。
他想,得空怕是得好好查查这小鬼的来历才行。
而梦中的林西贝这会儿已回到了小时候,她被妈妈抱着出门玩,路上起了大风,吹得她冷得不行。但是妈妈忘了带衣服,冻得瑟瑟发抖的她便往她怀里钻。
没想到爸爸追上了她们,他带着小林西贝最爱的红色小披风,张开大手用披风紧紧地把她裹住,那披风真暖,带着爸爸的体温。
但她又分明记得,爸爸好像从没这样抱过她。梦里的林西贝既兴奋又慌乱,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又想要这一刻再久一些。迷迷糊糊的便吐出这么一句。
林西贝一走,每日负责跟弥桓碰头交接的自然轮到了溯渊。少了个人斗嘴,他觉得无趣多了。那丫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酒也不亲自送了,要弥桓给带来。搞得他每天都要跟一群妖灵急头白脸一次。
“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能招蜂引蝶,你不厌烦,我赶她们都赶烦了。”
那鸣虫幻化的妖灵颇擅躲闪之法,饶是行动如风的溯渊被她上窜下跳一阵闹也大为光火。忍不住冲面前的‘始作俑者’抱怨。
没想到弥桓却笑了,气得溯渊只拿眼睛狠狠瞪他。
弥桓清咳两声:“煞娘子也说过这话。”一提到林西贝,本来还怨气冲天的河灵竟瞬间精神起来,弥桓见他这样,也止不住打趣,“她不在,想来你这段日子过得颇为无趣啊~”
这话无疑戳中溯渊心中痛处,可这河灵偏偏就爱嘴上逞能。骤然提高了声调辩驳:“哪里无趣!不过是少了个跟班而已。”
“是吗?”
溯渊看着弥桓一脸故意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怼他:“难怪广道不爱理你。酒给我,小爷不陪你了。”
说到广道,弥桓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攥着酒壶的手也僵在那里。
他怕是以后都不会想见自己了吧……那些并肩作战,共饮一醉的日子终是随着那个女子一起一去不回。
他不再喝酒,却从不后悔。
这天下值后,从鬼市回来的林西贝拎着大包小包的快拿不动。灵机一动拿牵弦灯变了个木质手推车推着往家走。
徐茂这些天混在生魂堆里给她当托,宣传他们的‘三生石旅游’项目,参观者踊跃报名。赚来的钱终于是还完了债务,她跑了趟渝香居结算了这个月的分红,这才有余钱置办些家什。
推着一车子东西进屋,先来迎接的是亮亮,小东西绕着车子上蹿下跳好奇极了。林西贝看顾非沅难得没打坐,忙招呼他:“你先挪到椅子上坐会儿。”便忙不迭开始卸货。
码在上面的是些零碎的小东西。盘子罐子之类的易碎品先取出来,小巧玲珑的细瓷碗单拎出来放在亮亮鼻端嗅,林西贝献宝似的说:“亮崽子,我给你买的专用碗,可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