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对面的伽婆。
于是林西贝第一次敲响了邻居的门。她视线胡扫一通,在门边和墙根发现了几个小洞。心道这幽冥涧竟然还有耗子出没。这耗子也怪,专在伽婆门口打洞。许是她屋里藏了许多吃食吧。
良久,里面也没什么动静,林西贝继续敲,“伽婆在不在,我是林,煞娘子。有事要请教。”又等了一会,还传来人声:“我有恙在身,不便见客。”
林西贝觉得这声音有些怪,像是抵着只罐子在说话。声波被罐壁撞撞得飘来荡去的。想着毕竟收了人几次东西,怎么也该关怀一句,又问:“要不要找鬼医来看看。”
里面人却立时急了,忙道:“不要不要,没什么大碍。”林西贝不好强求。
可能不管是人是鬼,但凡是上了年纪总有些讳疾忌医。
熬好药,林西贝又开封了一罐香草膏递给顾非沅,对方却顾不上接。她只好站在床边等他那股恶心劲过去。待他呼吸稍平缓些,才将药碗递过去。
“我刚刚去对面敲门,发现她门边好多耗子洞。我们家就没有,也是奇怪。”
彼时蜷在床边的亮亮耳朵尖动了动。她还想说,却听顾非沅有些不耐烦,“你去找她干什么。”这话把林西贝问的有点懵。正要解释,就听他语气更严肃:“以后别去。”
没等林西贝发火,顾非沅先将头撇过去,不理人了。
之前每次有争执,两人之间总有一个被气到,可这次林西贝看着对方毫不讲理的态度,顿时竟觉得一门心思为他着想的自己很是委屈。眼底泛起一片水光。眨眼间,两滴泪水啪嗒落下。
她哭了?
见许久都没有声音,顾非沅不由睁开眼。刚才那股剧烈的反酸搞得他喉咙还有些灼痛,但比起刚才林西贝说的话,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还在担心那老怪会不会对她下手,这家伙竟然自己就送上了门。真是不省心。
呆坐了好一会。林西贝才反应过来,刚刚之所以会哭怕是因为又补全了一魄。那这么说,这股委屈劲并不是她自己的。也是,她怎么可能会因为这臭脸男人感到委屈。
会哭,就还算是一件好事吧。
“我,会哭了。你别忘了答应的事。”
林西贝一走,顾非沅也坐起身来。亮亮也醒了,正盯着他看。毛团子凑过来,拿脑袋蹭顾非沅,他也伸手给它顺毛。忽而问出一句:“她为什么哭?”
毛团子抖擞下尾巴尖,表示不知道。
在林西贝看来,执耳是个顶好的合伙人。话不多,意见少,领悟力强,同理心也好。有他跟徐茂这个自来熟,他们的事业版图有条不紊地扩张着。
执耳给那处寂寂无名的山谷重新起了名,叫七尘谷。林西贝觉得他有句话说的对。让他人能有机会完成未尽之心愿,哪怕只是幻境,那种满足感比什么都来的充实。
第四十七章
看着男女老幼来来往往,一派热闹景象。林西贝生出些恍惚来。好像眼前的七尘谷并不是在鬼界。因为这里跟人间也没什么两样。
三生石、祈愿树、拜佛堂……行至此处的每个生魂都是一脸虔诚而后满足的模样,因为他们生前的迷途都找到归处。但凡事也总有例外。
“让人犯难。”徐茂边比划手势边朝林西贝使眼色。
他带着的一队生魂早已经散得没影,只留下个挺着大肚子的妇女,那妇人目光警戒地环视着四周。只瞥了一眼一众趴伏在三生石上刻字的同伴,似乎不感兴趣。对那些在祈愿树下奋力丢红绸的男男女女更是一记眼神也吝于给。
看样子,妇人生前应该也有五六个月身孕了。她似乎压根没有身为冥魂的自觉,右手还是下意识护住腹部。注意力也都放在自己肚子上,丝毫没察觉旁边两人探寻的目光。
妇人站了一会,似乎有些累。寻了快大石头坐下来,但她不敢坐深了,屁股也只挂着个边。
徐茂指指他,又指着自己。表示无奈。又凑在林西贝耳边说:“就那样,小心得不行。其他人又急着要过来,催了一路。”
林西贝想起药庐里那被小鬼缠住的可怜妇人,知道女人一旦当了娘执念会有多深。反而觉得有几分能感同身受。她朝徐茂点头,表示接下来由她接手,这才朝妇人身边走去。
那妇人见她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肚子。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她揣着什么宝贝。
林西贝先自报家门,关于妇人的问题却一概不问。也不管她有没有兴趣就开始讲。
“你正对面的就是三生石,其实去的也不都是女子……不信你过去看,那石面上印记最深的怕是那陈武和霍小兰的名字。”从祈愿树到三生石,每个地方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林西贝都娓娓讲与妇人听。
听着听着,妇人竟朝旁边挪了半分,邀她一起坐。
林西贝欣然接受,开口问:“怎么称呼?”“叫我五夫人吧。”林西贝点头,却被妇人打断,“不是那个五,姓伍的伍。”
妇人名叫伍淑清,家中独女。世代经营成衣铺,过着小富即安的日子。后来招了个上门女婿,夫妻俩琴瑟和鸣。但伍淑清从小体弱,极难受孕。成婚五载,接连两胎都早早夭折。
伍老爷心疼女儿,不让她再生育。偏偏婆婆盼孙急切,嚷嚷着再不生子就合离。硬要拆散一对良缘。
没办法。伍淑清瞒着父母,又怀上第三胎。小心翼翼护了五个月,没想到一时不慎从台阶上跌下,一尸两命。
“我是因为怕佛祖觉得我心不诚才下轿步行。没想到饶是再小心,也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伍夫人顿了顿,朝另一边侧了侧身。衣袖飞快在脸颊点两点,她在哭。
林西贝也不知该如何化解她心中执念。她看向她浑圆的肚子,忽的就想到自己家也有一个怀着身子的。
推着车行了一段,林西贝终于回到自家茅屋。
毕竟是她主动请人家的,装在袋子里带着来实在不合适。一回生二回熟,林西贝索性又变出了木轮车,外围还加了一圈防护栏才打消了伍淑清头回坐车的恐惧。
劝她过来着实废了些事。也不怪她不信,世人哪见过男人怀孕的。
进了屋,林西贝先将伍淑清安置在客厅,自己先去里间给顾非沅打声招呼。一撩帘就见到男人闭着眼满头大汗的样子。着急上火尚且不论,不知怎么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就去掰他手指结的法印。口里凶的要吃人:“成天只顾着修炼修炼,是不要命了你!”见人还没醒,又改换阵地去撑他眼皮。
一刻钟前顾非沅正值冲印的紧要关头,忽然泛起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起来。关键时候岔了气,便有些走火入魔。偏偏他心急不肯放弃,硬与那股反噬之力对抗。
就在快不能抵抗的当口,一股纯净灵力缓缓涌入顾非沅身体。尚在识海中的他还不知道身边有人,便顺势借着这股灵力化解了反噬之力。
在心口郁结冲出喉头的那刻,他周身力气为之一泄,便朝前倒去。
距他只有半臂远的林西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了个满怀。顾非沅整个软踏踏地倒在她胸口。呼出的气正好打在她脖颈,热得发烫。
这什么情况!
顾非沅很快醒了。发现自己倒在林西贝怀里,头稳稳地枕着她肩窝。腰部被她的手托着,半边身子也紧紧贴着她。所以刚刚那股灵力是她的?
“你怎么回来了?”
挣扎着要起身,身体却被狠狠箍住。动弹不得。
“我不回来你就死了。别想着害我。”
明明是咬牙切齿的口吻,却夹杂着一丝忧心和后怕。
“哪里不舒服?”林西贝直视着怀中人的脸问道。被她这么一问,顾非沅也愣了。下意识摇头。动作间,狭小的颈窝有些架不住顾非沅的脑袋,已然有后仰的态势。
林西贝周身一齐用力,将顾非沅整个人往上一提。他的唇竟直直印在她脖侧。两人身体均是一僵,谁也不敢先动。
顾非沅先无可抑制地咳嗽起来,细听之下很容易发现那咳嗽声很假。好歹局面不再那么尴尬。
林西贝慌慌张张地起身去给他倒水喝,情急之下撞到了小几,发出剧烈一声响。也惊得外间的伍淑清心头一跳。
“怎么了?”
“有人!”
顾非沅霎时警觉起来。亮亮也俯低身体准备战斗。林西贝忙摆手让他们先别大惊小怪,才扬声回道:“没事,是我不小心撞的。”
再看顾非沅,林西贝不知怎么又有些不自在。索性将亮亮揽过来抱在胸前,充当一下临时挡箭牌。
“休息好没,好了跟我出来下。”
这憨货想来又同情心泛滥,背回来了什么游魂,在求他帮忙了。虽是这么想,顾非沅手上动作却利落,罩上罩袍就跟她出了屋。
第四十八章
伍淑清觉得很尴尬,明明自己是被林鬼差给请回来的。
为什么她相公怎么一直跟防贼似的防着自己。况且就这么看,她也不确定这男子是否真的是有身子了,那身宽大的罩袍将什么都罩得严严实实。
两边都不说话,气氛越发尴尬。
既然将人请来了,怎么也不能白来。本着这种心态,林西贝率先打破僵局。
“就他最近吃什么都吐。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缓解一下。”她边问话,边将椅子往伍淑清边上挪。
顾非沅听她这么问,终于明白她打的什么算盘,一时有些气闷。
这憨货竟然找了个生魂来问冥胎的事,真是憨到家了。他不想浪费时间,欲要起身离开。
亮亮很不喜欢生魂的那股子阴寒气,在林西贝怀里有些待不住,扑腾一下落了地,准备回去接着睡去了。
但它也是家中一份子,不想孤零零待在卧房。尖耳朵转了半圈,稳稳落在了顾非沅膝头。好在此处一直是个温暖的所在,毛团子懒洋洋打个呵欠,踏踏实实地把自己蜷成了个团。
这下子,顾非沅走不了了。
听林西贝问的郑重,伍淑清感觉到她的重视,答的也谨慎:“他,你相公的肚子有多少日子了?”她只是盯着林西贝说话,完全不看顾非沅。
“三个月了吧。”林西贝呐呐回,有些不确定,才问顾非沅:“是三个月吧。”
良久,对面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嗯。
林西贝问,伍淑清答。话题虽全绕着顾非沅转,却又实在不关他什么事。
“……对对对,他晚上确实睡不好。我迷迷糊糊总感觉他起来了,是不是晚上更容易感觉恶心?伍老师。”
伍老师?
这憨货真是能把鬼差的脸给丢尽了。顾非沅如是想着,突然一下就愣住,因为他听见那生魂笑了。
她说:“要说孕吐,应该早上会严重些。你相公晚上睡不好,咳咳,想是尿频。不愿吵醒你而已。”
可此时的林西贝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态势,哪里还能发现顾非沅那些不自在。她知道这伍老师想岔了,却也不道明。那傲娇哪里是怕吵醒她,明明是觉得不好意思。
怀了孕胎儿会压迫膀胱导致尿频这她清楚。但她不懂,就起个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也许是习惯了寻根究底,或许是单纯好奇,她接着问:“那一般会尿几次?”伍淑清捂嘴轻咳一声,“我那时候一般是三次。”林西贝扭脸问顾非沅:“那你是几次?”
顾非沅被这问题怼岔了气,一咳起来就止不住。
林西贝忙过去给他顺气,手还没摸到人,对方已经把亮亮往她怀里一递,转身进屋去了。她还浑然不知地追上去,被斥了句:“出去。”只好灰溜溜地回来。
见伍淑清还在笑,林西贝直接瞪回去,“还是过来人呢。他矫情,你也一样。”见她一派正经模样,伍老师不笑了。感慨道:“看来你真的很在意你相公。”
“当然在意,不正常的话多折腾人。我们家茅厕挺远的。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一时不察,真心话也脱口而出。可伍淑清此时早已认定这对鬼夫妻乃是一对贤伉俪。
她觉得林西贝能说出这话,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见伍老师半天不说话,林西贝忙问,“怎么了?”伍淑清摇头,“我想到相公了。”说着就要哭,喉头哽了两下,又冲林西贝摇头表示不用担心。
“我那会害喜也害得厉害。他就天天跑蜜饯铺子买各种口味的蜜饯回来。我吃不了的都留给他,他酸的脸都皱作一团,还要逗我……
晚上起夜,他要陪着,我不让。他就抱着我去,也不嫌沉的。怀老二的时候月子大了,我怕的天天睡不着。他就在耳朵边给我讲故事,我侧着身子睡,他怕碰到我肚子,就绕到背后撑着给我讲。一个月下来,手臂粗了一圈……”
说着说着,伍淑清泪已经止不住。“怀这个,的时候。他也说过一定不让我出事。可是,我还是自己把自己,搞,搞出事了。我对不起他。真的对不起……”
既然不能回头,哭够了,也就好了。
“我有个愿望。”
伍老师吸吸鼻子,瓮声瓮气的。
“你说。”
“我要把孕期要忌口的,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和做法都写下来,全部留给你们。”
林西贝耸眉,她本意是让她解开心结,乖乖去三生石上刻字。没曾想,她却想着给自己留食谱。
这谁能猜到。
伍老师架势已经摆好,林西贝却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干嘛?”伍老师抿嘴,“拿笔墨啊。”林西贝摊手,“没有。”
只好用老办法,拿煤球破布解决。一个说,一个写。倒也算配合默契。
将人送回去的时候,徐茂都有些不敢认。他指着伍淑清问林西贝:“这属于脱胎换骨了。”看着已经跟同伴们和睦相处的伍老师,林西贝点头,“还是个热心肠。”
……
桌上的油灯还亮着,河灵已在床边守了一夜。隔壁房门一开,它赶忙跟上去。
青瓷将兽面穿戴好便出了门。却一直在绕弯子,不好好走路。许是曲艺人出身,他步态利落灵巧,一个闪身就可能跟丢。
但河灵是谁,就算他今天将幽都城绕上一圈,溯渊也绝不会跟丢。
穿过数条纵横交错的小巷,青瓷在一处院落前停下。偏不走正门,要从侧门进去。河灵立刻警觉起来,这小院有古怪。
院子里有些热闹,已经排了两列长队。排队者都是妖灵模样。手上不约而同的带着个物件,不是罐子就是水壶,大致都属容器之类。队伍尽头摆着张案桌,桌边坐着个身量瘦削的纪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