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宾客无不丢了心失了魂。连林西贝也愣怔了好半晌,明明知道是假,也心甘情愿地为精心筹备的这场幻术所迷。
可是在这间隙,她还是分心往远处望了一眼,她忽然很想知道那个身居高位的人是否也沉迷了。但她费劲全力还是看不清楚,除了飘飘若仙的幻姬,其他宾客的脸她一张也看不清。
越是这样她越想看,最后一股脑站起来,却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周围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见。当林西贝回过神来,她正愣愣盯着殿上顾非沅看,别人都坐着,只有她直得跟木桩一样立着。
顾非沅也在看她,还是那种不带情绪的目光。林西贝慌了,立马想要逃走。但她发现自己现在除了看着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此间幻术已破,请王妃、殿下赎罪。”
幻姬仙乐一样的声音中带着委屈,几乎就要哭出来。这当间,林西贝被人猛地一拽,踉跄着坐下,这才忙手忙脚往自己脸上摸,直到指尖传来面具粗粝的触感,面具像是一层铠甲,让她的心稍微安宁了些。
何韵儿杏眼圆睁,狠狠瞪她。提醒林西贝刚才扰乱幻术的罪魁就是她自己。林西贝知道闯祸了,把身子缩了又缩,直想钻进地缝里去。
王妃雍容一笑,“这幻术本来就是予人逗乐消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何必太过在意。”她生得美艳,仪态端方。可话里话外分明夹枪带棒,甚至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一番话顶得那幻姬瑟瑟如风中芦苇,再找不到一处依附。偏偏这时许久不曾开言的顾非沅说话了,他身子微微前倾了些,右腕撑住下颌,饶有兴味道:“世人赏美有深有浅,幻术所破,并非幻姬之过。”
此番话分明是在为这第一美人开脱了。毕竟世子方才还无波无澜的好像事不关己,这会儿眼睛直盯着美人打转,看来世子妃人选终是定下了。
砰!
林西贝拳头猛敲了一记桌面,震得杯盘碗盏嚓嚓作响。宾客们被这变故激得一凛,再顾不上在方才的幻相中沉溺,都纷纷去寻这异响源头去了。
这下林西贝是真慌了,她承认她吃味了,可这拳头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怎么落下的,她自己真的完全没有感觉。
砰!
又是一声响,林西贝眼看着桌案上的杯子被震到地上,咔地一声碎了。这一回,众人再不用费力去找,纷纷把目光投向她们这处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何韵儿站起来,款款行至殿中,高傲似一只孔雀。“既然表演已经结束,合该到我了吧。”她声音清脆,听来底气十足。
何成林见自家闺女在殿上也如此骄纵,脸色微变。却被身边的长乐坊主按了按手腕,才不好再继续发作。
妖灵们素来以强者为尊,可这位何小姐骄横霸道,跟自己的道行却没什么关系,都是仗着何家财力雄厚。宾客们自然不甚欢喜她。一时间,殿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何家姑娘,你预备了什么?”冥王妃笑意盈盈,那样子明显很喜欢何韵儿。王妃说完,众人审视的目光渐渐转为好奇,这时候周围略显凝重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何韵儿做个手势,台下早就准备好的侍女们便鱼贯而出。一水的白衣白裙,先是围成一个半圈,而后渐渐收拢,将何韵儿包在里面。
乐声悠扬,侍女们也跟着音乐杨柳似地开始摆动。不多时,那人形圆圈水波似地荡开,露出里面的何韵儿,早已换了一身衣着。收窄的袖口利落飒爽,分明是之前玉儿给她的那件衣服。
如此几番,众位宾客也不由得来了兴致。眼见着何家小姐一套衣服一套衣服地换,还都是些没见过的款式。眼神都发直。
他们许是从未见过这变装秀,欣赏之余也觉得新奇,首富何家算是大出了一次风头。看得台上的冥王妃更是笑容满面,招了身侧侍女道:“赏何家小姐珠母一串。”
何韵儿笑意盈盈地接了赏回座,专门把锦盒放在林西贝眼前晃荡。“你允了我和玉儿的婚事,我就送给你做礼。”
林西贝挑开锦盒盖子,见里面就是一串珍珠手串,并无特别之处,正要摆手表示不稀罕,何韵儿猛地凑过来,“珠母都没见过,养着它能吐珠,月月年年,你还攒那些灵石作甚?”
这么一说,林西贝眼睛倒是亮了一瞬,正要表示自己没兴趣就听殿上顾非沅遥声道:“既然冥妃赏了,本殿也追赏幻姬一支素玉钗。”
世子一声令下,赏赐便立时送到幻姬手上。第一美一张小脸刚刚还泫然欲泣,瞬间便如三月春桃,散发出诱人的迤逦芳菲来。
林西贝握紧双拳正看得窝火,偏偏何韵儿还上赶着来浇油。“知道那素玉钗是何物吗?别看名字平平无奇,却属实算得上冥宫秘宝了。戴上不仅增益修为,夜晚出行还能放光,状似星芒,也叫灵犀一点。”
“所以就算是定情之物对吧?毕竟心有灵犀一点通嘛。”林西贝近乎咬牙切齿地补充。何韵儿一脸诧异地看她,“你个连珠母都不知道的人,怎会清楚这等秘事。可怜我爹,他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何韵儿状似叹惋,手里却不住地拨弄那双碧玉筷头,明显的口不对心。而林西贝早已经如坐针毡,分分钟要冲出殿门的节奏。
“看来世子心中是另有所属,真是枉费本宫一场撮合。”冥王妃率先发难,面上仍旧清贵端庄,在众宾客看来跟闲话家常无异。
顾非沅倒是没跟她客气,看也不看冥妃一眼,“本殿纳妃,何时轮到旁人插嘴?”似顾非沅这样不食烟火的谪仙容色,冷起来也如同冰锥刺目。旁人只顾着避开他锋芒了,哪里有空还嘴。
可冥王妃被实实在在呛一记,还不罢休,轻抚着手腕间玉镯道:“你父王也是中意那何家的,再说何家小姐有何不好?”
顾非沅视线往何成林的方向一扫,眸光中染了些意味不明,声音越发冷彻,“着实喜欢?让他出来当面说予我听。”
冥王妃只觉得周身一凛,再看顾非沅还是松垮垮靠在椅座上的姿势,可是周身的气势却明显不同了。这个被冥王宠上天的女人仿佛突然褪了那层冥王妃的画皮,又做回了那个冰湖里无人问津的莲姬。
她再不敢拿老冥王来压顾非沅,纤纤素手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有些失了兴致,“殿下众位都等着,世子还是早做决断吧。”
顾非沅招手,那个嗓门又高又亮的侍从捧着锦盒宣布:“世子妃人选已定,画像就在此盒之内。”
此话一出,大殿里的空气瞬间似又凝成了一团。忽然,整个地面猛地震动了一下,大殿中的宾客即使坐着都被震得纷纷扑倒在地。
喧闹声中,一阵短兵相接。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数名金甲护卫,他们先将顾非沅所在之处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后又迅速控制了殿前数名座上宾。分明是不讲武德的架势。
冥王妃跌跌撞撞地被一小队金甲卫保护着走下台阶,早已花容失色,她脚步踉跄一下子扑倒在地,哭央着说:“陛下薨了,陛下薨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地动,原来就是老冥王咽气了。可是再看台阶上,世子殿下四周已经围得铁桶一般,令人震惊的是,那些金甲卫的手中剑戟竟然都纷纷朝向了尊贵的王位继任者。
王妃哭够了,颤颤巍巍地回身指着世子斥道:“乱臣贼子,谋害冥王。王上早就说你意图夺位,你怎么下得去手?”
夜皎王族是由男性生育这件事,几乎是绝密。整个幽都城的人都以为世子是冥王的养子。毕竟冥王从未娶后,妃无所出,哪里来的子嗣。
要说这位空有好皮囊,丝毫不得民心的世子起了要篡权夺位的心,那可太有可能了。一时间,顾非沅成了众矢之的。
林西贝原本心里是有所准备的,可看到此刻完全一边倒的情势,一时也慌没了手脚。毕竟这谋逆的帽子扣下,哪怕是说破天去,谁能相信冥王世代是男人产子?
反观被扣了这顶天大帽子的顾非沅,好似根本事不关己。他淡漠地看着台阶下那个声泪俱下,卖惨到忘乎所以的女人,微扯了嘴角。
看来,这狐狸尾巴是兜不住了。
第一百五十章
一个内侍屁滚尿流地跑进殿中,疯了般大喊:“王上受幻术所骗,薨了。”他一路跑一路喊,像是街头兜售消息的小贩,只不过面上敷了一层名为悲戚的面皮。
他的话像是一条线绳,将零乱的线索并联成串,刚刚还在愣怔中的宾客纷纷醒神,幻术、谋逆还有赏赐,桩桩件件都有了定论。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台阶上那个人,那位世子还是一副上位者模样,明明已经行迹败露,却仍让人不能逼视。
“幻姬,你做了什么!”
长乐坊主首先发难,他声如雷鸣,吓得那纤纤美人霎时瘫倒在地。她不住地摆手,满脸是泪,凄惨委屈至极。一对金甲卫迅速包围了殿上的幻灵族人,幻姬更是被锁住心脉,无法再动灵力。
“不是,不是我。我没有谋害王上。”
她辩解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在她身后,一名老者颤巍巍站起来,对冥王妃磕头道:“此事幻姬是受到那乱臣贼子蛊惑,是她一人之过,与我族无关,求王妃开恩!”
幻姬不可置信地看着老者,声泪俱下地辩解自己并不知情。可众人刚刚才见识过这女子神乎其技的幻术,此时见她又被本族长老举发,自然没人再信她的话。
方才老头说得真切,字字肺腑之音。林西贝要是旁人,根本就相信了他的鬼话。紧急关头,她实在担心人墙里顾非沅的安危。可现在她离他尚有百余米,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正着急,林西贝伸手摸了摸耳朵,低头将腰间牵弦灯一把扯下。片刻后,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千纸鹤翩翩升起,高高低低地掠过众人视线,直朝御阶上的顾非沅而去。
那千纸鹤趁人不备,停在顾非沅袖口,翩翩两个起落,优雅地振动翅膀。顾非沅一眼就认出这鹤是牵弦灯变化,拿衣袖遮了,将折纸打开,俨然是一张信笺。
‘取鹤身小虫放入耳中,我有话说。’
顾非沅把方才就发现的密音虫放入耳内,立刻便听到了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幻姬我怕是帮你保不住,有没有其他后手,救她一把?”
听了半天,这家伙都在讲别人的事,顾非沅有些烦躁,身旁一众金甲卫也感觉到世子周身灵力涌动,个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怕他趁乱脱身而去。
从方才地动之前,顾非沅就感应到父亲的元神已经迅速消散,同时自己体内灵力也前所未有地充盈了起来,一方金色印记一点点在他掌心凝结成型。
那幻姬施展幻术时他正在识海调息,金印结到一半,到疯女人冲下殿去,丰溢的灵力才堪堪稳住。
林西贝这家伙脑袋里在想什么,这干幻姬什么事。
冥王已逝,世子被扣了谋逆的帽子,整个殿上唯一的主事人就只有长乐坊主一个。他素来沉稳和气,由他来主事,众人也没什么异议。
胖坊主摊开双手作安抚状,言之凿凿:“先王既是被幻术所害,这幻姬定然罪责难逃。不过她是否是受世子指使,尚不可轻易盖棺定论。”
这时,冥王妃也来插言,“世子先前不是说已经选好世子妃了么,打开锦盒,看画像是不是幻姬便知。”王妃既然开口,金甲卫即刻照做,两个力士押了那名侍从来,不由分说便抢走他手上锦盒。
那锦盒被顾非沅施了禁制,怎么也打不开。力士只好呈给长乐坊主,老头子把那锦盒端详了半天,这才扬声问:“世子可是心虚,才不愿我等打开这锦盒?”
林西贝心里也急,这画像分明是之前就放进去的,这会打不打开,顾非沅都说不清楚。她只能拈个火诀,等盒子打开的刹那一把火烧了就是。
于是她把这个决定通过密音虫传到顾非沅耳中。众人发现,方才至此始终不发一言的世子开口了。
“如果不是,你该当如何?”顾非沅一边要分心结印,一边要跟步步紧逼的长乐坊主对峙,分毫都不能有失,但他面上依然毫无波澜。
胖坊主笑笑,“如果不是,只能说明世子你心属幻姬,并不能证明你的清白。”
果然是笑面虎,这样一来,不论锦盒开还是不开,对顾非沅都是有害无益。
顾非沅却并不与他争锋相对,他还需要时间,风轻云淡道:“那你便打开,看看我到底心属何人?再将那人找出来,扣个谋逆的帽子,合该圆满了。是也不是?”
世子一席话坦坦荡荡,看上去分明清白得很。他一语道破关节,将冥王妃与笑面虎两人的双簧戏码揭露个清楚,宾客们心里也架起一杆秤,不知该往哪边倾斜。
世子妃人选之中,除了幻灵族,剩下唯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何家。如果锦盒里的画像不是幻姬的,便只能是何韵儿了。
长乐坊主垂眼扫了扫何成林,心里已经做好取舍。而何成林纵然是全程都低着头,也忽略不了头顶那道凌冽的眸光。他明白,方才坊主心里分明是打着除掉何家的打算。
都道是商人重利,其实那些上位者才是真的心如铁石,必要时,一切都可以切割抛弃。
笑面虎礼数周全,还不忘招呼顾非沅一声,“烦请世子打开这锦盒。”而此时顾非沅结印正至那关键处,根本动不得半分灵力,却暗讽他,“坊主道行深厚,也有解不开的禁制?”
这分明是挑衅,如果惹恼了笑面虎,他发起难来,此时的顾非沅肯定毫无还手之力。
他在拖时间!
朝夕相处这么久,顾非沅是个什么性格,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对看不上眼的,多说一个字都是费口舌。他之所以会出言挑衅,肯定是在拖时间等救兵。
“怎么可能,我朋友落花生跟我说咱们坊主术法精熟,炼魂窟的九重冥火阵都能破,怎么可能破不了这缚在盒子上的小小禁制?”
就在长乐坊主与世子僵持不下时,一道清脆疏朗的少年嗓音打破了寂静。所有人耳膜都震了三震。
炼魂窟、九重冥火阵……
那里不是关押最为穷凶极恶恶灵的地方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众人目光纷纷朝林西贝所在的位置投来,偏偏她还故意挺直身子,就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长乐坊主一眼就锁定了方向,林西贝对上他的目光,察觉到那温和面具下凌冽的杀意。她这话里吐露了太多秘密,似朝湖心投入一颗石子,泛起无边涟漪。
“这位小兄弟认识落花生?”
看着来人逼近,林西贝站起来,目光相对,丝毫不惧道,“我是他旧识。”
长乐坊主追问她:“你是何人,何时何地何故与他认识?”
笑面虎面上谦和依旧,接二连三地追问却让人招架不住。可林西贝不能怯,她要尽可能获得更多人信任。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