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来人冲过去,整张脸上都写着不死不休的疯狂。
然而她才刚迈出了一步,便见那站在围墙之上的人有了动作。
其实这动作几近于无,不过就是两指在袖中并了一并,刚才打落新娘剪刀的那柄苍凉冷白的长剑就倏然横亘在了对方眼前,剑锋正对着她的眉心。
在这一刻,新娘的表情怔愣一瞬,整个人都被定住没法再动了。莹白的光从剑锋出现,直注入她的眉心。
于是,所有人便听到她凄厉地尖叫起来。说是尖叫,其实更接近于充满不甘和怨恨的尖锐的啼哭,搅得人心神都在动荡。更多黑雾从她身上涌出,将她整个人都覆盖进去。新娘子浑身都开始痉挛,像是附身在她身上的那个厉鬼正在挣扎。
片刻之后,像是再也抵挡不住先认了输,巨大的黑雾哄然从她背后冲出溃散,新娘整个身子一软,合眼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一直到院子里完全安静下来,风止,红灯笼的烛火一跳变亮,重新营散出温润喜庆的光,那些刚从死亡线上走过一遭的人都仍旧没有从巨大的恐惧中缓过神。
他们只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看着一个墨发雪衣的人从半空之中翩然落地,那柄悬在空中的剑倏然归入她手中的剑鞘。
然后,他们看着她走到了那个被吓坏了的迎风楼的小帮厨跟前。
玉云琅其实已经察觉到危机散去了。只是在感受到眼前的光亮被人遮挡时,他的身子还是条件反射地又抖了抖,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那可怕的金家新妇看起来是被制服了,此时正倒在了地上,沾染了鲜血的剪刀也掉落在一旁。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浑身耀眼得像是在发光。
玉云琅怔愣地看着对方眉目清绝的脸,看着她眼里覆满冰霜。仿佛透过她的眼,他看到了苍茫的冰雪冻原,满目尽是肃杀的萧条,又仿佛积蓄着磅礴的力量,让他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她眉头一动似是不满,他才骤然打了一个激灵,一脚往后踏了一步,双腿虚软的,冷汗层层冒了出来。
大概是离暮雪看着他的眼神太可怕了,玉云琅越加抱紧了菜刀,嘴巴张了闭闭了张,才磕着牙抖出了一句:“你,你想干嘛?”
那眼神跟小鹿似的透亮无辜还带泪花,堪称我见犹怜,然而离暮雪看得却又是眉头一皱。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仅长得菜,怎么还有点怂?
“玉云琅?”她问道。
“昂……”玉云琅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哦,没弄错。
就是跟想象中的差得有点远。
离暮雪将他上下扫量一眼,这才负起手抬抬下巴,酝酿好了词循循善诱道:“这女鬼已化为厉,在执念消散之前定不会就此罢手。你今日惹了她,同样的便也成了她要复仇的对象。跟我走,我可保你无虞。”
虽然师姐的话每个字听着都是好意,她还为了配合“循循善诱”四个字把语调都放缓了,没那么咄咄逼人。但没奈何她的语气表情都实在是太冷淡,听起来不仅依然跟威胁无异,还带着一点讲恐怖故事一样的恫吓味道。
反正就是玉云琅在她话后就又是一抖,睁大了眼睛声音都飘了:“女……女鬼?”仿佛下一刻就会两眼一翻当场离世。
离暮雪应了一声,稍稍侧开一步,将身后昏迷不醒的金家新媳妇让出来:“她方才是被厉鬼附身才至那凶残模样。至于那厉鬼——”离暮雪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余光往前厅的方向瞥了一记,却没点破,“天理昭彰,做过的孽都得偿还。”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股子的无情,就像是个冷眼看着浮生碌碌的神明。
玉云琅喉头动了动,强忍住了腿抖,问她:“你是……谁啊?”
离暮雪将目光转回他脸上。
橘调灯光透过红纸照出来,蒙着一层融暖的味道。她似乎是带上了一点笑,仿佛终于等到了想听的那句话一样,眉眼间有了些柔和缱绻的韵致,像是曦光罩上了山头新雪。
她开口:“玹瑛城,离暮雪。是你在等的气运子。”
这话一落,玉云琅连抖都忘了,整张脸就只剩下了讶然。
“你怎么知道?”他脱口便问。
结果只得到了对方意味深长的注视。
可玉云琅却在这一瞬间想起了蒙了尘埃的从前。
他一长十八岁,身边坏事从来多过好事,亲缘也不长,人人都道他命不好。只隐约记得在五岁那年偶遇了一个仙人,对方抚着他的天灵,说他天生魅骨,注定此生坎坷,唯有在十八岁时会遇到天定的气运之子,他才有可能逆天改命。仙长说,对方会来找他,他只需要耐心在落霞镇等待,在这段时间之内好好保护自己就行了。
他那个时候还太小,这段记忆也总模糊,唯一记得真切的就是最后这一句“对方会来找他”。于是他安安生生地等着了,一等两等的,等得都快忘记自己的命格,等得觉得平平淡淡的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也挺好的,然后在今天,他等来了眼前这个用看尸体的眼神看他的漂亮姐姐。
乍听到这话,他其实并不感到狂喜,反倒有些懵。只想着说:啊,原来仙长说的是真的啊……
所以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他头脑就清醒了过来,于是又想到:但这不对啊!
虽然眼前这个漂亮姐姐确实挺可怕的,但是,她怎么可能会是他在等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