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暮雪睡下之后做了很长的梦, 将这么多年发生过事情都在梦中重溯了一遍。五个师弟先后上山,从最初的陌生慢慢地变成彼此最亲近的人,然后她与叶重北定情, 约定此生非君不嫁。
她也梦到了跟着裴子夜到后山寒潭的那一晚, 梦到了她想帮他一起斩杀水蛇妖,结果却因为自己的实力不济而受伤。冷得浑身都开始结冰的时候,是裴子夜用自己的衣服裹紧了她,一路将她抱回城中。她梦到他哭了, 温热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 嘴里只喃喃着一句“师姐,你不能有事”。她听得他的声音颤抖到不行。
很奇怪的是, 离暮雪还梦到了一片苍茫无际的冰雪冻原。
她梦到裴子夜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那里, 风霜剐在他身,他满头的乌发都变成了白雪。或许是过了几十年, 也可能是更长的时间,太阳终于破开风雪照在了他身上。她在梦里看到裴子夜张开双臂拥抱了那束阳光,他像是释怀了,于是他回到了玹瑛城,来到了一座枯坟前。
明明那墓碑上的字迹已经被磨平,但在裴子夜跪下去,颤抖着指尖抚向坟上荒草之时, 离暮雪的心头也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就知道——那是她的坟。
原来裴子夜一直都深爱她吗?离暮雪迷茫地想。可是为什么, 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
“你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从来没想过要让你知道。”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声音从枯坟里传出来,只是要比她寻常说话的语气冰冷很多。
离暮雪被吓了一跳,再看去,满头白发的裴子夜已经不见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只剩下了眼前的枯坟。梦中的她克制着心中的恐惧,转身往后逃去,然后一脚踩空,骤然下坠。
“啊——!”
离暮雪一声惊叫,就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姿势猛地往前一扑,把正给她描眉的陶蓁吓得手一抖,眉笔都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这是?”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跑近。从身前的铜镜里,离暮雪看清了来人是花迎蕊。穿着丁香色的合欢宗服饰,神情却比她印象里的沉稳许多。
她见离暮雪满脑门都是冷汗,像是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梦魇一般,便取了帕子给她擦。一边擦一边就着镜子里两人的镜像笑说:“还在梳妆着呢都能睡着做噩梦,离师姐,你不会是因为今日成亲,紧张的吧?”
离暮雪还没从方才梦境里的那种惶恐不安中脱离出来,听了花迎蕊的话她才一愕,抬头望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装扮。
一身鲜红嫁衣,额心描了花钿,分明便是待嫁新娘的模样。离暮雪有些怔愣地伸手摸了一下搁在旁边的那顶凤冠:“成亲?我今日成亲……同谁?”
“还能同谁?你睡傻了吗?”离暮雪讷讷的话说完,屋子里的女孩子都笑了起来。花迎蕊两手搭在离暮雪肩上,颇有些不舍得的模样。“同你自小一起长大、两情相悦的叶重北叶师兄呗!你不是早就已经非他不嫁了么,此刻怎么,还惦记上别人了?”
“瞎说。”离暮雪拍了花迎蕊一记,被她揶揄得脸红。她到这时也想起来了——是呢,今日,是她与重北大婚的日子。
还是两个月前重北下山除妖得胜归来的那天。据说那次除妖的过程惊险,他在之中有好几次险些送命,回来的时候也是落了满身的伤。大家本都以为他汇报完战果之后便要回去休养,可就在那时,他却向她父亲离啸山开口说想求娶她为妻。
当时大殿之中,长老和许多弟子都在。他掷地有声的一席话说完,于她耳里好似炸出了连续不断的轰鸣,然后盛放成绚烂烟花。当时除了鼓掌和祝福的声音之外,好像还有其他什么的吧?可是她那时候只惦记着高兴了,只记得了在她喜极而泣的时候,重北拥住她的怀抱里的温度。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大婚,今日于整个修真界众之前,她将成为他的新娘。
她应该很高兴的吧?只是看着镜中的那个人,眉眼之间却像是藏着许多的愁苦一般,也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
吉时到了之后,陶蓁和花迎蕊帮离暮雪戴上了凤冠。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她出门,红妆绵延千里,偌大的玹瑛城皆被喜庆的红灯笼点亮,融化了数百年来的清冷。仙鹤衔着莲花形状的灯在空中振翅而过,灼艳的桃杏花瓣铺满了要走的路。
“师姐来了!”
正殿外头,林苍陆率先看到那由远及近的队伍,高呼着往后跑去。
叶重北正候在廊下。他也着一身大红,微笑负手,显出长身玉立的一道身影。离啸山已于昨日向整个修真界宣布,将把下一任掌门之位交到叶重北手里。如今这修真界内,风头无人能出其右。
新人相携进殿。牵上手的时候,叶重北低声对离暮雪说:“师姐今日真美。”
离暮雪抬起眼对他一笑。她确实是爱慕眼前这个人的,爱慕他眼中温柔缱绻的情谊,爱慕他成长为了能替她抵挡住一切风雨的模样。离暮雪在此刻相信,他们定然能够成为修真界历史长河里的一段佳话。
正道所有门派都坐在大殿里的客席上,看到他们二人携手步入,一个个都笑着低声交谈着,想来也是替他们感到高兴。
离暮雪和叶重北行至台阶前,对上首的离啸山和众位师长行了叩拜礼,又在窥天石上将灵根血脉相联结,以示恩爱两不疑、生死共白头。
繁琐的一套流程走完已至掌灯时分,此时便和人间成亲的仪式一样,离暮雪进了新房里等叶重北陪完宾客敬完酒后回来。
陶蓁和花迎蕊因为是未出阁的姑娘,此刻也是不方便一直留在新人房里的。待她们二人走了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离暮雪一人了。
其实叶重北的住处,离暮雪也不是头一天过来了,但她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陌生。许是因为里头的布置都变了吧,那么多红色的帘帐挂着,红烛点着,叫人看着眼花缭乱。
离暮雪没有闲坐着,起身在屋子里都逛了逛。靠近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俩年轻姑娘正探头往里望。见到离暮雪注意到了她们,二人耳根子一红,倏地就把脑袋收了回去,然后猫着腰往一头跑了。
离暮雪看得新鲜,不免也随她们红了脸。
她还听到了她们交谈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