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公一会儿就来了,收拾不干净,小心你们的皮。”说话,他将带来的刷子,抹布随手往四人面前一扔,“赶紧的吧。”
一把刷子正掉在郭宝宝面前,她看着地上这东西,心头的火苗噌噌往上涨。但身边其他人倒似习以为常的样子,什么也没说,俯身纷纷捡起。
门口的人勾着嘴角轻蔑的哼了声,就离开了。
赵喜将郭宝宝面前的刷子捡起交给她,“赶紧干活儿吧,干不完是要挨骂的。”
“那人是谁呀?看穿着不是和咱们一样吗?凭什么指使咱们?”
竹苓道:“他叫全福,是冯公公的心腹。”
原来是关系户,难怪嚣张。
“就算有靠山,也不用这么不尊重人吧?好好给不行吗?非得扔地上……”郭宝宝不满的嘟囔。
赵喜无奈道:“你怕不是在说笑吧?在主子们眼里,咱们就连人都算不上,还谈什么尊重?有这生气的力气,不如赶紧把活儿干完回去睡觉去。”
竹苓跟着道:“是啊,赶紧的吧。不然他又要来说了。”
郭宝宝摇摇头,拿起刷子站在没水的池子里刷洗。
四人各自干活直到晚上,夜幕降临,冯吉大步走进浴室,俯扫一遍室里的各人。他目光落在郭宝宝身上,尽管白日里问过名字,但此时又忘了。
“池子里那个……”
郭宝宝左右看了看,池子里那个?
这人真有意思,白天才领我来的,晚上就不认人了?
算了,贵人事忙吧。
“公公有何吩咐。”
“你多大来着?”冯吉问。
郭宝宝更觉奇怪,不问名字,问年龄?这是什么习惯?
不管人家什么习惯,还得回答。
“回公公的话,小的十九岁。”
冯吉眼中划过一丝惋惜,随后把目光落在那个一看年纪就不大的元宝身上,“你多大来着?”
“……十四。”元宝磕巴的回答。
冯吉闻言,眉头顿时舒展,“你去换洗一下,一会儿伺候沈公公沐浴。”说完又指了郭宝宝和其他人,“你们擦完就去帮忙灌水吧。”
“是。”
*
终于干完了活儿,郭宝宝跟着赵喜,竹苓返回混堂司。
路上,她揉着酸疼的肩膀,回想刚才那个趾高气昂四十多岁的大太监,八卦道:“那个沈公公是什么人啊?感觉好大的派头。”
“他是尚膳监掌印,掌管宫中膳食,是个肥差。”赵喜道。
“原来如此。可是,他身边跟着人,为什么还要元宝去伺候呢?”
赵喜和竹苓相互对视。
竹苓清了清嗓子,望着天空,“咳,今儿晚上月亮真圆,快到十五了吧?”
这尴尬的一句,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莫不是那沈公公有什么问题?
赵喜侧目扫过她惊疑的眼睛,便停住脚步道:“像咱们这些人,进了宫就等于一条腿迈进了棺材,这小命儿随时都可能给主子们拿去。想要活得长久些,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不要什么都打听。”
说完,他和竹苓走进了混堂司。
不要打听?
郭宝宝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
半夜,她合衣双手枕在头下,躺在通铺上,看着身边的空位,心里七上八下。
这两个人,谈到沈公公吞吞吐吐,早就听说古代的太监们多少都有怪癖,各种各样的怪癖,其中就不乏那些专捡细皮嫩肉的小公公下手的。
难道……
想起冯吉看元宝的眼神,郭宝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铺上翻来覆去折腾半宿,实在憋闷,她决定出屋去透气,顺便看看这混堂司的晚上环境如何,有没有人看守。
屋外夜风习习,很是令人舒爽。郭宝宝深深吸一口气,方才的憋闷好了许多。
她四下环视,周围很安静,因为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衙门,所以半夜根本无人看守。她独自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开始有了些倦意。
折腾了两天,今晚还是好好休息,就算要跑也要先养足精神再说。
正准备回屋睡觉,她却隐约看见院子角落里的那口井旁边有人影晃动。她本想与那人说话,但眨眼那人影竟栽进了井中。
有人自杀?!
郭宝宝登时瞳孔放大,在短暂的屏息后,一声尖叫,划破了混堂司宁静的上空……
听见声音的宫人纷纷披了衣裳跑出来看。
“怎么回事儿?!谁喊的?!”
郭宝宝早已吓得缩在了墙根儿,指着那口井,哆哆嗦嗦的,“有,有,有人跳井……”
作为一个现代人,郭宝宝没杀过鸡,没宰过狗,看见杀鱼的都绕道走,生怕溅一身血。那些什么自杀啊,尸体啊,她最多只在电视上看看而已。如今活生生一个大活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就没了,她怎么可能还泰然自若,当时便失了态。而宫里这些人,对此却是见怪不怪,听说有人自杀了,没觉得有多吓人,反而一个个很厌烦的神情。
第8章
“真晦气。”被吵醒的冯吉裹着衣裳出来,对着那井扫了眼,随手指派了几个人,“赶紧把人捞出来,看还活着没?”
混乱中,有人去了井边打捞。等人被捞上来了,整院子的人都凑了过去。
一看这人,竟是元宝。
有人伸手试探元宝的鼻息,淡淡的吐出一句,“已经死了。”
冯吉尖细的嗓子哼了声,“不知抬举的东西,大好的前程不要。还当自个儿是高门公子哥儿呢?动不动就寻死觅活,那早干嘛去了?有那骨气,在宫外便死了,好歹还是全尸呢。哼!死了就死了吧,早些弄出去罢。”
远处的郭宝宝听见他的话,也猜到了那死者是谁。
“全福,把尸体送去安乐堂那边去。”
“是。”
冯吉朝院子里的人挥挥手,“其他人都回屋去,不许乱讲话。”
说话的时候,他还特意的朝赵喜竹苓示意了眼。两个人很机灵,当时领会,过来架起身体瘫软的郭宝宝回了屋。
赵喜倒了杯水硬塞给她,半劝半灌的喂给她。
当沁凉的水滑进咽喉,郭宝宝憋闷了半晌的气终于顺了出来。
看她终于吐出这口气,赵喜放下水碗道:“入宫了,这种事儿是常有的。你光是看见有人跳井就吓成这样儿了,那日后还怎么在宫里呆着?我刚入宫的时候,看见的可比这个吓人多了。当时啊,就在司苑局旁边的那块菜地里头,一个……”
“唉,你就别吓他了。”竹苓打断赵喜,安慰道:“入宫都有这一回,下次就不怕了。”
“什么?还有下一回?”
郭宝宝惊恐的看着俩人,心说你们说的是人话吗?
“唉,他本是高门公子,被罚入宫门为奴,已是莫大的羞辱。今儿个又……”竹苓惋惜的摇摇头,“实话说,他的结果,早就是意料中的事了。”
“这种事多着呢,习惯就好。你呀,就庆幸这事儿没轮到你头上吧。”赵喜冷冷的说了句,拉了被子上床了。
听他们一人一句的开解,郭宝宝忍不住再问,“那个吴公公,他是不是……”
“有些事,你可以猜,但不能问,只有以后日子长了,自己慢慢就知道了。”赵喜语气淡漠,幽幽闭上了眼睛。
竹苓将枕头丢给郭宝宝,“别自己吓自己,入了宫就得凡事想开点儿,要杞人忧天,那为难的是自己。快睡吧,明儿个还早起呢。”
睡?
今天,郭宝宝算是体会了宫里的残忍和人的冷漠。
她早就怀疑留下元宝在浴场的目的,没想到,竟闹到这步。更可怕的是,这里的人竟冷漠如此,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
有人在院子里自杀了,还是平日住在一起的人,他们俩竟就这么不以为然的接着睡了。
果然是个活死人墓。活人和死人一样,都那么麻木。
这样的地方待一天人性便少一点,我一定要想办法尽快离开才行。
浑浑噩噩的到第二天,郭宝宝再走出屋子的时候,混堂司已经一切如常了,人们进进出出各自忙碌,好像昨晚的事从来没发生一样。
“郭宝宝。”
她稍稍舒展了一下身体,就听见冯吉的声音。虽然她对昨晚的事仍心有余悸,但在这里还是要伪装下去。
她深吸口气,迎了上来,“公公?”
冯吉上下扫她一眼,吊着眉问,“昨晚的事儿,不怕了吧?”
郭宝宝有点心虚的道:“好多了。”
“那就好。每个入宫当下人的,都有这一遭。要连这点儿惊吓都受不住,那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郭宝宝欠身,“是,昨晚之事都怪小的没见过世面,扰了公公清梦,望公公莫怪。”
“行了,知道就好,下次莫犯。你去花畦摘些玫瑰花瓣回来,晚上贵妃娘娘宫里的几位姑娘要来沐浴,她们就喜欢玫瑰花的香味儿,所以,花瓣多摘点儿。”
摘花?
这样不就能名正言顺的出去探路了吗?
“好的公公,小的这就去。”
离开混堂司,按着冯吉的指示,郭宝宝一路沿护城河向北走,走到尽头,可看见东西向的一排榆树,传说中的花畦就在这里,一块一块的好像农田一样沿河种植了好多花卉。
红的,黄的,紫的,蓝的,各种各样,叫得上名儿,叫不上名儿的奇花异草在这里争奇斗艳。
看到这些花,郭宝宝感觉到宫里的一丝生气。
几个宫人正在忙碌给花施肥浇水,看见郭宝宝背着竹篓过来,便上前招呼。
“混堂司的吧?”
郭宝宝点头,“是的,我们冯公公让摘些玫瑰回去。”
“你去摘吧。”
“多谢。”
简短的说了几句,郭宝宝找到种玫瑰花的田,然后下去采摘。
身边的宫女看她是新来的,不时告诉她哪些能摘,哪些不能摘。
摘了半篓花瓣儿,郭宝宝直起身,捶了捶腰。这时,从北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她寻声望去,不禁浑身一哆嗦。
这不是那个……魏,魏什么来着?
对!魏锦余!
魏锦余听说昨晚贼人再次出现在狗洞附近,料定这贼是偷了东西想跑,还没跑成,于是联合皇城守卫,严防死守。而他则亲自带人在城内各处搜查。
“都怪这遭瘟的小贼,害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出宫机会都没了。唉!”
田里的宫女一边施肥一边叹气,面朝黄土的脸上满是抱怨。
郭宝宝耳力那是相当好的,清楚的听见了宫女的自语。
她眼珠转了转,小心凑过去,“姐姐,那边那么吵,知道是什么事吗?”
宫女直起腰,拨开垂在眼前的一缕头发,“这么大事儿你不知道吗?”
“我才进宫,所以不太清楚。听说,是宫里进了刺客是吗?”
“什么刺客?就是个贼,偷了陛下的麒麟镇纸。”宫女谈贼色变,满脸怒色。“真是胆大包天!”
郭宝宝讪讪的,“小姐姐好像比陛下更恨这小贼。”
“那当然了!我入宫三年了,一次都没出过宫,前儿个不久才求了管事姑姑,准我一日假出宫探亲。偏偏被这贼人一闹,门禁更严了。说是,非大事不得出宫,还非得有十二监掌印盖章的出宫帖子才行。”
第9章
宫女气鼓鼓的道:“若能和十二监掌印说上话,我还用在这儿干这等粗活儿吗?唉,这挨千刀的贼,哪儿不好偷,好死不死的偏偷到宫里来了。”
郭宝宝心里苦闷,“谁说不是呢。”
我那师父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害我不浅啊,唉。
她朝魏锦余的方向窥视,见他们正在沿路盘查宫女,又问,“姐姐,他们为何盘查宫女呢?”
“听说是怀疑那贼人是女子,怕乔装改扮成宫女混出宫呗。不然,现在出宫怎么会那么难。”
女子?
郭宝宝一听,就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被那大胡子摸到胸的一幕。
她心里气得紧,这个臭流氓,果然还是摸到了。
正说话,魏锦余带人来到河岸附近,郭宝宝忙低头干活儿。
“头儿,两天了,踪迹全无。这贼也太狡猾了,藏哪儿去了?”心腹唐振环视周遭,眉头拧成了疙瘩。“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他总不能钻地里去吧。”
还剩八天,皇帝给的期限只剩下八天,可到现在仍无半点头绪,魏锦余内心焦灼。
“头儿,那天晚上那么黑,你是怎么看出贼人女扮男装的?”
魏锦余:“……”
唐振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禁一愣,“诶?头儿,你咋脸红了?”
魏锦余避开目光直视,转了个身,朝远处走去,“今日起,挨宫搜查。尤其是这两日新入宫的,一定要仔细核查。”
“是。”
总算看着魏锦余走了,她松了口气。
吓死了。
摘满了一篓玫瑰,郭宝宝回混堂司,沿路上琢磨宫女和她说的话。
我要是能弄到那个出宫贴,不是就能名正言顺的出宫了吗?
回到混堂司,去找冯吉,郭宝宝远远看见冯吉正和全福交代事情,而他手里盖着大印的贴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诶?那个就是出宫帖?
郭宝宝看着它就跟狼看见肉似的,两眼直放光。
有了它,我就能出宫啦?
她驻足盯着那张帖子,但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冯吉将它交给了全福。
“咱家可就这么一张出宫帖了,你这次出去,务必要物色些好的回来。”
全福应了声,便带着出宫帖走了。
郭宝宝望眼欲穿也没用,最后来到冯吉面前,“公公,小的已将花瓣儿摘好了。”
冯吉扫一眼她背后的竹篓,“放下吧。”
郭宝宝摘竹篓的时候,冯吉的两只眼睛就在她脸上反复的端详,不时发出啧啧叹息,“真是可惜了。”
“啊?公公说什么可惜?”
冯吉勾了勾嘴,“没什么,放下东西就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