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闻言嗯了一声,看上去多少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沉吟地说地说了起来。首先,范仲淹最关心的还是“新法”问题,对此,他到死都是念念不忘的,而经过这些年不停的研究和交流他相比于离京的时候,对新法的认识显然更加的成熟了,于是便潜心留下了一本关于新法的心得书籍。
堪称是其一生的心血结晶。
“如此大作,必是要刊印出来,发布天下呢!”曹恩英在一旁认真地说道。
赵祯没有接话,脸上的表情也多少有些不可置否。
至于第二道遗言,则是——
“范公极力推荐了一个叫张载的人为百花书院的继院长,并且还希望,待煊儿启蒙之时,张载能成为其师之一。”张载,就是被曹恩英盗取了《横渠四句》的那位大教育家。当曹恩英知道他居然也在邓州的百花书院时,即便脸皮甚厚如她,面上也不禁有些熏然起来。
“咳咳咳………这个张载嘛,臣妾也曾听过他的大名,据说是一位极有学问的人,而且能让范公如此推崇,想来绝对是错不了的!”赵祯闻言如一分钟前那般,脸上同样露出了不可置否的神色。这也难怪,要知道现在的张载虽然也三十多岁了,可他还没有应过大考呢,像这样的人即便是再胸有学问也是万般不配做他宝贝儿子的老师。
“那,第三道遗言是什么?”曹恩英觉得,范仲淹可能会提出一些关于辽、夏之类的国防战略意见,再不济,也提提自个死了以后,老婆孩子的安置问题,起码求个恩荫什么的。然而,这一次她却是完全猜测了。
只见抬起头赵祯看着她,好半晌后,方才声音平静地说道:“范公在信中赞你性情坚毅、聪慧贤德、可求贤审官、辅佐君子。”
曹恩英听了这话,心中重重一跳。这句话里的“君子”指的定然不是赵祯,而是两人的孩子,煊儿。范仲淹的意思也十分明白,若有朝一日赵祯驾崩,而皇子年幼时,曹恩英可如过去的刘太后般临朝摄政。
“没想到范大人对臣且评价颇高啊!”曹恩英笑了一笑,视线没有任何的回避,她看着赵祯淡淡地说道:“官家放心,臣妾不是章献太后,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若有朝一日,您不在了臣妾会立刻追随您而去,绝不让官家在黄泉路上感到凄冷孤寂。”
“你在胡说什么!”赵祯一听这话后,整个人反倒先急了,只见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的在原地转了好多圈,最后才对曹恩英急切地说道:“朕、朕没有那个意思……煊儿是你我亲子我怎么可能会怀疑你……朕只是……朕只是……”
只被刘娥搞出了阴影。
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刺探刺探我。
曹恩英看着脸上既有急色也有羞愧的男人,心里轻轻一动,觉得这可能是一个不错的攻心机会。于是立刻眼眶一红,对着赵祯轻声说道:“臣妾知道您在忧虑什么,只是官家啊有一件事情,我却始终想不明白。”
赵祯声音发堵地问道:“什么?”
“官家对刘太后当真只有不满和忌惮吗?”曹恩英直视着男人的双眼:“臣妾曾听一些宫里的老人讲古。说官家在十二岁以前,其实是不知道自己非太后亲子的,所以,您是不是也曾极度孺慕、渴求、亲近过刘太后呢?”
随着曹恩英的话语落下,赵祯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甚至连身体都开始摇摇欲坠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曹恩英紧接着来了个更狠的……
“一个人越是没有什么就越要证明什么,您在刘太后那里没有得到足够的认可和母爱,所以当知道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时,便自动自觉的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啊,她之所以不爱我,是因为我不是她的儿子。而我的亲生母亲,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爱我。”曹恩英平静地说道:“陛下,恕我直言,这么多年,您对生母的形象已经完全神化了吧,您确定自己是真的爱她吗?”
赵祯离开了,走的时候踉踉跄跄,堪称仓皇而逃。
曹恩英垂下眼睛,慢吞吞地揽过向自己跌跌撞撞扑来的小肉团子。说起来,这也是生下儿子的最大好处吧……犹如手握SSR牌,一些原先根本不能说的话,现在也可以毫不担心的说出来了。
况且——
“谁让你那个死鬼爹先刺探我来着!”
还说什么范仲淹写的遗言……鬼才信他。
虽然这是帝后二人时隔多年后的又一次闹别扭,但正阳宫上下对此却并不慌张,他们跟曹恩英想的一样,毕竟有王牌在手嘛!
不过很快地,白嫩嫩胖乎乎超级可爱的王牌就被人给“无情”夺走了。
张茂则站在曹恩英身前,一脸苦笑地说道:“娘娘,官家有旨,要接小殿下去福宁宫住几天。”
媳妇可以不要,但儿子必要晚上搂着!!!
曹恩英:“……他可真行。”
第77章
曹恩英那日的一番话, 让大宋官家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然而有句老话说的好,你越想否认的就越不能忘掉,赵祯现在就是如此: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刘娥还有什么母子之情, 更不肯承认自己心里一直一直都渴望得到她的认同和肯定。她不是我的母亲她不爱我。我不是她的孩子, 我也不爱她。
我的母亲是李氏。
然而——
赵祯垂着眼睛,心中却涌现出一抹剧烈的茫然,因为他其实早就记不清楚那个只见过区区数面的顺容究竟长什么样子了。可是刘娥的音容相貌却依旧栩栩如生,犹立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