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身居高位真的会潜移默化影响一个人,浅兮偶尔想。
以前她是个农村姑娘时,乡间田野里撒丫子跑,一年到头都没见过几个精贵的读书人,这样严厉的指责,怕是听到开头就吓傻了。
后来她莫名其妙成了公主,在各个宴会上面对那些笑里藏刀指桑骂槐的后宅女人,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无所适从。如果不是小时洛在身边,她估计被拆得骨头都不剩。
可是现在,这些书生以文为刀,意在插入她最脆弱的心脏。不遗余力骂人的时候比任何话都狠多了,浅兮听完内心毫无波动,她第一反应甚至是冷漠地评估——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读书人,不值得脏了洛洛的手。
虽然浅兮含笑,仿佛只是随口一句感叹倒霉,但是暗卫却从中听出了雷霆之势。
还有比出自帝王之口的倒霉更准的吗,不准也变准,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估计是惨了。暗卫沉默地没有出声,只是头更深深地低了下去。
“……白家的大公子在这次的雅集上,估计是来看看李司秋的。”
白家世代出太傅,在读书人心中就是学问高深、品行高洁的代名词,深受崇敬。
白家的大公子芝兰玉树,独自占据一角,自饮自酌,取静的意思显而易见,学生们肉眼可见的激动,却没人敢上前叨扰他的安静。
白家大公子对四面八方的欣羡熟视无睹,不为所动,唯有不时朝李司秋投来一缕审视的视线,这般特别对待,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李司秋深受鼓励,只要他通过了这最后一关考核,攀上了世家这棵千年不倒的巨木,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思及此,李司秋激动异常,像是一只花孔雀,全方位展现自己的忠诚和才华,引经据典骂起浅兮来就更加刁钻难听了。
浅兮揽着小时洛一只胳膊,巧笑嫣然地听着,丝毫不在意他的话中面目可憎的对象是自己。
“洛洛,尝尝这叠雨酥。”
雨酥甜而不腻,如一抹盎然春意,入口即化。
浅兮兴致勃勃,正如她之前说的那样不受傻逼影响心情。见小时洛吃完一块,才撑着下颌,一双杏眼璨若星辰:“好吃吧?我都想把大厨绑回宫里去。”
小时洛若有所思看她一眼。
浅兮虽然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但是人类成长速度惊人。浅兮在帝王权术里浸沉许久,又和朝上那些老狐狸有来有往,从输多胜少渐渐到输少胜多,到现在连小时洛有时都看不透她的打算了。
不过没难过就行。
小时洛又咬了一口掉渣的雨酥。
点头,是挺好吃的。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享受起了饭后甜点。
吃饱喝足了,浅兮拍掉手里的糕点碎屑。
她狡黠地冲小时洛眨眨眼:“交给我。”
小时洛点点头,她也想看看对方已经成长到哪个程度了。
“洛洛我马上就回来。”
浅兮站起身,推开包厢的门走出去。
她身上并没有佩戴什么累赘的珠钗首饰,可是浅黄色的衣袍上银线绣制的龙纹暗花,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光芒,已经足以表明身份。
正在高谈阔论鼓掌喝彩的人群狠狠一滞,石化当场。
安静片刻后,仓惶地跪倒一地。
原本含笑坐在角落的白家公子皱皱眉,也很快起身,走到浅兮跟前行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忍不住蹙眉。
哪里出了错?
女帝怎么会收到消息过来?
上方的人许久没有出声,白家公子只能保持行礼的姿势,时间久了,跪在坚硬地板上的膝盖传来针扎似的酸痛。
白家公子从小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种明面上的苦头,额头泛出狼狈细汗。
不过与难捱的身体相反,他悬在半空的心却慢慢回落下来。
——浅兮这么平静,应该没听见多少。
那这出罚跪,可能只是单纯看他在这里不顺眼?
白家公子心中冷笑。就算他府里最手段粗糙的侍妾,都不会用这种简陋又不占理的手段。女帝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难一群学生,传出去想必能在儒家掀起又一阵波澜,农女果然粗鄙不堪!
——祖父他们高看了这个乡间民女,对方能将他们逼得节节败退,不过是因为背后有个手段莫测的帮手罢了!
帮手又不是只有她有……白家公子眼底闪过狠意,今日之耻他日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