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抚平皱巴巴的纸张,右侧还留有傻蛋替她写的账目,油灯并不明亮,只能照出昏黄的光来,但不影响她看清纸上刚劲有力的字体,想来他没失忆前也是饱读诗书的贵公子,可惜怎么就遇上劫匪了。
“云姑娘。”鸣剑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往柜台处恭敬地喊了一声,有些无措地扫过满堂的桌椅挑了处偏地坐了下来。
后厨里叮叮当当的响声倒衬得他有些落寞。
“鸣公子。”云烟放下手里的账册,向他走去,要说这位鸣公子对他主子这般不离不弃,她心里也是万分敬佩,也理解他的困境。
“还没问起你家公子的姓名?”
“哦,我家公子姓裴名承。”鸣剑见她走来一边回应一边搬起凳子放在她脚下,“是我家老爷夫人膝下唯一的儿子。”
“姓裴名承。”
云烟一边沏茶一边轻声念了出来,抬眼笑道:“想来也是个万分金贵的主,怎么能让他跑到这么远的地方送货?”
“我家少爷是个随性的人,总喜欢出去游玩山水,这次也是想去边塞开开眼界,起初我家老爷夫人死活拉着他不让去,可奈何不住,就由他去了。”
鸣剑发出沉重的叹息:“早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拦住少爷。”
“世事难料,谁也不能做到未卜先知,这么一看你家少爷也是个命大的人,经此一难,日后必定大富大贵。”云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还是云姑娘好心,能收留我家少爷,这份恩德以后整个裴家都不会忘记,定会送上谢礼。”
“不不,你家少爷也给我帮了不少忙,谢礼就不用了,你们就先在这里修整些时候,等回来看他病情稳定下来,再回家也不迟。”
“那这段时间就打扰姑娘了。”鸣剑猛然起身向云烟弯腰行礼,眼神闪烁地瞟了瞟后面,像是想了很久一样说道:“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先上去收拾收拾,好等明日早起帮姑娘干些活。”
“也是,你连日奔波寻人,早些歇息。”云烟刚准备起身送别,那位鸣公子就已经窜上了楼梯。
这,这跑得也太快了些吧。
可能是真的累了,云烟也没在意,猛地想起自己的账还没算完,就把心里的疑惑压住,直到合上账册后才怔怔地看向摇晃的灯火,越发觉出些怪异。
“阿姐,糖!”
云好那张脸突然闯入她眼前,脸上蹭的锅灰还没擦净,活脱脱像是从煤窑出来的人,就这样趴在柜台处星眸闪动地看着她。
“等你明日喝药的时候才能吃。”云烟将账册放回抽屉,钥匙在锁芯里转动抽出,“哗啦”的响动后,她拿起钥匙转出柜台走到他跟前,望向他失望的眼神宽慰道:“睡一觉就到明天了。”
云好手拿油灯同她一起上了楼梯,走在前面为她照亮每一层木梯,随着两人的前行大堂内渐渐暗下来。
云烟倚靠在门前提醒他:“阿好今天放了火,小心晚上做噩梦。”
“做噩梦?”云好猛然呆愣,好像被吓住一样。
“傻蛋。”云烟弯曲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
“我不傻!”云好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急切地辩解道。
“好了,好了,你看那新来的公子都熄灯睡觉了,你还不睡吗?”云烟指了指西边的房间,想着用激将法吓一下他。
“赶快去睡觉,我看你和他谁听话,我就把谁留下。”云烟将他推到屋内,临走前,伸手弹了弹这小傻子的脑门,门后的少年摁着脑门小声嘟囔了一句:“肯定是我留下。”
云家酒楼猛地隐没在夜色中,只有门前的红灯笼发出一丝光亮,往后看便是一层层高耸的山峦,映在酒楼的身后,如深睡的猛兽起伏不定。
深夜里的青连山并不静谧,山林野兽时不时穿过凌乱的草丛间,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半山腰间矗立着一大片青松,深色的树影和晃动的火光一起摇曳,被人清扫出来的空地上,树枝和干草堆成一起燃烧,火烬未灭,偶尔发出细微的炸裂声。
白日里说要勇闯青连山的送货人正躺在地上睡得香沉,领头的黑衣剑客微闭着眼睛,警觉地支着耳朵,高耸的青松林间穿过一缕微风,像是躲在暗处的人窃窃私语,搅得人心里慌乱不已。
“青连山上有一鬼,青连镇上有一人,是人是鬼难分辨,你来叫你升西天。”
似有似无的沉吟从四面八方传来,惊得酣睡之人猛地开眼。
“什么人?”
黑衣剑客拔剑起身,敏锐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丛林,四下却又寂静无声,连风都不再吹来。
“我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有本事就现形,在这里畏畏缩缩吓人,算什么东西!”他放声冲树上喊道,手里的剑发出寒光。
正是紧张得心慌时刻,耳边吹过来一阵轻笑声,“你抬头看看我不就知道了?”
话一落音,黑衣剑客顺着那音源处抬头看去,瞳孔里倒映出一张狰狞的脸,哪怕已经在地上,眼睛里依旧没有抹去片恐怖的幻影。
第14章 酒楼直播
天还未大亮,云家酒楼的后院里,已经响起了锄头翻地的声音,春雾打湿了云烟脚下的衣裙,绣花鞋上沾染几粒土块,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清早的日头还没挂出来,她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半片。
“阿姐!阿姐!”
喊声从楼上一路传进院落,穿透稀薄的晨雾,引得房檐上的几只燕子也有样学样地发出喊叫。
云烟撑起手里的锄头,伸手拦住跳过来的少年:“不要动!”
刚还跳脱像只兔子的人,听见这声阻拦里立马站住,结果却忘了自己跑得太过急,一只脚已经踏进云烟翻修的土地里,另一只已经翘了起来,他脑子又缺根筋,听见什么就答应什么,就这么单脚陷进去。
“阿姐,我撑不住了。”他翘起一条腿晃悠,对着云烟可怜兮兮地求道,“阿姐,要摔了。”
松软的土壤也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云好歪歪扭扭地往后仰,急切地喊出来:“阿姐,我真要摔了。”
“哎!”云烟看他马上向后躺倒,情急之下,扔掉了锄头,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
“慢点!”
两个人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身体也控制不住左□□斜,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倒下。
站不住的云烟也不抱希望,只能祈祷不要摔得太惨。
恍惚间手指脱离了衣袖,她只感觉脑袋一嗡,撞到了一面坚硬的物体,回神一看,身体依旧直立,并没有躺在泥巴地里。
她一抬头,入眼便是那傻蛋略显得意的笑,像极了诡计得逞的捣蛋鬼。
“阿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摔倒的。”云好将他阿姐扶稳,还不忘把自己夸一顿,又低头瞄一眼云烟的脸色,才抿紧嘴唇乖乖站好。
“吓死我了。”她还真以为自己要和他一起躺地上了,可听这傻蛋的话他还挺洋洋得意,愤然地闭嘴绕过他。
“哎,阿姐你去哪里啊?”
“去早市看看。”云烟将锄头放进柴房,顺顺手摸了一把鸡崽身上的绒毛,刚伸手拿墙上的竹篮,就被一双手劫去。
“我也要去。”云好抢过篮子挎在胳膊肘上,挡在她面前。
云烟推开他往前走,摆明是不想搭理他,昨晚的火将后厨的外墙上熏成斑驳的黑色,屋内虽收拾得整齐,可这灰扑扑的墙显得后厨像个黑煤窑。
“云姑娘,这水缸都打满了。”鸣剑从街上打水回来,卸下水桶上的挂钩,长舒一口气,感叹道:“这水井离酒楼如此远,怪不得昨夜姑娘半句不提打水,想来,要是等水过来,那火早就把房子烧没了。”
“多谢鸣公子,我们青连镇本就在黄沙大漠里,要不是有了这座山,连水都吃不上。”云烟帮着他收回扁担和水桶,又从橱柜上拿了一个小篮子。
“趁现在没忙活起来,我先去早市看看,就先请你看一下店。”
“姑娘放心,我就在前面守着。”鸣剑快速扫了一眼云好的脸色,过了一夜,他家少爷看他依然像是看见陌生人样,甚至还有些畏惧。
“你,你好好看家,不能丢东西啊。”云好跟在云烟后面探脑警惕地看了看鸣剑。
“放心吧,少爷。”鸣剑站在身后目送两人离开,平静的眼睛里忽闪出一丝担忧。
这边两人前脚刚踏出酒楼,就听见街头街尾的人议论纷纷,也不知道是听见什么稀奇事有的摊主连生意都不顾,专门挤到人堆里竖着耳朵听。
“可吓人了,哎呦喂,这以后谁敢出门?”
“要赶紧派人去遥州知府那里上报一下,再不然就去找镇国将军府,怎么也要报上去,不然这以后谁还敢过我们青连镇。”
“对啊,我们还指望着做生意呢,这要是吓得那些贩货的商人不敢过此地,我家里存的酒卖给谁?”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还要靠路吃路,地方不太平,不光是过路人,我们镇上的人也不好过啊!”
街上的摊贩越说越激烈,眼看见云烟走过来,纷纷侧目,打量完后又转回去嚷嚷。
“想起来了,昨日那队人还在云家酒楼里吃过饭呢!”
“对啊,那队人可是拉了好几辆马车,车上肯定装了不少货。”
“我昨日还劝他们不要上山,这走近路也要看时候啊,要是他们昨晚绕远一些,受点风沙之苦,也比丧命要好啊。”
昨日那队人?丧命?
云烟拍了拍身后的云好,示意他跟上,往买豆腐的大爷那里走去,还是找个人仔细问问吧。
“大爷,昨日那队送货的客人出什么事情了?”
“死了!”
大爷将掀开的豆腐帘子盖好,惋惜道:“就在山上,一个都没活下来,”
“真,真死了?”
要说昨日这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镇,几乎在这街上转了遍,任谁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是难以接受。
“脑袋都劈成两半了!今早上山的人都被那一堆尸体吓得魂飞魄散,好半天才认清是昨日过镇的人。”
“哎,造孽啊,都是商量着找几个人上山把他们埋了,这也算尽一下我们青连镇的情谊。”
“我看他们也都是武艺高强之人,怎么会死在山上?”云烟拧紧眉头,心里也是万分难受。
“山外有山,不是谁都能天下无敌的。”大爷坐在架子车上,摇头叹息:“可惜不用到正道上,劫财害命都让他做全了,要天打雷劈啊。”
“可话又说回来。”
大爷邹起眉头,压低了声音:“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物,是不是这山上真有什么三头六臂的妖怪?一出手就能把人脑袋拧下来?”
老人家混浊的眼睛瞪着二人,嘶哑的声音犹如夜里的哀鸣,吓得身后的傻蛋往云烟后面靠拢。
“大爷,您这豆腐怎么卖?”云烟看这大爷说的唾沫星子横飞,急忙转移视线,要是讲起神神鬼鬼的事,怕是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够,况且身后还有个半傻的人。
“啊,豆腐啊!”大爷突然回神。
“姑娘,一个铜板就能切一大块。”
“我要两块。”
发黄的帘布一掀开,豆腐的清香倏忽窜进鼻腔,云烟从他手里接过,安放进篮子里,拽了拽傻蛋的衣袖,往集市里走。
“阿姐,有鬼吗?”云好在后面悄声问道。
“青天白日,鬼一出来就要被晒死了。”云烟弯腰翻看卖菜大婶的菜摊:“大婶,这菜怎么卖的啊?”
“那晚上呢?”云好往下一蹲,接着追问:“晚上会不会有鬼啊?”
“晚上有我在,我看哪个小鬼敢来?”云烟将挑拣好的青菜放进篮子里,数好铜板放进大婶的手心里。
“青菜,豆腐,土豆,和香菇,”
云烟掰扯着手指念叨着:“该去买肉了。”
系统内的打赏值也足够她用上好几天,可她又是闲不住的人,总想出去转悠转悠,一来可以获得更新鲜的食材,还能看看这街上的风俗习惯,想出些新菜式。
“阿好?”
“你怎么了?”云烟买完菜,刚起身离开,身后的傻蛋还蹲在那里,正思量他要犯什么病。
他又突然站了起来。
“我,我想和阿姐一起睡。”
大抵他也知道这要求有些难办,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抬眼看她。
答案自然是不可,可云烟刚说完不行,他就跟个丧气的皮球似的低垂着头,旁人见了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你要是害怕,可以和鸣公子一起睡。”云烟说完仔细揣摩了他的脸色,他又是那副不乐意的模样,索性不再说话,随他去了。
和傻蛋交流的最好办法就是冷处理,上一秒他还被吓得躲在他身后,这走了几步就被街上其他稀奇玩意儿吸引过去。
往街巷深处走,人群渐渐拥挤起来,可满街的摊子就是寻不见卖肉的,云烟正琢磨着要是找不见就回去和系统兑换了。
刚准备转身,余光就扫到了肉铺。
这买肉的怎么挑了一个这样偏僻的地方?
“店家,您这猪肉是新鲜的吧?”云烟往里探看,躺在竹椅上的大叔半天不见动静。
还没到夏日,他就已经穿上了汗衫,露出了黝黑的臂膀,用草帽盖住脸,悠闲自在地躺在竹椅上,丝毫不理会来来往往的叫卖声。
“半夜杀的,不知道算不算新鲜?”草帽里传出沉闷的声音后,这人便起身摘下来帽子,拿起来明亮的大刀。
“那给我切一块吧,要肥瘦正好的。”云烟指了指悬挂在上头的猪肉。
“一两!”
也不等云烟同意,那大叔就将带着血丝的肉撂进了云烟递过来的篮子。
“多谢。”云烟看着他手心里残留的血迹,远远地将银钱扔了过去,“大叔您是天天在这里卖肉吗?”
“怎么了?”这人将刀猛地插进圆木板上,许是用力过猛,刀柄发出一层层颤声。
“我想着以后要经常买肉,与其在街上找半天,不如记住您的铺子,方便些。”云烟顺着满案台的肉往那店家脸上看,看到他右脸上那道隐隐显现的刀疤,还是往后退了退。
“姑娘,卖肉的多的去了,我又不是天天杀猪。”大叔拿起草帽盖住脸,继续躺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