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酒吗?”为首的客人也不抬眼看,就这么闷声问了一句,身上的黑衣服绣满了云纹,肃穆中还透出些花里胡哨。
从他们进门摊主就忍不住多打量几眼,按说他在这里摆摊摆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奇葩的一伙人。
他这小店虽是简陋,可也能容下这六个人,但他们还真与众不同,丝毫不理会旁边的空桌,就这么六个人挤在小桌上,旁人见了还以为他这个摊主抠搜,连个多余的板凳都不愿拿出来。
现在又要问酒,但凡他们再仔细看眼,也不至于在包子铺里找酒喝。
“各位爷,您看这多不巧,小铺里只备些茶,还真没有酒。”纵使客人如何怪异,摊主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
可没等他转身,就又被叫住。
“店家,你们这里最近可还太平?”
太平?摊主暂时将昨日卖醋的刘大娘和卖布的蔡姥姥当街互骂和夜里有个醉鬼进错家门之类的事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露出憨厚的笑容:“算是太平吧,小地方也没什么人来,除了山上的劫匪每年闹上几回。”
看这几人的表情很是凝重,摊主急忙补上一句,“太平着呢,您们尽管吃好喝好,路上肯定平安。”
摊主用袖口擦擦额头,心想这还没到晌午,就已经被这客人逼得满头大汗。
六人面面相觑,拿起桌上的包子咬了起来,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开口,“我们这不远千里跑到这里就为了追杀恶贼,要是跑错地方扑场空,回去不会让人笑话吧?”
“你个怂蛋,怕什么?咱就是见不到恶贼,谁能知道,回去不还是靠张嘴说,有哪个亲眼见过?”
几个人咬起一口包子,也管不住嘴,何况又是围坐一桌,真是唾沫星子横飞,惹得中间的领头不悦地看向手里的包子。
“行了!你们慌张什么,来得又不止是我们。”领头皱眉咬了口包子,又对其余五人宽慰道:“各大帮派为了挣个好名声,都派了门下弟子往西行寻那裴渊,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谁厉害就跟着谁,在后面讨点甜头就是了。”
“可是,老大你不是说我们要一雪前耻,要在江湖上显露锋芒,名扬四海吗?怎么又……”桌尾的小弟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毕竟他一人也扛不住五个人的凝视。
“少说大话,多吃饭,你看我们上次和那些所谓正道门派一起围剿七星剑庄的时候可讨到什么好处?”领头想起这件事便愤愤地咬了口包子,看那发绿的脸色估计不仅没讨到好处,还倒赔进去。
“五弟就是太实诚,不懂变通,这次就老实跟着我们,不要太冲动,那些正道门派想出风头就让他们出,这次要杀的人可是老贼的儿子裴渊啊!”
“你想想,他爹已经被各大帮派除去,他自己一定是万分小心,不然也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躲着,你看我们一路赶来哪里听见过关于他的半点消息?”
“他肯定是想养精蓄锐,再重回江湖。”
“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轻易出面,裴渊的武功和狠辣程度和他爹比起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有传言他能一掌劈死一个活人,杀个人就跟喝水一样简单,我们都不可轻举妄动。”
“小五,听见你师兄说的吗?”
“听见了,弟子一定谨遵教诲。”
领头又从碗里拿了一个包子,不忘叮嘱门下弟子:“多吃饭,少出头。”
“是,师傅!”
六人在包子铺就这么定下大计,而在锅台前忙碌的摊主已经又圆好一笼包子,蒸笼架被水雾团团绕绕,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将蒸雾携卷到街上。
街尽头的商铺渐少,低矮的房屋凑出些宽敞地方,也招来了卖牲口的在此圈出空地当做买卖交易的常驻地。
“您这马要怎么卖?”鸣剑在这马厩前巡视后,才下定决心站在一匹棕色骏马前问那摊主。
“这位小哥,你要是买的话就便宜点,按这个数。”马主伸出手指笔画,听口气是一分价都准搞。
鸣剑轻微皱了下眉头,才从腰间掏出来荷包,将里面的银子全都倒在手心递给马主,“就这个了。”
马主挑出一块银子放在嘴里轻咬,才放心地将银子放回腰间的钱袋里,不忘叮嘱道,“这匹马看着模样俊俏,但就是性子有点烈,您可注意点。”
“无妨,马哪有不烈的,回去驯养几天就是了。”鸣剑接过马缰绳,轻轻拽动绳子往前走,马蹄哒哒哒地响动,他一手牵住马绳,又微微侧身打量过每一个过路人的表情。
酒肆茶馆热闹非凡,卖布的,卖菜的都扯着嗓子一声接一声地喊叫,看着平常,可他还是觉出某处角落里有人在静静凝视,甚至还有尾随的人在隐藏在人群中悄摸打量他。
再三思考后,他还是绕路而行,至少不能让这群人寻到云家去。
想到这些,他将手中的缰绳再次缠绕,顺了顺马匹头上的鬃毛,带着马在第一个路口拐弯……
“蟹黄面?”来人正是陈氏香料铺的掌柜,他早就听说这云家酒楼重新开张,可一直没有机会来进店尝尝这云姑娘的手艺。
也不是他瞧不起云烟,只是从前这位云姑娘过得比富家小姐还要金贵,常年生病,看着就不是会干活的人,更不用说围在厨房灶台忙活,怕是炒个菜都要吓得躲好远。
至于他为何今日来云家吃饭,还是因为昨日的“抽奖活动”引得街坊四邻都是议论纷纷,向来都是店家拿钱办事,客人要是兜里没半个铜板,进店别说茶水,就是店主也不会有好眼色看。
他今日忙里偷闲,就往这店里一坐,拿起桌上的小册,听说这店里每天都会换一份菜谱,想来这就是了,他才翻到第一页,就被上面的“招牌饭”吸引得停下翻页的手。
能称作招牌的菜究竟有何妙处,看来他还是要亲自点来尝尝,“那就劳烦店家来一份蟹黄面了。”
“您稍等,先喝点茶润润嗓子。”云烟在小册子上记上菜式,以防她回到后厨忙得脑子发昏记混了。
“喝茶!”云好笑嘻嘻地沏茶,又拿起肩上的布往桌子上来回擦拭,这般卖力的模样也让陈掌柜忍不住夸赞:“云姑娘,您这店小二不错。”
他抬颌对着云好说道:“是个手脚麻利的人。”
只是夸完后他才看清楚些这店小二的言语举止是有些异于常人,讲起话来每个字都要极为用力地喊出来,眼珠也是直勾勾地看着对方,像是少了些精气神。
云烟正站在左侧的桌子前询问另一位客人,听见身后陈掌柜的话,心里也是欢喜不已,浅笑道:“多谢这位客官夸奖。”
“……嘿嘿。”这傻蛋也不迷糊,知道陈掌柜是在夸他,对着他傻笑半天。
笑完后,欢喜地跑到云烟跟前又讲了一遍:“阿姐,他夸我。”
刚在纸上写好菜单的云烟瞥见他呆笑不停的脸,实在压不住心里的笑,只好用手里的纸册挡住半张脸,可却遮不住眼睛里的亮光。
“…嘿嘿,有人夸我。”云好嘴里嘟嘟囔囔,拎起茶壶又给大堂内的每位客人倒茶,把木桌擦得泛出光,晃得人眼花。
前堂里的客人大多是远行的旅客,一路赶来都是疲累不堪,进了这家酒楼便收到这么热情的招待,心里都是热乎乎的。
后厨内,云烟正在忙碌地出菜,细如银丝的面条在滚开的沸水中散开,化出浅白色的面汤,随着灶洞里升高的火焰,锅里的面汤也慢慢升起,带动面条飘起落下。
等到面白色淡淡消散,用筷子捞出放入冷水中降温,面条静静盘在瓷白色的碗内,再浇入熬好的蟹黄酱。
“您的蟹黄面出锅了。”云烟将托盘内的三碗面挨个送到客人桌上。
陈掌柜眼看这碗面上浇上发黄的酱汁,不由得皱起眉头,但还是拿起筷子搅拌开来,微许迟疑后才捞起几根放进嘴里。
要说他前一秒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吃下去,可面条进口的瞬间,蟹黄酱鲜香的口感让整个舌尖都被香得颤动,细细咀嚼后,里面固态的蟹肉和蟹黄又糯又香,再配上有嚼劲的面条让人想连吃三碗。
陈掌柜看着桌上的三个空碗,也愣得没缓过神,这家的酱汁大有奥秘啊!
“云姑娘,您这厨艺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云烟刚送完另一桌客人的饭菜,转身笑道:“都是些普通的酱汁。”
“不,不这味道着实让我……”陈掌柜想了半天也找不出词来形容,反复回味后才憋出来一句:“还想再吃一回。”
可桌上已经摆上三个空碗了。
陈掌柜掏出银钱放在桌上,拱手道别:“云家酒楼能够回到从前的热闹还要多亏姑娘,照这个势头下去,以后说不定能成为镇上第一酒楼。”
云烟收回他放在桌上的银子,客气道:“陈掌柜您过奖了,小店也就卖些简单菜式,以后的日子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哎,不要谦虚嘛,我看你们云家迟早能赶上那条街的鸿福酒楼。”陈掌柜边说边往街上走,又瞟了眼呆坐在柜台的云好,才跨门出去。
第22章 酒楼直播
云烟手脚利索地收拾完客人留下的碗筷,满头秀发半挽起来,脸蛋如同精雕细琢出的瓷娃娃,但看她忙里忙外地做菜,招呼客人,让人觉得这位娇弱的姑娘并不易碎。
浅紫色外衫的袖口挽在手肘露出来半截手臂,细白的手背因长久泡水泛红,却不影响她端起高摞的碗筷。
见她过来,呆坐他柜台内侧的云好急促地起身,跨步走到她跟前抢过托盘,他也不知是到下午犯困,中午还在客人面前笑嘻嘻的脸变得木然呆滞。
云烟望向他踉跄跑进后厨的身影,不免担忧起来,明日不如带他再去药铺复诊一次,看他这病症究竟要何时才能好。
“阿姐,头痛。”
果然云烟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平日活蹦乱跳的人却安静得出奇,想来脑袋开过瓢的人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头痛?”
云烟赶到他面前,傻蛋苍白的脸色吓得她呼吸一滞,扶着他坐下后,安抚道:“不怕啊,让我看看。”
“我看是不是脑袋上的问题。
云烟起身将他摁住他的脑袋,要说她刚发现他头顶的伤时,还是刚结痂的状态,现在已经是修复大半了,难不成是里面的瘀血没有化去?
“是这里痛?”
“嗯嗯,痛。”
他伸手摸住那道伤口:“痛好久了,今天最痛。今天要喝两碗药。”
“傻蛋,药也要讲究剂量,喝多了也会出病的。”
云烟用手在伤口周围轻轻地揉了揉,隐去心里的担忧,还是耐心宽慰:“说不定是你头上的伤快要愈合了,等明天我带你去白胡子爷爷问问。”
“好。”云好仰头乖巧地答应,忽然又起身转圈,“阿姐,鸡崽?鸡崽跑哪里去了。”
他低下头焦急地寻找,可在后厨里找鸡崽着实有些犯迷糊了,眼看地上空荡荡,又像个小孩哭了起来。
“不慌,不慌,鸡崽没丢。”云烟拉住他胡乱摆弄的手,抬头哄道:“在后院柴房里养着呢!”
“真的?”他满眼不信。
“傻蛋,我还能骗你吗?我带你去看看。”
云烟拉住他的手往后院里走,松开柴房门上的铁链,门“吱呀”开放,里面大半空间都用来放置劈材,东北角里安放着小石磨盘,右侧是用木棍围成的鸡圈,唯一透风的地方是墙上的小窗,但这个点也只能在窗框上露出些明黄的日光。
“看,不是在这的吗?”云烟敛眉垂眸,弯腰拂过鸡崽身上的软毛,养了几日后,它们反倒不怕生地围上前,都等着主人伸手安抚。
“……鸡崽,过来。”云好伸出手掌包住角落里昏睡的鸡崽,嘴角露出欢喜的笑。
云烟转头看向他,墙上的那扇小窗露出的亮黄日光刚好投射到他脸上,也让这个呆傻少年也变成了满眼温柔的郎君。
她不知道这位想去边塞游历的少年郎从前是何种模样,更不想去关心他是那位裴承公子还是受尽苦难的云好,此刻他冲她傻笑的脸却宛如这小窗里的阳光一样虽稀少,可温暖明亮。
“……砰!”
云烟挺直身体,后墙那里怎么像是有人跳进来一样?
“鸣公子?”
她刚踏出柴房,就见后院里的鸣剑站在墙下正拍打身上的灰尘,一看便知刚才那声是谁发出来的。
不走正门走墙?
刚从墙上翻下来的鸣剑也是猛然绷紧脸,他为了躲掉身后那些跟踪的人,拉着马匹快要把自己转迷糊了,才算是感觉到后面无人尾随,可也只是感觉,他要考虑任何可能突发的情况。
便牵马先进了家客栈,伪装成客人要了一间房,一边是能安置手里刚买下的马,还能迷惑后面的尾随者,从客栈后门出去后又绕过无数的小道,甚至爬上别人家的院墙才爬到了云家的后院。
可躲过后面无数的追杀者,却躲不过云家姑娘的盘问,快速思索后他还是要先开口制人:“云姑娘,我才刚到后面的巷道里,就看见一只这么长的老鼠爬上墙,这才赶快翻了过来。”
“谁知道,这老鼠敢白日里在街上现身,不敢出面见人。”
鸣剑说完便转动身子四处寻找。
“那老鼠活不了多久,这地方野猫多得很,晚上它只要敢露头,马上就没命。”云烟看他着急寻觅的样子便开口。
鸣剑听完也不再做样子:“那就行,还是怕老鼠进了后厨再吓住云姑娘了。”
“对了,云姑娘,我家少爷呢?”
“在柴房里喂鸡崽。”
见他这般抓耳挠腮,满腹心事的模样,云烟还是忍不住起疑心,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人到底是不是裴家的仆人,要真是假的,她也不明白他假扮的动机是什么,谁会闲来无事去扮一个傻子的家仆,况且……
云烟看向柴房里的二人,鸣剑站在傻蛋的身边,眼神里半分恭敬半分心疼,哪怕傻蛋十分嫌弃他,他也未曾露出不满。
关店后的大堂一如往日安静,浓重的夜色压在小镇中,偶尔传来几声家犬的狂吠也淹没在主人的斥责声中。
云烟一手端起油灯,弯腰开了抽屉上的锁,细微响动后,钥匙被她扔在桌台上,抽出满满盒的银钱。两个荷包里的大小铜板“哗啦”倒在里面。
盒子里唯一的银锭是开店第一日才有的,余下的都是些零碎铜板,细碎银子。她和傻蛋趁着油灯的光,数了三次,得出的钱数才勉强补上源来钱庄的债务,望着满抽屉的银钱,她对这几日的生意还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