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张狂狰狞的笑声在摇晃不定的树林里飘来贴在耳边,让人不由得背后生起寒意。
很快这声音便乘风前行到众人跟前,肖陵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什么鬼东西,赶快给我滚出来。”
“哈哈哈哈……滚出来?”
“我要是滚出来你敢看吗?”
这话说完,一颗圆滚滚的物件就从山坡上顺势而下,真就滚到了肖陵脚下,有人壮着胆子用脚踢了踢,在触到那东西时还琢磨了一会,等碰到上面丝丝缕缕的毛发后立刻发出哭喊,“人脑袋,是人脑袋,帮主帮主。”
他喊出第一个人脑袋时,其余人就都嗅到了一股子腐烂的臭味,仿佛在油锅里落下一滴水般霹雳啪啦地炸裂起来。
“啊——————”
“帮主,帮主,我们下山吧,下山吧。”
“哎呀呀呀呀呀呀!”
说话的人很不满意这些人的尖叫,不满地拉长音调从一棵歪脖子树上站了起来,所幸今夜无月光的映照,否则他以这幅鬼样子现身才真是吓得人晕厥过去,但暗夜只会加重恐惧感,越是这样越不知道会从哪处跳出来个非人非鬼的东西。
“你们这些人真是难伺候,张嘴说让我滚下来,那我给你们滚下来了,你们又吓得要下山,真扫兴啊。”
“啧啧啧啧!三弟,下这么大的雨,还能见到客人上山。我们该开门喜迎宾客才对。”
“要不要让我们兄弟四个好好招待招待您们啊?您是喜欢吊在树上荡秋千,还是把脑袋割下来给我们当球玩啊?或者用油锅炸了——那才香呢。”
这声音又换了一种更为尖细的音调,让人想起阴曹地府里的白无常笑眯眯地蹿出来。
而他也确实长得面皮发白,涂抹着红色嘴唇蹦到了众人面前。
“啊————”
“鬼啊—鬼啊啊!救命——救命。”
这时候的肖家帮哪还有上山抓恶贼的气势,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得往肖陵身上靠拢。
而肖陵被人拉住衣袖,生生困在随从的禁锢下,就是想跑,也没有那个气力,人在面临危险时的挣扎求救极为用力,抓得他也有些心慌意乱。
隐藏在树上的四人看到这群人被吓成这幅鬼样子,纷纷大笑起来,宛如炼狱里跳脚小鬼嘲笑着初入地下惊慌失措的凡人。
“有什么好笑的啊,说来给我听听。”
“庄主!”
四个恶鬼刚还嚣张的嘴脸终于恢复如常,连落地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轰——”
深夜里的火把照得人急忙遮住眼睛。
肖陵顺着那片光亮看去,震惊得说话都是断断续续地,他好像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期,无所忌讳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了出来:“段……段修!”
那个害了不知多少条人命,被各大帮派围剿后葬身于火海的段修,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脸上连半个伤疤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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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到深夜也是时候停下来歇歇了,只是周围的草丛树枝上还挂着些水珠,路也格外湿滑,稍不注意就会一脚踩空,摔得底朝天。
而这倒霉事还真就让他们二人碰到了,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哪里顾得上脚要落在何处,鸣剑右臂还有伤,遇上些泥泞的地方,拉都拉不住。
主仆两个骨碌碌地从一处山崖滚落下去,直到撞上一块巨大的石头才算是停下来。
连年腐朽的树叶经过浸泡有种腐烂尸体的味道,可惜刚从鬼门关逃出来的人再也闻不到这气息了。
少年好似在梦境里走过了前半生,拧起的眉头无言述说着他半生悲苦的命运。身上的伤病远不及他脑海中不断浮沉的梦境带给他的痛苦,更让他陷入可怕的谷底,永远都没办法挣脱开。
“你醒了?”
死前回忆起来的脸重现在他眼睛里,他已经不再怀疑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就算是梦也行,怎么样都行,只要能脱离那些蛛网般缠绕不断的回忆。
“云烟姐?这再撞一次脑子不会更坏吧?”
“那能坏到哪去?不会说话?不会自己走路?”
“嗯,我看有可能,他眼珠子都不动,脸皮白得比鬼吓人,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什么回光返照?醒了就是醒了。”
“行吧,我再去看看另一边的傻大个醒了没。”
第32章 酒楼直播
赵青枝直起腰,扫了眼塌上少年虚弱的脸色,临走时还顺走了桌上一盘桃花酥。
房间里只剩下床榻上醒转后的少年,和弯着腰瞪大眼睛反复打量来确认他是真的活过来的云烟。
此刻的天和前几日雷电交错,大风大雨的怪异天不同,呆在屋子里都能感受到外面快要逼近夏日的热气,特别是清扫干净的屋子里,光从开放的窗户闯进来,挤瞒整个屋子,照的桌子上那瓶新插的桃花枝都活泛起来。
那日,坐在客栈里等了许久的云烟实在不放心,她心里是万分后悔没有上山寻他们,屋里屋外来来回回走,店小二盯着她眼皮发懵甚至快要昏睡过去。
稳坐在店里的叶先生看她这般坐立不安,也就不再拦着,甚至当了一会马车夫带着她往青连山脚下走去。
她拎着一盏灯笼,昏暗的光照得雨夜朦朦胧胧,可脚下的步伐却坚定无比,活着就当她多事,真死了也不能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毕竟在她店里呆过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尸骨。
万事冥冥之中都有巧合,也总有些说不清倒不明的恰好,她和那位叶先生还没往山上走几步,就遇见了正发愁该如何把昏迷不醒的主仆俩带下山的剑客。
那处不算高的小山崖里,两人直愣愣地躺在一块石头旁,说倒霉也不算,从那么多杀手里逃出来,又一脚落空,好死不死地又把脑袋摔得血淋淋,云烟在心里安慰道,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也不在乎这两人到底瞒了她多少事情,身上是不是惹上些祸端,才招来追杀之祸,也不想回忆从前那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假。
把人救活才是她最要紧的事情。
偏就这事情有些难办。从崖下拉回去后,连酒楼的门都没挨着,就直接送到了仁心药铺的张先生那里,包扎伤口,又用上针灸,灌下汤药,各种法子都使尽,也不见人好转过来。
说来也奇怪,两个人的伤都不是些多么伤及性命的毛病,怎么就醒不过来呢?
在隔壁躺着的鸣剑右手臂被划开一道血口,头上鼓起个大包。有时她还琢磨着,这人是不是要跟他主子一样,醒过来后又整出些失忆的糟心事,越琢磨她越难受,这种念头千万不能成真,她还打算从这唯一的知情人士嘴里盘问些“真话”。
而她面前躺了了数日,除了鼻尖的呼吸和胸前起伏能表明出还是个“活人”外,其余的特征就是个一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死人”。
她看着他灰白的脸色,和闭上眼睛后羽翼般的睫毛,第一次觉得这傻蛋长得俊美非凡,可能是他不再像个孩子一样傻笑,不再摸着脑袋想不明白事情,不再低头局促不安地拧巴手指——他昏睡时候的样子,是完全变了个人。
塌上人昏迷那几天,云烟也没心情开店,两个病号在楼上住着,就已经够她忙得了,青枝为了帮衬她,每日送酒时都会留在这里一会儿。可她的心情愈发焦躁不安,好似在胸口上压了块石头,睡觉都不安稳。
直到现在她反复确认他醒过来的事实后,才算把那块石头挪开了。但她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她隐约觉出睡了几日后的傻蛋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难不成因祸得福?他恢复记忆了!
从风雨中走出来的少年如谪仙历劫归来一样,从前是对尘世间种种不解,现在多了些沉稳。他受了半生苦,遭了万般罪,从深不见底的黑暗处走了出来,不会再露出单纯模样。
那场突如其来的失忆,不过是他涅槃前的一次沉睡,往前数到他还是雏鸟时,有一场更为猛烈的大火浇在他身上,而他连挣扎反抗的能力都没有,除了发出些哭声外,便笨拙地任凭别人摆弄。
他就这样迎上面前少女的注视,漆黑的瞳仁里毫无波澜,不会显露出任何的恨意。
依旧是那间熟悉的房子,人也没有变化,就这么还如当日那样静谧,将那些苦痛,仇恨杀戮,乃至时时刻刻都在想法设法的算计反击都隔在外面。
可少年的心境不同往日,他和她终究是殊途人,最好的结果就是谁也不要欠谁,彼此把对方当做一阵风,几滴雨,抓不住,留不下。
云烟瞪得眼睛酸疼,慢慢清醒过来。
心里的万般疑问都在他醒过来的一瞬间忘却在脑后。
她经过了父母双亡大悲时刻,那颗柔软的心都被磨砺出茧子来,按她的想法只要人无灾无病地活着,就是人世间最完美的事情。
“你饿吗?”
兴许是他昏睡了好几日才醒过来,云烟总在那双眼睛里看出些从未见过的神情,她这个人最会给自己找借口安慰自己。
他嘴里像是被苦药浸透,嘴唇微微张开,微微点点头示意。
云烟往后扫了眼桌上的盘子,她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拼命向人展示成果。
“来,尝尝这个糕点甜不甜?”
嘴里被塞进一块甜腻的桃酥,化却那些苦味,他扯动嘴唇含住,缓慢地咀嚼起来,甚至忘记原本的自己根本不爱吃甜食,更拒绝任何人往他嘴里塞东西。
他躺在那里用了很大的力气点了点头。
得到这个回应,云烟心里的担忧也缓和了不少,先前她还真以为这傻蛋脑子会不会被撞得更坏,现在看来至少还能听懂话,她长舒口气,感觉这事情也不算特别坏。
她又想起后厨的锅里还炖着鸡汤,只好从凳子上起身,塌上的人忽然拉住她的衣摆不让她走,云烟不明所以,对上那双漆黑的瞳仁。
“何事?”
紧接着她就看见他在怀里摸索半天,忽然记起来他要找什么,急忙从一旁的小柜里拿出来一个蓝色的小布包。
“在这里?我给你放起来了。”
少年盯住他心心念的物件,骨节分明的手掌接住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掏出来一只粉色发簪,献宝一样地举了起来:“给阿姐戴。”
那声“阿姐”和以前相比少了些稚嫩,多了点别样的情愫,云烟愣住不动,想从那人脸上发现些端倪来,可还是耐不住他眼底的真诚,从他手里对接过来。
“云烟姐,那个傻大个也醒了!”
第33章 酒楼直播
细听起来这清脆响亮的女声里还略微有些刚被吓到的颤音,赵青枝溜达着脚进到屋里,又撅着嘴嘀咕道:“醒就醒吧,怎么还瞪着眼睛不说话,要不是看他还有气,我真的怀疑是不是临死前……”
她说完那个死字后,立马压低了声音,好歹也照顾人家几日,要是突然……
不能想,不可想,她慌神咽下半口桃酥,顾不上喝水就往隔壁跑。
直到站在另间屋子里才反应过来他是怎么醒的,这么一想就有些心虚。
适才她端着一盘桃花酥吃得正欢,上下扫量着躺了数日没有动静的鸣剑— —跟个泥人样没有活气。她左看右看就动了点坏心思,捏了小半块酥往他鼻尖上凑了凑,本想给自己找点乐子,谁知道那人忽然动了动眼皮,吓得她手一抖,那块糕点便毫不客气地砸到他脸上。
赵青枝:“……”
这种情况她无法预料到的,特别是床上那人顶着一张惨白的脸皮瞪着眼珠子看得她心里发毛,以至于在这白日里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云烟一听见这声音,先前柔和的神色立刻翻了个面,手里的发簪照旧放回抽屉里,三两步的功夫就踏进另一间屋子,赵青枝也跟在后面往那人身上瞥了几眼。
看两人的架势,颇有种兴师问罪的模样。
而塌上刚醒神的鸣剑才刚睁开眼睛,就被床前的两个姑娘盯得又闭上眼睛装死去了。
云烟也不想顾及这人才刚从生死关里跑回来的事实,从他一声不吭拐走傻蛋,还敢把她拒之门外的种种罪行来看,她是脑子不灵光才信了他满嘴的胡话。
“京城裴家的少爷,自小没出过远门,头一回出门就遇到劫匪,脑子还摔坏成了傻子,才过了几日就有人进门哭天喊地地叫他少爷。”
这种唬人的话还真…就唬住她了!
云烟铁青着脸,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太过愚笨,一边拼命让心里的火气降下来。
“我家少爷…他在哪?”
鸣剑哑着嗓子,问话的时候还有些刻意地停顿,活脱脱一副忠心仆人的模样,不知道的恐怕还要为他感伤几句,可怜他为主子差点把命丢了。
可放到现在,云烟不会再心软相信他的鬼话。
“你家少爷?真是你家的?”
连着两个问句把鸣剑呛得不敢抬头看她。
但他还是强行回应下来:“这…还能有假,自然是我家的少爷,姑娘,少爷他怎么样了?”
云烟:“这个你不用担心,他活得好好的。”
“不过你现在可能有点麻烦了。”
鸣剑僵直身体,直愣愣地看着云烟,好像哪些事不曾发生过一样:“什么麻烦?”
云烟不想跟他绕弯子,专挑出痛点质问他:“你当初进到我家找人的时候就是有预谋的吧?不然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带着人就跑。”
她仔细打量他的脸色,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微表情,看到他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眸,心里的猜测又确定几分。
“我也不想和你多废话,你越是在这里卖惨装模做样,我就越不信。不管怎样,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现在我想听个实话还是可以的吧?”
鸣剑动了动自己的右臂,还未愈合的伤口依然让他感受到痛感,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那晚,乌沉沉的黑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握在手里的剑柄烫得他满手心都是汗。而他却不能倒下,哪怕双臂累得筋骨发痛,无数把剑向他奔来……
他重新抬起眼皮,对着云烟露出笑意,这一笑也让云烟硬邦邦的心肠倏忽软了下来。
“姑娘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如果不是……”
他用另一只手臂撑起上半身:“您救了我们,我们早就成了孤魂野鬼,来生就是做牛做马,不,今生给您干一辈子的活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行了!”
云烟转过身,语气冷淡:“别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我没那个时间听,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就一五一十地把你的身份报上来,也包括你家少爷的来历,让我好好听听你这回要怎么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