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走亲民路线的云烟还是把目光停留在骨汤和鸡汤上,这种汤既好搭配又容易被人接受,至少不会再像上次的螃蟹一样闹出乌龙事件,到时可以放些筒骨或是现杀的鸡,从朝时开始炖煮。等到了午时饭点,可以在炖得奶白的汤里放入细白如丝的面条,一碗汤面鲜香无比。
这么一想,纸上的字都好像活了起来,直接在云烟面前化作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果然汉字是有色有味的,蘸点墨水往纸上勾勒几笔,便描绘出一桌宴席。
有菜无酒实在无趣,云家的酒都是从赵家酒铺里订购的,在这点上云烟并不想跟系统换,那些赞助商提供的酒水不说太假,只是少了点醇香,喝进去只是一通烧心烧肝的辛辣。
所以酒水依然还是从赵家酒铺里买,至于下酒菜是要好好琢磨琢磨,一盘花生刨去煮和炸的做法,要想在众多酒楼的花生米里脱颖而出,就只能在味道上下功夫。同理那些猪蹄猪耳朵鸡爪子都能在寻常饭馆里买来,同类竞争比得就是谁家味道更出色量更足。
云烟在纸上越写越多,食材用料,调味品,卖价几何,能赚多少以及每日酒水消耗的细节全都从她脑海里转移到纸上。
等整本书册快要见底,她才揉了揉手腕,从前往后翻了翻,心里思量着等晚上吃罢饭请裴公子抄写几份,字体也是一种排面,尤其是这种拿给客人看的菜单,一定要有种贵族气质。
从写菜单跳到贵族气质,云烟上下打量这栋酒楼,猛然觉得这酒楼也缺了点气质。
阿嘉从后厨里走出来,湿答答的手在腰间围裙上擦拭,“姑娘,我们把厨房都扫过一遍了,那些锅碗瓢盆也都洗了几遍放在架子上了,不如趁着把前厅一并扫了。”
“也好,你想得挺周到。”云烟收回自己改造酒楼的心思,瞧见她额头的汗水,心肠又软了起来,“时候还早,不如坐下来歇息,喝点茶,把阿瑛也喊出来透透气。”
阿嘉用袖口拂去脸上的汗,露出一口糯米白牙,眉眼间都是一种草原民族的异域美感,“阿瑛去喂后院的鸡崽了,估计还要在后面玩上一会儿。”
云烟停下笔,不想给下属压迫感,提起茶壶往杯子里倒,“不妨事,让她在后面玩吧,在这里不必拘谨,累了就歇歇,你们两个从山那头翻过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吧。”秉着要做好上司的想法,她很是想深入了解下属的家庭情况。
阿嘉大抵也没料到会有主家问这些,稍稍迟疑了一会儿,“算不上多苦,只是费些功夫才走来,感谢吾王保佑,我们和汉人交好数年,早就熟悉那几条山道了。”
云烟抿了口茶,“这倒不错,想必你们也是趁着好时节来这里赚点银钱回去贴补家用。我记得你说能在这里干到九月?”
“嗯嗯,家里还要准备过冬的草料,还要回去帮忙。”阿嘉往桌上的笔墨纸砚看了几眼,“姑娘是在写菜谱?”
“你认得这些字?”云烟有些惊奇,就是中原那些富贵家里的小姐也不一定会认字,这小姑娘居然能认得她写的菜单。
阿嘉眨了眨眼睛,回道:“啊,是,我以前看到过几个中原商人写过,他们还在我们家里借宿,一住就是好久,有时候他们还会教我们姐妹写字。”
原来是这样,云烟笑着点了点头,把书册合上,跟猫似的伸了伸懒腰,“我同你一起扫扫前厅,预备着明天开门。”
虽说开酒楼要注重菜式,可该有的门面不能含糊,云烟一直都很满意这栋酒楼的建筑结构,坐北朝南的二层小楼,一天的日光都能透过那些镂空的窗户传进来,中间留有四方天井,顶上还挂着红灯笼,二楼还凸出一座观景台,三面走廊,大门一开有种开门迎四方来宾的气势。
一楼的桌椅板凳被阿嘉擦得光亮无比,云烟也没闲着同阿瑛把木地板擦洗一遍,等她把抹布扔回水盆,正好午后的阳光穿过大开的窗户照得整个前厅都亮堂起来。
干净是干净,但冥冥中少了点美感,云烟往四周打量着,根据自己在大大小小饭馆里混迹的经历来看,简洁方便是第一,艺术装饰能加分,尤其是在这个边关贸易地区,来往的都是富商大户,家里一定被林园字画充盈着,哪怕出门在外少了点讲究,可骨子里的艺术感不是说改就改的。
云烟想起二楼的一间屋子里还有些花瓶之类的装饰品,随即招呼阿嘉阿瑛从那间杂货屋里往外搬东西。
云家到底是曾经富过,不单有那些瓶瓶罐罐,满是灰尘的书柜里还放着几幅字画,如今才得以见天日。
这个时节的花一个个争奇斗艳地开满,当初在后院里洒的花种如今都开了,随手剪下几枝花,粉的白的,再配上些兰草,往那些纤细的瓶颈里放。
至于几幅字画,云烟扫了扫窗边空荡荡的墙,“我来挂吧。”她拎起裙摆,一手拿着往木梯上一站,用扫帚把上面的蛛网搅下,锤子噔噔噔地往里面钉钉,把那些字画展开挂上。
正修剪花枝的阿瑛也仰着脖子往墙上看,夸赞道:“这画真好看,上面画的鸟还是彩色的。”
“那是野鸡。”阿嘉用兰草拍了拍她的脑袋,更正她的说法。
“哪有这么好看的鸡?这上面的羽毛花花绿绿的,跟我手里的花一样。”阿瑛仍旧有些惊奇,旁边的阿嘉不再说话,低头往花瓶里插花。
“这就漂亮啦?”云烟轻笑着摇摇头,从桌上又拿起一幅画,径直走到另一边的窗台处。
卷起的画轴从上而下展开,满屏鲜花似要从画卷里飘出,更绝妙的是里面还有一位比花还好看的美人站在花丛里对着人笑,这么好看的画,自然是要挑一处好地方。
云烟踩上椅子,踮着脚尖一手拎起锤子往上面比划,但距离还是不够,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踩上窗台,往墙里凿钉。好不容易上来,她也不想费劲下去,索性一手扶着窗台弯腰往椅子上拿画。
“哎!”果然人不能太过自信,这要是摔下去身上估计要疼上一回了。
一阵春风把窗户吹得咣当一声,树影左右晃动,风里飘来些许药材香。
“阿姐。”刚从药铺回来的裴渊唤了她一声。喊过一声后他便把怀里还举着锤子愣神的云烟放了下来,脚落地的瞬间,云烟的脸腾得热起来,只好悻悻地把锤子放在桌上,“你这一趟去得挺快,怎么不见鸣剑回来?”
才刚踏进门槛的鸣剑挠挠头,“姑娘我在这儿!外面日头好,我多站了一会儿。”
“哦哦,这样啊!”云烟笑哈哈地回应道,很快便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沉默里。
“我给你挂吧!”裴渊踩上椅子伸手拿过画,春风摇曳,画卷也跟着晃动。
“真好看。”云烟把目光留在画上的美人,眉眼间的风华被昏黄的日光照着,倒也分不清是美人画好看还是人好看。
“嗯,好看。”裴渊同她站在一起念道。
第40章 可叹往事
四月的春光是有些急切的,云烟可没那个闲心“欲劝春光住”,东边的太阳刚露了半帘,橙红色朝霞铺了半边天,她就已经在厨房里嚼着煎饺,喝着米粥,满脑子想着一会儿是要先准备下酒菜还是先扯面条。
四方食案上还摆了一小盆五香鸡蛋,几碟小菜,瓷盘里还放着一厚沓烙饼。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也都是默默吃着饭。
许是今日开业的缘故,心里着急的不只有云烟一人,今早她算是起得最晚的,倒也不是她不想起,这几天夜里总觉得屋顶上面有动静,瓦块碰撞的响声是时不时闯进她梦里,这一闹腾,潜意识里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坦。
大抵是野猫在上面闹腾吧,云烟起身放下碗筷,心里琢磨着今日要好好教训那几只狸花。
“姑娘,我来吧。”阿嘉把碗筷放进水盆里,看见云烟有些焉焉的脸色,问道:“姑娘是昨夜没睡好?”
“可能吧。”云烟洗了洗脸,瞬时清爽起来,鬓边几缕沾湿的头发卷曲着,水珠顺着白嫩的脸颊淌下,滴在浅绿外罩衫上。
她从墙上拿了围裙缠在腰上,嘴里念叨着,“后院那几只野猫夜里叫就算了,又上房顶上一顿折腾,哎,你们睡得可好?”
“睡得挺安稳。”裴渊扫过云烟有些朦胧水雾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敛下眼眸沉思不语。
阿瑛撸起袖子帮着刷碗,顺道给云烟出了主意,“要是那几只狸花还吵,就断它们的粮,从前我家里也有一匹烈马,怎么都训不好,最后我阿爹就断了它的粮,还当着它的面给其他小马驹多添粮,最后啊就乖起来了。”
猫主子的脾性可不能和马驹比,云烟笑道,“断粮倒不至于,今日我去训训它们,我看那几只猫挺通人性,何况这几天暖和,夜里的猫叫声一声比一声响。”
吃过朝食,太阳也升起来了,还在养伤的鸣剑被云烟安排到院子里晒太阳,她正打算往缸里挑水时,就发现角落里的水桶扁担落到了裴渊身上。
云烟看他提起水桶大跨步地往缸里倒水,末了连气都不喘一口就又挑起扁担出门去了。
大概他扛着扁担走得格外稳重,她忽然想起来从前他抢着干活的傻样,忍不住笑了笑。
熬汤最费功夫和时间,自然是要先紧着它来做,从街上买的几只鸡在后院里和鸡崽过了几天日子,也是时候“卖身抵口粮”了。
本想自己动手的云烟拎着鸡脖子进了厨房,正准备拿刀速战速决。
“姑娘,要不我来吧,菜都洗好了。”一向少言少语的阿瑛主动请缨,这倒是让云烟好奇起来,她是觉着这姑娘年纪小,言行举止都怯懦得很,这种杀鸡见血的事情万一再吓到她。
谁料这波是云烟多虑了,阿瑛熟练地抓过鸡脖,找了个瓷碗放在地上,下刀快很准,结局就是这位鸡兄走得很安详。
云烟眨巴眨巴眼睛,心里就好像是捡到宝贝一样欣喜,这两个姑娘都是可塑之才啊,日后都想收她们为徒了。
剁猪骨的时候,一直处于沉默拍摄的系统略带不满地发声:剁骨头如此费劲,为何不用商店里现成的猪骨。
云烟指着案板上的新鲜筒骨和现剁好的鸡肉,“你那些速冻产品能有这些东西新鲜。”
“不新鲜,您也拿出来用一用,广告商都已经付过钱了,把产品名露出来就行。”
云烟指着自己的账号主页,“原生态厨房美食”的简介还在上面放着,她查阅了一下自己赚取的打赏金,笑嘻嘻地开口,“很快你就不用操心这些广告了,等开启广告权限我就要限制广告次数了。”系统哑口了,现在云烟的名声已经在美食直播界打响了,要是闹掰以后的直播就有些难办。
云烟收拾完系统,剁骨头都有劲了。
熬骨汤前期的去腥工作一定不能省,泡血水,去浮沫,反复清洗,再放入锅里炖。这样熬出来的汤奶白鲜美,用来煮面就是上等佳品,或是用来做汤底煮些其他美食也能香得舌尖发颤。
“姑娘,这些鸡爪,猪头都已洗净,您看看能用不?”阿瑛把盆举到云烟跟前。一眼看去挺干净,但她还是翻了翻猪肉,最紧要的是要看清猪肉上的毛发,万一让有心人利用了免不了一番争论,前车之鉴放在那,云烟对酒楼的声誉很是看重。
挑完水的裴渊从前厅拿过来一摞木牌,“云姑娘,您看这几个菜名写得可好。”宽大的手掌托起牌子。有裴公子行云流水般的字和云烟这个起名能手配在一起,的确把那些凤爪,猪头之类的菜式弄出来文雅气质。
凤爪摇身一变成了“仙掌”,猪蹄化作“仙蹄”,花生成了“长生果”……
云烟擦了擦手,也低头欣赏起木牌,赞叹道:“裴公子的字自然无可挑剔。”
裴渊翻转着木牌,瘦长的手指在上面划过,“字体从来没有无可挑剔一说,各人笔下出来的字一撇一捺都有其风格,评判标准从来不是缺憾完美之分,而在于字能不能体现出下笔者的思维。”
“所以在我看来,云姑娘的字别有风韵,可惜见一次比登天还难,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一睹风采的时候。”
听完一大串话,云烟忽然觉得手心里的木牌有些烫手了,敢情这人是变相着要看她的字,“机会肯定是有的,裴公子只是少见多怪罢了,多见几次便不会这样说了,这样吧,等今晚我就写点,权当练习了。”裴渊眼睛里浮现出笑意,揣着木牌走了,留下没转过弯的云烟在原地思考着,他是不是给我挖了坑,我还乐呵呵地跳进去了?
等各种菜式都备足,茶炉上的罐子也咕噜噜冒泡,好几种茶饮的香味混在一起愣是把厨房里的油烟气熏走了。和系统换来的铁观音,毛尖,以茉莉花茶,乌梅茶都是极佳的解渴饮品,这个是别家没有的,云烟很有把握卖得畅销。
等酒楼做大,云烟还想把那些奶茶咖啡饭后甜点搬过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适应本地人的口味。
虽然停业了几天,可有云烟卖饼撑住客源,再加上本地人并不是酒楼里的常客,真正要招揽过来的是那些舟途劳顿的商队,只要有一人进店,保管让他成为云家的粉丝,逢人就宣传。
门口的招牌依旧高高挂起,酒香不怕巷子深,饭馆里头提前摆上的下酒菜和刚刚烹饪出来的炒菜香早就飘散到街上勾得马都要站住脚长鸣——
“哎,听说云家酒楼又开业了,今天还出了好多新菜名,进店都送一壶茶,那茶也都是上品。”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在包子铺前絮叨。
“哎,这我倒是喝过,用乌梅山楂熬出来的茶饮确实甘甜可口。”
“既然人家都说进店免费喝茶,我们还在这包子铺里喝什么?进店里看看。”
熙熙攘攘的街市里逐渐聚拢起热气,叫卖东一声西一声地响起,生怕错过几个铜板的生意,鸿福酒楼大门敞开,店小二眼尖地往那些脚步匆匆的客人身上看,甩了甩肩上的抹布,哼笑着走开了。
*
砰!
酒杯在桌子上印出一道水印,紧接着便有人忿忿道:“知府大人居然只派了个小吏下来,能顶什么用?”
“哎,能有人来我们这处小地方查案就不错了,我看那位官爷是个为民做主的好人。”
“这可说不清是好是坏啊……”
青连山上惨死一事早就在商队里传遍,且越传越玄乎,什么妖魔鬼怪,山神发怒的话本子让人不敢再走山路。遥州知府为了安抚民心特意派人来青连镇查看,如今人已到,可镇上的百姓仍然不敢安心。
云烟一边听着客人的喧闹声,一边给前来吃饭的叶先生上菜。
要说前几日还是这位先生和他的仆人把裴渊和鸣剑救了下来,此等恩德自然是要好茶侍奉,裴渊双手捧茶先递给叶先生,随后又敬给旁边的仆人。
叶先生小饮一口茉莉花茶,抬头笑道,“时隔多日,云姑娘的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