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喊了,我爹说今天生意好,等会再走。”
小孩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摘了面具,把怀里的爆米花递给他娘亲,“给阿娘,是那家的云姐姐给的苞米。”
用纸袋包裹着的爆米花被孩子捧在手心里,顶着脏兮兮的脸蛋对着阿娘笑了笑,“是甜的,阿娘吃。”
炊烟袅袅间,卖烧饼的店主从炉子里麻利地拿出烫手的饼放入盘子里,配着两碟咸菜和一壶浓茶,“二位慢用。”
低矮的桌椅上,坐了两位模样俊秀的公子哥,白色的衣衫下摆粘了许多灰尘,想来也是风尘仆仆地赶到此地,但两人见烧饼上来却并不急着享用。
“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
“洪长老和肖帮主连个人影都不见,寄来的信也很久没有回复,南山派,朱明派以及逍遥山庄都杳无音讯,我们这些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无一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论那些三三两两的小帮派。”
“更奇怪的是,这镇上并无半点关于恶贼和各大门派的消息,难不成真如我们听说的,洪长老已经被奸贼所害?”青年小哥紧皱眉头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对面的青年略微沉稳地摁住他的手,噤声道,“嘘,小心行事,指不定这人群里就藏着他们的爪牙。这镇上并不是表面那般祥和,你我二人切勿轻举妄动,先探探消息再定结论。”
“且不说洪长老居于武林高手前列,单说那么多的帮派高手,他能抵挡得住那才是见鬼了。”两人面带愁绪地嚼着饼,就着一碗苦涩的浓茶,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正吃着手里的饼,一股子甜香气传了进来,二人往气味源头看去,目光落到小孩手里的纸袋上。
“阿娘,这爆米花好吃吗?”
街上的小孩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是云家的姐姐们做的,一个子儿都不要我们的,全给我们了。”
“行了行了,天下哪有让你吃白食的好事,快叫你爹回来,别以为我不晓得他又拿着钱喝酒去了。”
“哎,店主你可知道那小孩说的云家在哪?”其中一位青年起身询问。
“噢,云家酒楼啊,你顺着这条街往前走,拐个弯再往前人多的那家酒楼就是了,她家生意最近好得不行,你一问就知道了。”
“那便多谢了。”
云家酒楼门前搭建出一个简易棚子,大小均一的茶罐里的果饮子已然见了底,箩筐里还剩余几颗爆米花,显然这些零嘴深受百姓喜爱。这也坚定了她在庙会上摆摊卖小吃的信心。
无论前世后世,这节日生意经都不过时。庙会也好,节日也罢,不过是人厌倦整日琐碎繁杂的生活,给自己找了个玩乐的借口。
因了庙会,小娘子能出去买些心仪的衣裳,珠钗,夫郎们也要去酒肆茶馆里作诗吟唱,卖弄肚子里的油墨。就是街头乞丐,最不济也能买一把蚕豆嚼一嚼。
做生意的人家自然是多备些货,好多卖些钱,云烟趁着这股劲,早早做了几样小吃,先让街坊四邻尝尝鲜,做好宣传,提前预热一番,譬如让这些孩童带着同伴来领一小袋爆米花,领一个新客户便能多带走一份爆米花。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东西南北四方的孩子都在街上叫喊着,活生生的广告宣传片。
爆米花,奶茶,串串香每日不重样,她能做得了满汉全席,也能做街头小吃。今日先把小孩的嘴引来,明天就卖奶茶,果饮子,让过路客走不动道。
云烟看着门上的招牌,不由得往深处去想了想,若是日后攒够钱,就去买间更大的酒楼,盖间大厨房,招来百十个厨子,什么小吃,甜点,火锅全都做起来。
“阿姐,有米花吃吗?”云烟正想着,眼前站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娃直勾勾地盯着她,可惜箩筐里的爆米花早已见底,她给小姑娘拿了一块炸米糕,指着她头上的绒花夸道,“你这花真好看。”
“阿姐给我的。”小姑娘不禁夸,羞涩地笑了笑,拿着米糕跑开。
“这些娃娃还真好哄,一块糕就知足。”阿嘉端起箩筐,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样挺好,知足常乐嘛。”云烟和她一起收拾摊子。
“阿姐阿姐,快尝尝这汤,甜。”阿瑛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酒酿圆子递到阿嘉嘴边,约莫小孩子脾性,学到什么急哄哄地炫耀,这刚煮好一锅甜汤,恨不得嚷嚷出来。
阿嘉品了品味道,糯米圆子软糯有嚼劲,煮的时候放了糖和酒酿调成甜味,里面放些彩色果干,看来这种既好看又甜的食物最得少女欢心,“姑娘,这甜汤真好喝。”
云烟感叹道,“一碗酒酿圆子就把你们唬住了?改日我要是煮了珍珠奶茶,烧仙草,你们怕是要喊得街坊四邻都听见了。”
“姑娘你说的我都后悔吃这么多了,那晚饭是不是就要做那奶茶?仙草?”听见云烟说的这些,阿瑛甚觉碗里的圆子不那么香甜可口。
“傻姑娘,这种食物吃多会积食。”云烟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往后厨里走去。
收了摊子,店里的食客也都稀稀落落地离开酒楼,厨房里早已备齐晚饭,云烟喝了一碗酒酿圆子,看着两个帮工的手艺日渐进步,愈发觉得这甜汤好喝。
临近夏日,天色愈发黑得晚,院子里的桃花早已落尽,如今枝繁叶茂,春日埋下的花种也星星点点地开放。
晚饭过罢,云烟坐在摇椅上用手里的帕子逗猫玩,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灵活地抓住,随即松开爪子往上扑打,白底黑斑点的猫喜静,蜷缩在扶手上小憩。
屋内的阿嘉阿瑛和鸣剑忙着打牌,一起一伏的欢闹似要吵到天上去,云烟拿着扇子拍了拍小飞虫,忽听见折扇展开的声音,一道身影晃动几下,裴公子摇着折扇往四周扇了扇风。
云烟起身叹道,“本想着在院子里凉快会儿,谁知道飞虫也要来凑热闹。”拿着团扇轻轻摇晃,她还是回屋坐着舒坦些。
裴渊微笑点头,合上手里的折扇,一双黑亮的眼眸落在她的素净的发髻上,随后从袖口里拿出一朵红色的花,近看才知晓是用绒线编织的石榴花簪。“还是在李大娘那买的,新做的样式,我瞧见云姑娘从未试过这种颜色,想来别在鬓边一定好看。”
这是他送的第二根簪子,红色的花朵躺在宽大的手心里,小巧精致,像是刚盛开一样。
云烟却想起他第一次递给她发簪时眼睛里的真诚。只是上次的桃花粉簪依旧搁置在梳妆匣里,平日里前后忙活,她都是用根竹簪盘着发髻。
屋内的烛光映照着花影,树影在地上摇晃不定。云烟把裴渊的手折了回去,遮盖住那朵红花。“这样好看的簪子,定是挑了许久,还请公子收好。”
裴渊展开手掌,没有一丝犹豫的动作捏着簪子别在了她的发髻里,望着睁大眼睛的云烟温声道,“你戴着好看。”
云烟到底还是没接那朵石榴花簪,夜里的蝈蝈声一阵阵儿贴着耳边响,她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子,蜷缩在床内侧。睡不着,睁开眼是飘渺的黑暗,闭上眼那朵红花在她脑海里摇晃。
对男女感情之事,她反应向来迟钝。可今日那人手心里的花簪,却让她平静的心里飘了一层涟漪。
云烟不是没有人追过,那时她刚从后厨刷盘子洗菜的帮工升职到端茶倒水的服务员。穿着被油烟气息浸透的工作服,学着那些涂脂抹粉的前台穿上高跟鞋,挽着头发。
饶是这样,也掩盖不住身上自带的青春气息,那股稚气总是浮现到她那张还未退却婴儿肥的脸上,笨拙可爱。有时候磕磕绊绊地把茶洒了一地,也不会有人抓住她的错处不放。
后厨新来的学徒工,偶尔来兼职的学生工,藏不住对她的爱慕,下班后会送些花朵,买些夜宵递到她手里。云烟看着眼前的礼物,在一群同事的起哄声里总是很理智地退回去,实在拒绝不了,就把花插到店里的花瓶里,从包里拿出夜宵钱塞到对方的手心。
事后免不了留下不近人情的名声,云烟总是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两天后谁都不会记得这些琐碎的事情。
可能是她见了太多痴情人醉倒在无人知晓的街道上,太多充满不甘怨恨的分手饭。从不信佛的她也渐渐信了那句万般皆空,从此将情爱之事抛到脑后。
可她今夜的心情却略微有些复杂,她睁大眼睛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猛然意识到或许是从那场春雨开始,她心境便与从前不同了。
……
夜深露重,静得只能听见水珠从草叶尖滴落的声音,从山顶沉下来的水雾压得越来越深,等晨时就要起一片大雾。
密密匝匝的林子里恍然亮出白影来,成串的骷髅头挂在枝头上,还有些未退却血腥气的,引来一些嗅觉灵敏的野兽。一只黄鼠狼从草丛里蹿过来,打算前去试探一番,没多久那丛林里便丢出一只血淋淋的肉团。
脸上带着青色面具的人踢了踢脚下半死不活的尸体,“肖帮主不愧是武林高手,能从我们庄主手里活下来实在是让我另眼相看。”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肖陵眼珠上翻,惨白的脸皮像是被人抽干血一样,衣衫破烂不堪,上面沾染着大片血迹。
“老三,收一收你的口水,这人身上没几两肉。”红脸面具嫌恶地往边上站了站。
唤作老三的人抹了抹嘴,满手沾血,有些不满地吼叫几声,举止疯癫起来,若是他摘了面具,怕是树上的猫头鹰都惊得从树上落下来。
“老三,庄主既然让我们留他一条命,不可造次。”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手中用力将他往地上压。
四周静悄悄,那人低头探了探肖陵的气息,确认他尚有生机后才起身说道,“肖帮主,能不能活下来全靠你的造化了。”
一阵窸窣过后,林间安静下来,血腥气从他身上慢慢散发出来,山上的野兽嗅着气在草窝里动了动,许久那双半阖的眼睛里闪了闪。
第46章 人间烟火
云家酒楼的后厨里传出带有呛鼻味的烟雾,裹挟着浓烈的花椒香。
满厨房的香气里,云烟正挥舞着锅铲忙着熬制串串香的锅底。
半锅菜籽油里放入大把的姜片,葱段,一阵劈里啪啦声响后,最原始的香味开始弥漫,依次放入八角,桂皮,豆蔻提味,再放入些豆瓣酱熬出红油,豆瓣酱用的是云烟从前最喜欢的牌子,如今用它也算是履行打广告的职责。
辣椒和花椒放入炒匀混合,盖上熬煮,静等锅里的水分蒸发,留下的便是成块的锅底,足够店里两三日的用料,每到用时也不必费功夫重新熬煮。
云烟嗅着锅里肆意散发的香辣气息,想起从前那些下班后逛夜市摊的日子,一手拎着串串,一手拿着加冰的啤酒或是果茶,走在充满烟火气的街道,闻着小吃摊上的饭香,实在是让她无法忘却。
这种记忆甚至转化为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领,作为夜市摊老主顾的她,只用随意站在某个摊子外围,就能算清锅底汤里放了哪些香料,炒饭里面放了哪些佐料,饭已经到了几成熟。
说起来,刚进入大城市的云烟也不太理解这些用竹签串起来的菜为何有如此的吸引力,不过是炒菜换成一种更为麻烦的吃法,花里胡哨。
尝试过她才明白,拖着劳累一天的身体,吹着夜晚的风,闻见街角处的饭香,再拿几串沾满香辣汤汁的土豆片,毛肚鸭肠。食物在嘴唇里划过,又进入口腔,辣与麻在舌尖上跳动,一种身心得到慰藉的满足感。
云烟用锅铲翻搅了底料,随后捂着口鼻盖上了锅盖,麻辣香浓缩在渐渐干涸的汤底里,到时只需切上一块,倒入沸水煮开,放入新鲜的蔬菜,或是肉片涮一涮。
脆嫩的青菜,和鲜嫩的豆腐,或是爽脆的土豆片,毛肚,或是裹上香辣油汁的肉片,在竹签上脱落得那一刻,便是人间之味。
凡是食物,都要考虑个人口味,辣味锅虽能刺激人的味蕾,但总归不是十全十美,云烟还需多做几样锅底,番茄和三鲜只是锅底中最常见不过的,要想在搞些花样,也可以做些鱼骨头汤底料,桂圆红枣枸杞养生底料,再猎奇些的,臭豆腐口味,水果味的底料也可以试试。
爱好酸甜口的客人可以在番茄汤底涮,口味清淡的可以点三鲜汤底,想整些花样的可以尝试臭豆腐之类的,喜欢养生的客人就在红枣枸杞汤里涮串。
这么一看这种串串香和冬天里的火锅其实并无太大差别,但胜在夏日酷暑里不用围着热汤锅食用,也不必吃得大汗淋漓,还能从千百种食材里挑选,最好一口果茶,再热些,店里还能推出加冰套餐。
后日就是庙会头一天,到时先在店里开设串串香菜谱,再去热闹地方支个摊子,这种小吃类食物就需要往人多的地方挤,才能赚大钱。
“姑娘,这真是味道又香又冲。”阿嘉脸上围着一块沾水的纱巾,一双手利索地拿起竹签串着土豆片。
云烟喝了碗凉茶,看着满案板的串串,打算今日午间就试行一次,“等会儿要是有客人进来,你就同他们讲,云家酒楼今日特供串串香,全部半价,买一串送一串外加一份米饭。”
新品特供现在已经是云家的活招牌,每日推出一道新菜,先进行打折促销,再询问顾客的意见做些调整。午间的食客看着菜单上多出的一道“香辣串串半价新品”,秉着猎奇的想法,点了份,又在店主的安利下加了一壶放凉的酸梅汤。
在香辣汤汁里涮过的食物,洒上些白芝麻,摆放在盘子里挨个送到客人的餐桌上,效果远超云烟所料。
店里依然是满座,云烟站在二楼往下看,听着食客嘴里的夸赞,和畅快的谈笑声,嘴角也跟着扯出轻松欢快的笑。
店里的客人对云烟的手艺向来保持高度赞扬,“当初店主端上一碗老鸭汤,鲜得我还没在嘴里品一品就直入我胃里了。”
“又实惠还好吃的饭菜,比隔壁总要宰客的鸿福酒楼厚道多了。”
“过两日店主还要去和大厨比试手艺,到时候诸位可一定要去捧场啊!”
“那是自然,要给店主撑场面。”
云烟从围栏处漫步到屏风后,桌上的茶饮早降到合适的温度,低头品了一口花茶,红色的花瓣飘在茶水上方晃动着,垂下来的睫毛轻轻颤动,一抹白色的身影在她眼眸里慢慢靠近。
越走越近的裴渊拍了拍衣袖上的干草,他才去喂过院子里的家禽,瞧见正低头吹着茶水的云烟,刚被屋外阳光晒得热乎乎的脸浮现出暖光。
二人距离越来越近,云烟咕咚咽下一口茶水,眨了眨眼睛,稍稍地往后挪步,这种微妙的避嫌被裴渊的目光抓住,他也放慢了脚步,没接着往前走。
酒盏相碰,食客畅怀痛饮,反倒衬得楼上安静许多,也让云烟迷乱的心找到了归处。
经过昨夜的事情,她重新回顾了与这位裴公子的相遇经历,前后不过三个月,然其中的曲折离奇总能让她升起疑云,细想那些解释和说辞,现在的她对这位裴公子再也不会有初识的真心了,无论他是那个傻小子云好还是所谓的京城公子,她和他之间莫名其妙的联系都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