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往木栏杆处前行,仅剩一步距离时停在了那里,食客们或在细细品味饭菜,或在饮酒醉歌,或在猜拳行令,整个酒楼生意兴隆,美好得像是兴盛的春日,身后的店主也美,让他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今早我去集市上,遇见了一个卖花的老嬷嬷,她年纪很大,佝偻着身子,摆了许多花。我就全部买了下来,百十来枝玫瑰,三四盆蝴蝶兰,还沾着露水的芍药,蝴蝶兰正好放在院子里,玫瑰花你能用来泡茶,或是做些玫瑰花糕。”
裴渊转身看向她,眼睛好似在描画着什么,“芍药戴你头上正合适。”
“对,那花太过艳红,怕是入不了姑娘的眼。”他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也不喜欢,尤其是那些红色的花,一看就头痛。”
云烟站在桌旁,看着眼前人的笑容,和那双藏着不明哀伤的眼睛,许久没说话。对她而言,此刻的他太陌生了,像是第一次见面。
“云姑娘,赵家来送酒了。”鸣剑在楼梯口站定,瞄了几眼二人的表情,报完话悻悻地揣着手杵在旁边。
云烟垂下眼帘,从他温柔疏离的眼神里逃出来,平缓心情后踏上了木梯。
“少爷?”
鸣剑瞧见云烟的背影消失在木梯上,走近沉声道,“家里人都安排好了,后日就可以接应我们,到时会有两个自称您伯父和管家的人,另有三四个家仆。”
“我们余下的人手不多,按您的吩咐云家这里派了二十个死士,会不会有些太多了。”
“再加五个。”裴渊俯视着下面的食客,闹腾腾的前堂里,一抹粉绿色的倩影看着格外舒心,“到时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她,这样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鸣剑张了张嘴,但看见自家主子的表情,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裴渊倚靠在扶手上,数月前的记忆在眼前浮现,“但愿那老头能老老实实呆在老巢里。”
“最近似乎来了不少人嘛?”裴渊抬起下巴,丝毫不掩饰地盯住楼下的江湖人士。
鸣剑笑道:“不知道是那个不长眼的把消息传了出去,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正阳派长老和肖家帮帮主都已惨死在您的手里,本来就只是来了几个小喽啰,现如今整个江湖的人都群起而愤之,扬言不杀了您不罢休。”
“他们?有这个本事吗?”裴渊讥讽道,“当初段老鬼使了个障眼法,就把他们骗得团团转,一个个都瞎了眼睛。”
“我看这群正道人士不过是假借着虚伪的道义,来扬自己的威风,有几个真心实意。”
“让他们都来吧,说不定还能帮上些忙,也好过我一个人和他打,实在费力。”裴渊皱着眉摊开手心,细密的掌纹里,几道红色的花纹若隐若现。
“他越来越强大了。”裴渊收回手掌,静静地看着人世间的喧闹,明亮的眼睛里多了层水雾。
门口的柳树长得越来越茂盛,如盖的绿荫正好让疲惫的小马驹歇息。赵青枝坐在架子车上,悠闲地晃悠着两条腿,额头上的汗水还未拭去,晒得热红的脸蛋露出口白牙。
“云烟姐,后日就是庙会了,我看着别家门口都挂了灯笼彩绸,再不济也放了几盆花,就你家门口光秃秃的。”
“花今天早上才买回来,等日落我再摆出来,灯笼也等关店再挂,店里现在正忙着。”云烟给小马驹拿了一捆草料,顺便摸了摸它的脑袋。
看着云烟慢悠悠的样子,赵青枝揽过她的肩膀,悄咪咪地说道,“我听说你也要去参加厨艺赛,你不想办法去探探题?镇上几个老奸巨猾的掌柜肯定正忙着给那位大人塞钱,你不去打听口风,到时候吃亏怎么办?”
云烟拿出手帕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水,安抚道,“我心中有数,到时候你记得给我留坛好酒,等着庆祝吧!”
第47章 厨艺争霸
在后世,云烟也会被师父引荐去参加一些厨艺赛。有电视台举办的节目,也有民间自发聚起来的比试,前者只是让人上个电视出个风头,后者才是在众多老师父面前大展功夫的机会。
但无论结果如何,老师父都是开心的,自家徒弟年纪轻轻便已崭露头角,还怕日后成不了大器。有时云烟拿回来奖杯证书,老人家喜气洋洋得从后厨转到前堂炫耀。
对于今日的比试,云烟依然秉着平静对待的心思。后世的厨艺赛和数千年前的厨艺赛相差不大,做饭总逃不过色香味三样,要是再加一样,便是厨子的心境。
虽说庙会头一天,可街上的拥挤程度不亚于后世节假日的旅游景点,乌压压的人群里多半是赶路的商客,碰见这般拥堵的街道,只能无奈地放下手里的马鞭。
云烟看着满街的人,想起自家的小吃摊,心里也是美滋滋的,白天比试,晚上回去数钱,要是赢了最好,趁机打个广告宣发一波,不能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今日的厨艺比试是办在青连镇最大的酒楼——来福酒楼。三层高楼从头到尾挂满了彩绸,从门口到内里用一排排的红灯笼点缀。鲜花绿叶插在花瓶里,驱散开满楼的酒气。
一楼前厅里,平日用来吃饭的木桌都已撤去,换上了几张长方形案桌,刀具和锅碗瓢盆早已被刷洗干净,给各家前来比试的厨子预备着。
来福酒楼的掌柜是个会办事的,深知这种事办好了能赚不少名气,故而花大价钱请来一帮舞狮击鼓的杂耍班子,敲锣打鼓地先把气氛烘托起来。
对那些花了银子进来观摩的看客们都是好茶,干果瓜子侍奉,至于没钱进来只能围在外面看热闹的闲人,小厮照样拎着茶壶和茶碗去倒茶。见人已来了许多,掌柜又派人往门前洒些彩头,看热闹的民众越来越多。
云烟站在自己的案桌前,喝着小二送来的龙井茶,往四周打量着。虽说厨艺比试不似吟诗作画一般风雅,那些贵人们大多不会瞧得上这种庖厨之事。
但好在青连镇在边疆有如此大的名气靠得就是一手厨艺。再有那位许世镜大人盛邀,镇上的名流人士多半都会前来捧场。
云烟大致猜测一下,二楼雅座里的贵客们应该就是今日比较各家掌勺厨艺高低的评委,不过她却瞧见一位老熟客——隔三差五来店里做客的叶先生。
云烟扬头笑了笑,便领着两个店小二检查桌案上的食材,为保公平,每位参赛的厨子都不准把自己的帮手带进来,在旁边帮忙打下手的均是来福酒楼里的小二哥。
另外,每位厨子只有在开场前三分钟才能知晓这一局要做什么菜,做好后还要经过二十多个客人的品尝,至于每人每场做的菜式是否都一样,云烟也说不准。
但总有破解的办法,每条案桌上的蔬菜瓜果都是一样的数目和种类。这样一来便能根据桌上的食材猜一猜要做什么菜,方法是笨,可心里能有个数。
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提醒道:“直播现在已经为您开启,您的粉丝也已经在屏幕前等待着。”
“按照您粉丝的打赏速度,我看您今日就能为系统赚够五千万打赏钱了。到时候您可以获得视频评论管理权,参与我们酒楼直播系统营销策划,以及在直播结束后获得五千万打赏值的机会。”
云烟点了点头,看来距离她摆脱系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身上升起莫名的轻松感,可看着面前鲜绿的果蔬,脑海里却忍不住浮现出那人今早的笑。
罢了罢了,想这些做甚,云烟自嘲道,别人家的公子哥总归是别人家的,于她不过是过客而已。
冯掌柜坐在二楼看台上,面色紧张地看着楼下的场景,他家里的掌勺陈师傅早年去过京城拜师学艺,厨艺自然没话说,就是这云家的店主亲自上阵,着实把他那颗悬着的心又往上提了提。
“哎,冯掌柜。”
一声高呼从他身后响起,本来揣揣不安的心多跳了几下,可看见身后的二人后还是咧开嘴笑起来,“崔主事,金掌柜,二位怎么也对这厨艺之事兴趣颇丰啊?”
“不过是图个热闹而已,总要给新来的大人捧场吧。”金掌柜转着手上的佛珠串,一双精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冯掌柜放心,凭陈师傅的厨艺,今日一定让你名利双收。”
冯掌柜讪讪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瞧了瞧下面的人,“是输是赢全靠造化,图个乐就行了。”
崔主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怎么只能图个乐,陈师傅的手艺还比不上那黄毛丫头吗?”
“莫要嫌我多嘴,今日镇上出名的掌勺都到了这里,要是让她出尽风头,以后谁家生意好,谁家生意坏,冯掌柜自行掂量掂量。”
“这事说不准啊,输赢也不是我能定的。”冯掌柜在心里嘟囔道,新来的官是个铁面无私的主儿,送去多少钱都给退了回来,是福是祸全靠今日的命数。
“自古以来,输赢一由天定,二在人为,冯掌柜你是想听天命,还是赌一把,自己思量思量,我们就先往他处转转。”金掌柜笑眯眯地说道,“想明白了就让下人传个话。”
第一场比试开始前,许大人先当着众人的面从竹筒里抽出一张纸条,随即向后招手。
很快便有五六个壮汉从后面抬出一大口水缸来,许世镜指着水缸说道,“这些全是从河里捞来的鳜鱼,第一场比试就先请诸位做一道松鼠鳜鱼,待评选后从八位里选出四位,再来二轮比试。”
“凡是比试都要讲究个公道,这挑鱼也需要经过抽签顺序来挑选,以免有人没得到中意的鱼心有怨气。”说完一位家仆拿过来签筒,递给众人。
这样确实不失公允,用同一道菜来作比较更容易地看出个人的刀工火候,这些算是对基本功的考核。
水缸里八条鲜活的鳜鱼正安静地游来游去,云烟从签筒里抽出一张纸条,结果并不算差,好歹还能从最后两条鱼里挑一挑。
可余下两条没什么挑处,河里现捞的鱼想必都是极其鲜美,古代的河水养出来的鱼“无公害无污染”,肉质自然都是上品,云烟就指了一条顺眼的,让小厮拿了出来。
各家参赛的厨子挑好了鳜鱼,铜锣一敲,比试开始,杀鱼的杀鱼,备佐料的备佐料,忙忙碌碌地做起来。
门口的看客们挤不进去里面,只听见屋内一声锣响,余下连菜刀剁案板的声音都听不到,酒楼周围比先前安静许多,惹得看热闹的人群心里越发急躁起来。
有位做钱庄买卖的好事者在门口吆喝道,“押注了,押注了,这里头共有八个厨子,谁押中最后的得胜者,能得五两银子,一个铜板押一个人,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一个铜板赌五两银子,押中赚一大笔钱,没中也不会损失多少,围观的路人都开始跃跃欲试,铜板落进盘子时,叮叮当当。
“押这个。”一块足料银锭在一堆铜板里格外炸眼,负责押注的小哥儿抬头一看,面前的公子爷衣着简素,可浑身都有一种疏离清冷的气质,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发散出柔情,特别是他低头看名册时的眼神,像是要把所有的留恋倾注在上面。
“公子出手阔绰,这云家得您的福泽一定能拔得头筹。”小哥儿有眼色地拍着马屁。
“不,是我借了她的福。”裴渊抚过上面的名字,眼角止不住地露出温柔。
涌动的人潮里,高挺的背影愈发孤寂。
“少爷,您就不必担心了,我们的暗卫都在云姑娘身边守着呢!”鸣剑牵着马绳劝慰道。
裴渊感受着日光的暖意,不忘叮嘱他,“你在这里也要多加小心,山上的事情先不要管,他还没到出山的时候,我会尽快赶回来。”
人头攒动的街道上,远行的背影渐渐模糊。
青山脚下的一座破老庙里,蛛网缠绕在已经掉漆的佛像上,灰扑扑的光泽上早已看不出昔日的颜色,枯乱的杂草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木梁塌下来大半块,整座庙宇似要倾覆。
正阳帮洪长老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念诵着佛经,时不时睁眼瞧瞧旁边的人。
干草堆成的草垫上躺着一身血污的肖陵,连日的折磨早已让他的筋骨寸断,再加上被人吸走了半数内力,眼下怕是武功尽废,就算身体恢复起来,以后也和废人一般,尤其这些武林中人,经年练习,为得就是一身功夫名扬天下,如今却遭受此难,待他清醒起来,又是一番思想上的折磨。
洪长老摁住他的手腕,再次传输内力,不多时,肖陵浑身颤动着醒了过来,只是他的思绪仿佛还停留在青连山上,睁大眼睛看着漏风的屋顶。
许久,瞳孔忽然放大,双臂向上挥舞挣扎,眼睛里满是惊恐,仿佛那一张张鬼脸缠绕在他身边,“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段修,段修还活着,他儿子,他儿子也活着,快来人啊,杀了他们,永绝后患啊。”
见他这般癫狂发疯,洪长老只好点了他几处穴道,方才胡乱扭动的身体僵直下来,“肖帮主切勿急火攻心。”
洪肃长叹一声,“肖帮主大半的内力都被毁去,筋脉受损,需要好生休养,事已至此,已无挽留之法,稍后我让我门下的徒弟送你回去。”
肖陵掩不住内心的悲愤,望着屋顶发出咒骂,“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那老贼和他的孽子都该死,该死啊!”
可再愤怒,也挽救不了既定的事实,当日肖陵不顾劝阻追上山,为了所谓的天下名声让自己陷入敌手。
谁也没料到当日被各大门派围杀的段修能从那场大火里逃出来,洪肃闭上眼睛,微微拧起眉头。
段修当初为了一己私欲,私下修炼噬血功,这种功法以吸食他人内力来修炼,能让修炼者一时功力成倍增长,可也能让修炼者染上吸血的瘾症,这种症状每每发作时,修炼者便会拼命寻觅一些武功高强之人吸食。
当初段修为了满足瘾症发作时的欲念,杀害了不知多少无辜的人,惹得满江湖升起血雨腥风,直到今日回想起那恶贼犯下的滔天大罪还是心有余悸。
如今他逃到这边疆,背地不知又犯下多少罪孽,更令人心悸的是这数月以来他的功夫怕是早已在武林高手之上,到时候就算他们抵上一把老骨头也无能为力。
“师父,马车已经备好,我们是现在就送肖帮主回去?还是留在这里等您?”庙宇外是洪肃门下的徒弟,眼下的情形只能先让人把肖陵送回去,顺道将段修未亡的消息传出去,多一份力便多一份胜算。
洪肃看着两个徒弟叮嘱道,“都先回去,这里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
“是,师傅。”两个青年听话地应声,随即合力将肖陵抬到马车上。
“有件事徒儿不知道要不要讲。”两个青年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对方,最终还是年长的师兄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