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当年也是靠和北胡人做生意起家的,后来有了积蓄,谁还干这些苦命活。”公子哥坐直身体,用扇子指了指外面的青山,“要说朝廷当初和北边呼兰一族和解,开通边关要塞,这两地的百姓你来我往,布匹羊毛在这里流通,也成就了几个富商大户。”
“可这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沿路的劫匪,山里的野兽,都是险关,你看看这青连镇的街上有多少过路被劫留在这里乞讨的人,好点的只是丢了货,不好的要不就是被强盗打成残疾,要不就是被野兽咬死。”
“可再险恶,获利颇多啊,一趟下来能赚不少银子。”对面的人摇头感叹。
“边疆不太平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朝廷也不说管管这些强盗。”公子哥饮下一口茶,略带不满地说道。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天高皇帝远,底下的小官也是阳奉阴违,看钱办事,指不定私下收了沿路劫匪的银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监守自盗罢了。”
“强盗也只是抢些银钱货物,倒不至于杀人放火。”公子哥低头压低音调,“这几日江湖传言七星山庄的少庄主裴渊奈何不住中原正道的追杀,往西域逃窜。”
“怕是要在这边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这几日还是不要在夜里赶路了。”
茶杯碰桌,远处的青山翠玉葱葱,过几日便是繁花盛开,满山春光,过境的山路也不再冰封,翻过这青连山便可直达北胡人的草原,这镇上又该恢复马车遍地,货运通达的繁华景象。
镇上的生意也要迎来开年的好兆头,只是今日的鸿福酒楼略显冷清,也不知今年能否赚上个盆钵体满。
第8章 酒楼直播
约莫到了日尽山头的空当,凉风突起,山脚下炊烟升起,这满堂的客人才算是想起家中妻儿,结账出楼,乘着傍晚的山风散去一身酒味。
“阿姐,喝水。”
云烟垂眸看向青瓷碗里的凉茶,余光一扫,眼前的少年脸上溢满温柔之意,似在安抚。
茶入喉咙间,她才觉全身舒缓,心念也是有云好在她身后帮衬,不然这前堂后厨两头跑,换谁来也吃不消。
青瓷碗在玉手中转动,上面的花纹简而精巧,勾勒出一幅游鱼戏水图,忽想起来那日的遂州花瓷片,云烟心里也是重重疑惑,按理说,云家入不敷出,家中值钱的物件早就卖的一干二净。
那花瓶按市价来算,卖个三十两银子是不成问题,云烟一边思忖,放下手里的茶碗。
“阿姐,累的话就歇会儿。”云好蹲下身,抬头仰视云烟,眼神明动,跟星星一样。
“头发,乱了。”
手指拂过她鬓间的碎发,缠绕指尖,夹在她的耳后,少年眼尾轻弯,这般亲昵的动作让云烟心中发觉不妥,但看这傻蛋一脸真诚,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阿好,也辛苦了!”云烟起身向上伸出双臂,懒腰过后,全身筋骨松散,单手掩住嘴角堵住了哈欠气,忽然想起什么事情,点了点傻蛋的额头。
“我去厨房看看,给阿好煮的汤好了没!”
炉子上的药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掀开盖子,是苦涩的中药味道,云烟屏住呼吸倒出药汤来,希望这傻蛋不会讨厌喝药。
闲不住的云好趁着没人,也不忘清扫座椅上的杂物。他这几日跟在云烟身边,尽心尽责,不单是在这大堂内端茶送水,连后厨洗碗择菜也一并包揽。和当日浑身破烂,被乞丐欺辱的模样大有不同,虽说是粗布衣裤,相貌却是俊秀非凡,进进出出的客人也忍不住感叹,这俊俏公子怎么就沦落于此。
至于偶尔的痴傻症状,云烟只当家中有个七八岁的弟弟,闲来无事哄哄,这一哄让云烟深觉他也不是天生呆傻,不说话的时候,整张脸便是面无表情,猛一看有种肃杀之意,让人心寒。
这么一看,云烟更加好奇他头上的伤疤究竟是怎么来的,按照青连镇的说法,货物被抢精神失常,过山时掉落悬崖,或是江湖门派追杀都有可能,她也不知该往何处想。
但现在这傻蛋如同大雨中无处可归的流浪小孩,可怜得让人心中升起怜悯之情,所以管这些作甚,云烟用白布包裹住碗,以防烫伤。
“来,阿好,先坐下。”
黑色汤药静躺在碗中,云烟用手捏住耳垂喊道:“好烫,好烫。”
“姐姐,怎么只有一碗汤。”云好似乎有些不满,眉间拧成一个川字,很是伤感,更多的是自责之意:“是不是我今天治病花了好多钱。”
“我们家里是不是没钱了,所以姐姐才这么辛苦。”说完眼睛里就快要流出几滴泪来。
这结果是云烟万万没想到的,心里骂了一句傻蛋,“小傻子,今天姐姐挣了好多钱,怎么会没钱。”
“还有啊,这辈子我们云家都不会再缺钱了。”云烟点了点少年的鼻尖,“来,张嘴。”
“啊啊……”
白色的糖块进入他的嘴里,跟没尝过一样,满脸惊奇:“是甜的!”
“哎,先不要咽下去。”云烟端起药碗,汤勺舀出黑色的中药:“再张嘴!”
汤药猛地进入云好嘴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苦味只在嘴里留了片刻,就在甜糖中消融。
少年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难以开口的异样:“怎么苦了?”
“不苦,再咬一口糖。”云烟哄道,轻轻吹拂着汤勺的药,又往少年嘴里塞了一口。
“好了!”
云烟撂下汤勺,很是满意,“今天喂药顺利完成!”
“还有糖吗?阿姐。”云好拉了拉云烟的裙摆,他还在念叨着那块糖。
“一天一颗,不许多吃。”云烟端起空碗打算端出她今日额外炖的乌鸡人参汤,光是这两样,便花去她所有的打赏值。
这才刚迈出几步,刺耳的尖叫让她不得不停下。
“啊啊啊!”
“有鬼啊!”
“快来人啊……”
夜空里恐慌的声音响彻整条街,破碎的音调让人又慌又乱。这边关之地,劫匪流窜已久,但不会嚣张到去抢当地百姓家。
况且这喊得并不是有贼有刺客,而是有鬼!
云烟心中焦急,本想拉住云好出去打探情况,可这小傻蛋像是中邪一样喊叫,双手也不停使唤地推打。
“不要,不要过来。”
这是张先生说的癫狂症犯了?
“没事,没事。”云烟伸手抱住少年颤抖的身体,轻轻抚过他的后背。
他的双手因为紧张而僵直不动,呆滞的眼睛望向虚空,仿佛恶魔站在他面前,无数的梦魇注入他的体内。
“姐姐,有鬼,我害怕。”云好抓紧她的手,如同落水时拼命寻找的绳索。
“不怕,不怕,我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云烟将手抽回,柔声安慰。
尖叫声还在继续,隐约带了些哭腔。
云烟捧起他的脸,放大的瞳孔逐渐收紧,云好低下头,将脸埋进双臂。“阿好,你先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出去看看。”
感知那一抹倩影跨出门,少年抱紧身体,靠在桌腿旁边。
街坊四邻这个时候都在家里吃晚饭,听到声音也是全都拿起锄头,菜刀,急哄哄地跑了出来,云烟跟着人群跑到王大娘家门口。
“鬼呢?”
“鬼在哪里?”
王家门前本也没有灯笼照明,人群中忽闪起来一抹烛火,门联依旧,红门新亮,唯有王大娘家的儿子拖拉着鞋子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发出蹭蹭的声响。
王道也是一脸惊慌,推开众人,破声大喊:“娘,娘…”
“赶紧的,去找找,王大娘要是被贼人掳走,就追不回来了。”
“哪个没眼的盗贼,抢一个老太婆有何用?”
“在这!”
脚步声重叠,逐渐往云家酒楼聚齐,王家大院和云家本就挨着,只是前几年王家不知怎么,突然翻修房子,将院墙往旁边挪了三尺,街坊领居问起,便说是云家两个病秧子挡了他家的运气,晦气这一来,两家便被一条小道隔开,平日里这条小道也是归王家放置些杂物。
暗夜里的视线模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黑纱,街坊邻里中老老少少都有,云烟挤在人群里踏进了小道里。
“娘?”王道借来烛火照过去,凌乱的杂草里,王大娘摊在地上,苍老的面容煞白,任凭众人一再寻问,也发不出声音来。
“娘,你没事吧!”王大娘的儿子在她面前晃悠了几下手。
没有反应。
“娘!”
“娘!”
“那上面是什么东西啊?”有人顺着王大娘的视线往墙头上看去。
“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什么东西啊!”
街上的人惊慌错乱,本来都气势充足地围过来,现在全部退后,不敢再上前。
高墙之上,手掌宽的墙面只能容下一只脚,却偏偏放置了一个镂空的人头骨。
风动间,人头骨掉落下来,“砰”,滚落到人群中。
现场的人惊乱走动,你推我搡地散开,吓得不敢多言。
不远处的云家酒楼还挂着红色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云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回去看阿好。
少女慌张地迈开脚步,几声喘息后,酒楼的门吱呀一声,整齐摆放的桌椅板凳没有任何变化。
那傻蛋不见了。
“阿好,阿好。”
她不该出去的,云烟也来不及多想,扯着嗓子喊出来。
“阿姐。”
少年躲在柜台下面缩成一团,见到云烟的脸才安定下来,弱弱地喊:“阿姐,有鬼。”
“我知道,不怕,不怕,姐姐在这里呢!”云烟伸出手,“姐姐不走了,姐姐就在这里陪着你。”
少年发出一阵哭腔,“姐姐,你不要再走了,真的有鬼,阿好害怕。”
“好了好了,姐姐今晚陪着你。”云烟抓住云好颤抖的手,将自己手心的温暖传给他。
顾不得外面的慌乱,云烟拉着被恐惧支配的少年上了楼。
今晚的青连镇再也不像往日那样寂静,一旦空气里传来奇怪的声响,家犬狂吠,鸡鸣一直持续到清晨。
云烟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虽然他平日里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可真要细看他的脸,完全是一副经历过大事而显出来的沉稳气质,披散开来的黑发将俊俏的容颜呈现出来,这一身破布衣衫也没挡住属于少年郎的气息。
云烟缓慢地闭上眼睛,胳膊肘倚靠在床边,忙碌了一天的身子也起了困意。
桌子上的油灯静静燃烧,火焰在墙上映出飘忽不定的影子,只是半夜响起一阵风声,吹过墙面发出呼啸,哀鸣尖锐。
“阿姐,该吃饭了!”
“阿姐?”
云烟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抱住被子的一角睡得正香。
“阿姐,快尝尝我做的粥好不好喝。”少年从桌子上端过来早已盛好的粥,递送到床边。
“嗯?”云烟张开朦胧的睡眼,看清了趴在床边的少年,“阿好?”
“姐姐,我今天学会煮粥了,你快起来尝尝。”云好说完就捧起碗来打算喂给他姐姐吃。
白色的瓷碗里略微发黑的粥,连带呛入鼻腔里的焦糊味道,云烟还是忍住尝了一口。
“好吃吗?阿姐。”
看着少年眼里的期待,云烟还是扯出笑容,“好喝,好喝。”
“那今天的粥都归姐姐了,阿好以后要多照顾姐姐。”
“不不不,阿好也吃。”云烟从床上下来,往四周看了看,她真的是睡迷糊了,昨晚不是靠在床边吗,怎么在阿好的床上睡了一觉?
“姐姐以后不许靠床边睡了,不然会生病的,生病就要喝苦药。”少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要不是阿好醒得早,姐姐就要在地上睡着了。”
“好,下次不会靠床边睡觉了。”云烟用勺子盛了一口粥,苦涩中还带了点咸,他不会是在粥里放了盐吧?
第9章 酒楼直播
一碗粥下肚,云烟昏沉的脑袋逐渐清晰起来。
昨夜的事情对她来讲,算不上有多吓人。不抢不盗,往人墙头上放一个人头骨,十有八九是王家平日招惹是非太多,指不定哪个心有怨气,逮住一个老人出口恶气。
原主记忆里,这邻居王家虽也不算什么恶邻,但所作所为就好比那烂壳臭虫一样,让人躲避不及。
单说那王大娘,总将刷锅水往两家之间的巷道里泼,喜欢背地嚼舌根,占些小便宜。王家儿子王道又是个泼皮赖猴,吃酒总是仗着邻里关系赊账,好吃懒做,还曾在山上做过几日劫匪,只是后来受不了匪窝里的气,自己灰溜溜地下山。
这些事情也全是原主的记忆,至于真实情况,她才来两三日,只是出门时撞见过王大娘几回。
也不知道哪个闲人就是再和王家有仇,吓一个老太婆有什么用处?
云烟用木梳理顺长发,竹簪从发丝间穿过,双手拧起,盘在脑后,一番梳洗后,踩着木梯下楼开门。
这开酒楼做生意,自当每日大开店门,茶水温酒备齐,下酒菜提前备好,只等顾客上门。
时间久了,这些流程的确让人心生烦躁,可看进店的客官碰杯大笑,笑谈家长里短,诉说江湖旧事,奇侠名士,也是一件趣事。
临近四月,愈发暖和,满眼春日昭昭,连树上的雀儿都受不了浮动的热气,在树枝上扑棱翅膀。
后院里,云好抓了一把苞谷往鸡窝里放,苞谷在手缝间落下,鸡崽瞅见这天降美食,蹦哒两条腿围成一团毛绒。
云好摸了一把柔软的绒毛,催促道:“快吃,快吃!”
酒楼大门的锁匣一开,一声“吱呀”,霞光漂浮进屋,浅蓝绣花鞋跨过门槛。
“哗啦……”
水坑上漂浮起碎菜叶,白灰墙被打湿一片,王大娘还对着云家的墙上敲敲盆,粘在底部的半片叶子掉落下来。
云烟抿紧嘴唇,好心情毁去一半,她本来还想今日去探望一下受惊的王大娘。
这大清早一盆水可算是把她浇醒了!
“王大娘,这么早就开始忙活啊?”云烟立在门前的台阶上,身上的青罗裙和柳树上的绿芽相互辉映,春意盎然,一别从前娇弱柳枝的病态。